當“邦達列夫”四個字緩緩以男人磁性的嗓音說出口，路明非心中如遭雷擊。

邦達列夫，他從未和這個人有過任何接觸，卻又對這個名字記憶猶新。他是黑天鵝港不幸的根源，赫爾佐格曾說他在近距離用沖鋒槍把邦達列夫打成了馬蜂窩，但即使是赫爾佐格也無法斷定他的死亡。可現在他回來了，仿佛黑天鵝港的幽靈始終在跟隨著路明非，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憑借著對人性貪婪的掌控，他誘導了整個無名港的誕生和毀滅，以及將赫爾佐格推上白王的王位。沒有人知道他的身后是多么龐大的權勢，正如沒有人知道他處心積慮的緣由。也許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也是最危險的人，現在他同樣精準地預測到了路明非的到來，在這間搖搖欲墜的實驗室里，用古井無波的語氣講述。

路明非沉默著，他手中的懶惰也逐漸冷卻下來。

冷汗順著他的臉頰匯聚到下巴，又很快滴落下去。室內的溫度已經降低到了零度以下，失去了劇烈活動帶來的產熱，被水浸濕的單薄衣物正在迅速帶走他的熱量。就算以混血種的體質，在這種情況下也會感到寒冷刺骨。

但是路明非一動不動，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站在無邊的黑暗中，聽著那個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毫無印象的聲音。

“對這個名字你應該并不陌生，卡塞爾學院也試圖調查過關于我的一切。而既然你還沒有聽說過我的死訊，就意味著時至今日，我的存在對卡塞爾學院來說仍然是個謎團——否則以卡塞爾學院對我的敵視程度，就算躲到北極科研站，他們也會想辦法把煉金導彈丟過去。”

邦達列夫笑笑：“當然，聽起來很奇怪不是么？Eva的監控網遍布地球的每個角落，如果想要全力搜索一個人，除非我能夠像末日派的那群人一樣，把自己關在尼伯龍根里與世隔絕，否則再怎么謹慎的活動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跡。卡塞爾學院很快就意識到問題并不出在我行事的隱秘，而恰好是他們視作眼睛的Eva欺騙了他們。”

路明非有些驚訝，Eva欺騙了卡塞爾學院？

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Eva的防護系統，從設計之初的理論上就不可能攻破，哪怕把整個五角大樓的黑客們匯聚起來，同時對Eva發動攻擊，也不可能動搖這臺本體是超級計算機的人工智能。

那么唯一的解釋就只有，邦達列夫所擁有的權限甚至超過了卡塞爾學院，Eva根本就是站在了邦達列夫的那邊。

然而僅僅是卡塞爾學院本部，在必要情況下也能輕松湊出不止三張黑卡——事實上，作為本科部唯一的S級學生，路明非的那張學生卡理論上也具有接近黑卡級別的權限。可惜由于掛科和欠款導致的權限一降再降，讓他如今的待遇正在逐漸向曾經F級的芬格爾靠齊。

那么，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能夠在權限上壓倒擁有三張黑卡的卡塞爾學院呢？答案就只有……校董會。

作為密黨的真正核心，校董會的古老家族們在漫長的歷史中積累了難以計量的財富和地位。作為抗擊龍族的橋頭堡，卡塞爾學院的金錢來自校董們慷慨至極的捐贈，從裝備部到執行部，每年的消耗都堪稱天價數字，光是Eva每年的維護消耗都足以掏空一整個非洲小國。

正因如此，盡管昂熱的鐵血手段讓他對卡塞爾學院有著極高的控制力，但是校董們同樣不可能放任他的獨裁。象征著Eva最高控制權的黑卡，每位校董家族都至少握有不止一張。

可是如果連校董中都已經出現了反叛者……那么密黨引以為傲的、維持了數千年的戰時制度，究竟已經被腐化到了何種程度？

自稱為邦達列夫的男人接著說：“路明非，這么多年來你一直在嘗試遺忘自己的過去，以至于甘心為密黨充當走狗。他們從來都沒有真正信任過你，只不過是把你當作值得利用的工具。他們想要徹底毀滅龍族，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等到龍族的歷史徹底被掩埋的那天，等待你的究竟是身為英雄的榮光，還是兔死狗烹的結局？”

路明非心說想不到你這老狐貍還會離間計，可惜就算信不過密黨，那我也更不可能信得過你啊。

然而邦達列夫像是預料到了他的想法般，說道：“當然，我知道對你來說，密黨的本質再怎么血腥和殘酷，總歸是要好過黑天鵝港的故人。我不會試圖用三言兩語說服你改變自己的立場，你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這個世界上很少有能讓你放下防備相信的人。但終歸不是沒有。”

他頓了頓，轉而以一種溫和的語氣揭曉了這次談話的初衷：“你的父親路麟城，和你的母親喬薇尼。他們都還活著，在一個連密黨、連我都無法找到并進入的地方。你的血統正在慢慢蘇醒，你已經有資格去尋找真相——如果能夠從這場災難中存活下來的話。”

路明非心神劇震。他下意識地把雙手放在身后，盡管根本沒有人能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如果說對于那些挑撥與密黨關系的話，路明非可以不屑一顧，那么當邦達列夫提及他的父母的時候，路明非就完全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波瀾。

他的父母，只存在于遙遠的記憶中的父母，即使昂熱都報以尊重的、擁有S級血統的父母。

路明非昂起頭。是啊，他怎么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已經成了能獨當一面的混血種精英呢？經過了尼伯龍根計劃的磨練，他早已經不是那個只能躲在師兄師姐們身后發抖的懦弱男孩。他應該去尋找自己的父母，除了直覺告訴他他的所有疑問都能在那里找到答案，更重要的是，他很想見自己的爸爸媽媽一面。

不管出于任何理由，他有些想念他們。

……可是費盡心機，只為了引導路明非來到這里，與他進行這場私密對話的邦達列夫，又是出于什么樣的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