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眼眶中卻是毫無生機的淡白，這是天空與風之王薩莫拉最后留下的財產。

無聲無息地死去，身為尊貴的龍王，他甚至不是死在殘酷的戰場上。他隕落的時候就連侍從和弟弟都未曾知曉，只是獨自在昏暗的尼伯龍根中結束生命。

青銅與火之王康斯坦丁，死于卡塞爾學院，龍骨十字被密黨保存。

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死于長江三峽，龍骨至今仍沒有打撈上來，疑似已經被未知的勢力所得。

大地與山之王芬里厄與耶夢加得，死于BJ地下鐵的尼伯龍根，只在行動報告中提到了芬里厄的龍骨展露，卻沒能從尼伯龍根中帶離。

現在又有新的龍王確認徹底死亡，天空與風之王薩莫拉，死于蓮花寺后山院的尼伯龍根，死因則是……

主動結束了生命。

他顯然已經恢復了記憶，并且沒有遭到任何混血種的攻擊，卻沒有選擇通過繭化保留自己的靈魂。

“為什么？”朧對著空蕩的房間輕語。

她雙目無神，也許早就預料到了眼前的景象，可是誰又可能不對現實抱有那么些許幻想呢？

“我勉強能解釋他主動選擇死亡的原因。”李繼高沉重地嘆息，“兄長曾經認為，血統和力量不該有資格去決定尊卑，他始終對用權與力維系的地位表示反對。也許是因為與生俱來的身體缺陷，無法孕育出龍的軀體的緣故，他親近人類更勝過龍類。”

“可是這場戰爭終究還是無法避免地到來，曾經臣服在群龍腳下的人類，如今已經建立起繁盛的文明。混血種們想要徹底終結龍族的時代，可我們又怎可能拋去流淌在血管中的驕傲？”

“他知道這是場不死不休的戰爭，兩個族類必將用盡手段將對方毀滅殆盡。他總是這般固執，乃至于作出決定之后從來都不會改變想法，既然選擇了不去干涉這場戰爭，也不愿意去見證生靈涂炭的慘烈，于是就這么放任自己的毀滅。”

李繼高聲音平靜地講述，仿佛故事的主角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他只是以旁觀者的視角，分析這個殉道者最后的思考。

“可是他還是沒能做到完全的中立，對吧？”辻突然開口，“這具保存完好的龍骨已經做出了證明。”

漫長的沉默。

最后李繼高只是苦澀地笑笑。

時過境遷，曾經君臨整片天地的龍族，已經成為了在黑暗中掙扎的棄族。高聳入云的通天銅柱化作冰冷的粉末，橫跨海洋的道路沉入無光的海底。鋼鐵鑄成的王座在歷史的陰影中失落，就連與世長存的尊貴君王，也已經成為了累累白骨。

當從長眠中醒來，世界已經不再是熟悉的那個模樣，山陵化作廢墟，入目不見故人。再多的燈火通明也無法掩蓋心中的荒涼，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異族，想要徹底殺死從深淵中爬出的龍王。

那被認為弱小與卑賤的人類，已經不再是曾經那樣任人宰割的奴隸，他們在荒原上建起城市，他們用鮮血和勇氣抗衡龍類，時至今日甚至已經有了屠滅龍王的功績。

不把力量牢牢攥緊手中，就像是失去了鹿角的雄鹿，鹿群中沒有它的位置，自然中沒有它存在的意義！

他必須吞噬自己血親的骨肉，這是龍族的宿命，為了獲得能碾碎人類乃至龍類的力量，為了獲得在迫近的末日中生存下去的資格！

只有混血種們才能通過種種手段提升自己的血統，然而對于純血的龍王來說，改良基因的唯一途徑就是殺死同類，吞噬他們的血肉摧毀他們的靈魂，在戰爭和殺戮中獲得凌駕于巔峰之上的力量，再以權與力的規則碾壓所有生命。

“你是不忍心試圖殺死我，還是不愿意接受我真的會把你吞噬掉呢？”他喃喃自語，仰頭望著高遠的穹頂。

雙生子之間的互相殘殺，無論以哪種手段終止，終究得以避免。

這大概才是薩莫拉真正的目的，他知道在這場末日的浩劫中，殘缺的龍類是沒有力量立足于頂端的。他主動獻祭了自己的生命，只為了讓弟弟能夠登上王座，他所謂的密藏是自己的龍骨十字，就像是訴說著無聲的告別。

李繼高閉上雙眼，無形的領域蔓延開，短短幾秒內已經覆蓋了整個球形的廣闊空間。難以形容的威嚴釋放出來，此刻他是僅次于皇帝之下的尊貴龍王，狂風在呼嘯著涌動，卷起他修長的衣衫，宛如托起沉重的、失落的尊嚴。

他伸手握住古銅色的龍骨，如同攥緊了力量，他呼吸間是山海在顫抖，已經死去的元素的精靈圍繞著他翩翩起舞。整個尼伯龍根都因為那無邊無際的威嚴而靜默，燭火在狂風中飄搖卻始終未曾熄滅，昏暗的火焰中，他的表情生硬如鋼鐵。

這就是所有龍類夢寐以求的力量，這就是整個族群的尊嚴與依仗。只有吞噬掉自己的哥哥，才能進化成真正的神，才能自由地生存下去……才能突破血脈的桎梏，用生靈的血染紅高高在上的王座！

可為何感受不到喜悅呢？

他將那枯骨按上自己的胸膛，像是一場漫長的擁抱，可是從那懷中的骨骸中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

纖細的白色絲線從從層層包裹住龍骨，那高貴而圣潔的龍骨肉眼可見地開始萎縮。李繼高面無表情地融合著象征龍王權柄的龍骨十字，沸騰的血液宛如狂龍在長嘯。

溫熱的液體濺起在一塵不染的地面，李繼高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龐，卻沒有感受到淚水的痕跡。

他早已經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因為暴虐的龍類不需要脆弱的情感，他們信奉的只有權與力的殘酷法則。

朧已經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液混雜著眼淚落下。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悵然若失……失去一切的悵然。

“所以我只需要和你立下契約，成為你的侍從，你就會賜予我龍類的血液，我也就不會死于這場瘟疫對嗎？”

她想起了往事的后半段，瘦弱黝黑的女孩看著喝著茶水的年輕人，滿懷期望地問道。

“侍從？”薩莫拉啞然失笑，“我不喜歡這個詞，既然你愿意成為我的朋友，我就與你分享血統，僅此而已。”

“合作的基礎不是統治，而是……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