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竟然能看見校長這個老家伙，對于路明非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雖然不知道昂熱是否知道洗浴中心的位置，但是考慮到老家伙的風流成性——不對應該是細心謹慎——想必早應該對江城的地理了如指掌。

“校長……”想到此處路明非喜不自勝。

正當他想要同昂熱寒暄兩句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已經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力氣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肩胛骨。

“你們是不是已經見過‘風先生’了？”

老人大吼，在這種氣候下只有大喊聲才能穿透雨幕，“龍王在鐘塔上現身了，現在正是我們走上戰場的時刻！”

對于昂熱的殺氣騰騰，路明非早已見怪不怪。

這位獅心會的初代成員，曾經被龍族剝奪了生命的全部，從此成為最冷血堅定的屠龍者。這在混血種當中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在其他人都在因為面對龍族的恐懼而發抖的時候，昂熱同樣正在發抖——卻是因為激昂澎湃的戰意。

“見過了。”路明非乖巧地點頭。

他總不能回答說“龍王什么的事情先放在一邊，你先告訴我洗浴中心往哪走”，在這種情況下說出這種話，路明非懷疑昂熱校長很可能先拿自己祭旗。

“告訴我她的位置！”昂熱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從昂熱表現來看，能讓他這種在面對龍王的戰場上都能談笑風生的老紳士失態，看來事態的發展很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嚴重。

“讓我想想怎么描述……”路明非捂著腦袋，“校長你知道江城最大的洗浴中心么？”

校長顯然沒想到路明非的嘴里會蹦出來這樣一句話，這讓久經沙場的屠龍精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還是點點頭，身為自封的優秀教育家，他向來對自己的學生們充滿了解。路明非的脫線精神他自然也爛熟于心。

“從洗浴中心出門后右轉，然后右轉后直行到第二個路口，然后……再然后……最后在第三個十字路口左轉，大概在街道中央的位置有間茶館，她應該還在那里。”

只需要把風露所給的交代倒推過來，就能精準地描述出通向茶館的路線。這種簡單的變通對于路明非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

昂熱眼角抽搐著，回想起自己曾經在日本黑道叱咤風云的歲月，如果那時有手下以這種方式向他匯報信息，他一定會拿棒球棍打到這個蠢貨滿地找牙。

好在雖然下屬無能，但是昂熱從來不會在關鍵時候掉鏈子，作為永遠習慣于把事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領袖，他的確對整個江城的地理結構有過了解。

混血種強大的記憶力在此刻發揮作用，無數街道構成的網絡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他在極快的時間里找出了精準的路線。

“對了校長，風露……也就是你口中的風先生，她還交給了我一件任務，”路明非咳嗽兩聲，他覺得有必要向校長交代下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隱族的王八蛋們在洗浴中心進行過針對尸守的活體試驗，現在他們受到龍王的血脈牽引，很可能在市中心造成動亂，她委托我去鎮守洗浴中心。”

昂熱愣住了，旋即路明非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手再度用力：“她讓你去鎮壓尸守？你一個人？！”

“因為楚子航和零有更艱難的任務。”路明非補充。

“你是卡塞爾學院最優秀的學生不錯，但她這是要讓你去給他們賣命！”昂熱大吼，“尸守不是無法行動的木乃伊，在受到龍王的召喚之后，它們會變成比死侍還要瘋狂的怪物！”

路明非吃了一驚，如果剛才路鳴澤口中的“尸守王”還有嚇唬他的成分，現在就連昂熱都是這般態度，他才意識到自己被那個女人坑了，她對路明非顯然高估過頭了！

“明非，聽著，”昂熱凝視著路明非的眼睛，“我為隱族首領的決定感到憤怒，但我并不會勸說你為了活命而放棄任務，因為在龍族的戰場上，我的身邊已經有太多戰友倒在了血泊中，他們當中有過我的老師，有過我的摯友。”

“可這是場沒有退路的戰爭，每個人都可以被犧牲，包括你我在內。龍族的秘密必須被掩埋在墳墓中，江城中心絕對不能放任尸守的破壞，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路明非沉默不語，他其實并沒有想過逃跑這件事。

拒絕這種話，是要當面講出來的。他答應了風露要完成任務，就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他已經失信過一次了，他不會再讓自己因懦弱而悔恨。

昂熱最后拍了拍路明非，他看起來忽然衰老了許多，像是有冷水澆滅了他的熱血。

“如果你死在了這場戰爭中，我保證你的名字將永遠被銘刻在密黨的歷史中，哪怕不會在最顯眼的位置被人歌頌。我保證我會為你討回說法，哪怕復仇的對象是那位風先生。”

他莊重地說，像是在為老友送葬。

“喂喂喂，老家伙，我可還沒死呢。”路明非只感覺毛骨悚然。

昂熱沒有回答，他把背在身后的黑色匣子解下來。路明非認得這個刀劍匣，七宗罪，龍王諾頓為屠殺自己的血親，而以至高無上的煉金術打造的最強武器。

暗格打開的瞬間，刀匣表面顯露出暗紅色的藤蔓狀花紋，就像是它的血脈，搏動的心臟正把狂躁的血液送到它的全身。

路明非默不作聲。

“選一把吧。”昂熱沖他挑挑眉。

路明非深吸一口氣，凝視著眼前的刀劍。他清楚地知道這不僅僅是武器，與之一同出鞘的，還有那令人打心底恐懼的殺戮意志——也許他是歷史上唯一見證過七宗罪真正形態的人。

傲慢，妒忌，暴怒，懶惰，貪婪，饕餮，色欲。

曾經在校長辦公室里，他最多只能拔出最弱小的色欲。芬格爾拔出了貪婪，而血統尚未恢復的楚子航甚至被貪婪拒之門外。

路明非伸出手。

他握住那把“懶惰”的刀柄，輕微地用力。日本武士刀形狀的長刀離鞘而出，像是流水滑落。

昂熱吃了一驚，路明非此刻表現出的血統優勢……絕對無愧于S級的評價。

他看著路明非的眼睛，那里曾經的怯懦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熊熊燃燒的烈火，昂熱最熟悉不過的，烈火。

“去吧，明非，”昂熱與路明非擦肩而過，他現在已經沒有了談話的時間，每分每秒，風暴都在醞釀得更加深邃，“距離你下次轉道，還需要再經過兩個十字路口。”

路明非有些詫異，他還沒來得及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他下意識地回頭，校長緊繃的背影正在如獵豹般向前奔跑，像是踏碎暴雨的野獸。

可他看起來終究有些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