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還有人參能挖,秦牧有些詫異。
他問了恩克幾句,得知那參年頭相當足。去年夏天路過時,已是頭頂“開山鑰匙”的五品葉。
開山鑰匙,是參幫對老參的戲稱。
指參齡至少二十年往上,頭頂除了五角形莖葉,還多長出兩片手掌形副葉的老參。
鄂溫克人常年在興安嶺內遷徙,還真是知道不少山里的藏寶點。
幾人越說越興奮,咀嚼鹿肉的速度也快了許多。
吃罷早飯,秦牧便催促眾人趕忙進山。
因爬犁被尼山開走,他們幾人,只好騎鄂溫克人養的馴鹿。
在恩克的引領下,秦牧慢慢走到馴鹿旁。
他伸出手貼在馴鹿腦袋上,像擼狗似的,輕輕向鹿背撫動手掌。
馴鹿噌了下鼻,噴出兩股白霧,眨眨眼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秦牧看了眼恩克,后者沖他點點頭。
他抬起腿跨上鹿背,馴鹿“哞哞”叫了兩聲,后腿蹬地,顫抖著站直身子。
他長舒口氣,緊緊拽住韁繩。
說實話,馬他騎多了,鹿倒是頭一回。
比起平坦的馬背,馴鹿背明顯有些膈人。
加上沒有馬鞍與馬鐙做輔助,馴鹿向前邁蹄時,他真是大氣都不敢出。緊握韁繩繃直身子,生怕從鹿背上顛簸下去。
秦牧轉頭看了看,三名同伴的騎況,也不太好。
盈歌兄弟板著臉,恩克問三句,盈歌才能答一句。
翠翠則雙手攥緊韁繩,馴鹿一加速往前跑,她就得彎著腰,摟住鹿脖子。
山路多碎石擋道,馴鹿每躍過一次碎石,翠翠就緊閉上眼。兩只腳僵在空中,勾緊了腳尖。
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馴鹿沒跑出汗,翠翠卻滿腦門是水。緋紅的俏臉上,溢出股股熱氣,凝成彎曲白煙。
秦牧在原地轉了圈,打量著周圍。
這兒離鄂溫克寨子很遠,附近也聽不到龍江河水奔騰的聲音。
四周群山圍繞,此地更像是處盆地。唯一的出口,便是恩克帶著走進的山洞。
秦牧仰起頭左右看了看,兩盤的山,至少有百米之高。
太陽還沒落山,山谷里倒是昏暗無比。
秦牧腦中蹦出一個念頭,這里的環境,倒挺像張無忌學九陽神功的谷底。
難道金庸也來過北國,俯瞰過此處盆地?
秦牧沖盈歌招招手:“安達,問恩克接下來怎么走?”
盈歌比劃完問完,又聽著回答頻頻點頭。
他轉過身:“莫日根,恩克說,咱們得下馴鹿往北,再走上三里地。”
“那么遠?那下馴鹿干啥玩意?”
盈歌轉頭又問,恩克也緊跟著回答。
“莫日根,恩克說,要去的地方叫老妖精溝。馴鹿怕那里,妖精的味道。強行騎過去,馴鹿會失控的。”
秦牧撇撇嘴,這些山里的民族,就愛整些神神道道的故事。
可恩克執意趕走馴鹿,他身為客人,也只好從命。
秦牧扯著翠翠,跟隨恩克一路往北走。
山路很難走,說是三里地,可難免上下翻坡。真走起來,遠超1500米。
恩克在前面,用柴刀砍著擋路雜草矮樹,硬生生開出條路。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不禁湊起鼻子。
“你也聞到了?”翠翠仰頭問他。
“嗯,空氣中有股怪味。”
“可不,有股沒換水澡堂子的味道。”
秦牧哈哈笑了聲,翠翠的比喻還真是形象。
他抬頭嗅了幾口,空氣中的硫磺味越來越重。還別說,真有種小澡堂子的怪味。
奇怪,這深山里,怎么會有硫磺味呢?
沒聽說興安嶺有火山啊?
秦牧拉著翠翠小跑幾步,趕上了隊伍前面的恩克。
他剛準備問緣由,余光瞥到的事物,卻讓他瞬間猜出了答案。
身前是條兩米多深的干涸河道。
山里到處冰天雪地,坑里齊腰高花草,竟然還未枯萎。
秦牧蹲下去,將手臂向前打直,一股股熱氣,頓時郁結在手心。
他勾著頭:“盈歌,你問恩克,這下面是不是能打出溫泉?”
盈歌點點頭,還沒開口,手就開始比劃上。可他嘴唇張了半天,始終沒說出一個字。
“咋地了?問啊!”
“咋問,溫泉我不會說!”
秦牧皺眉吼道:“就問這下面打出的,是不是熱水!”
盈歌拍了下手,將“熱水”翻譯成鄂溫克語。
“莫日根,”他轉過頭,“你猜的對,這下面是個有溫水泡子。”
“咱們下午撒的防蟲黃粉,也是這下面采出來碾碎的。”
秦牧不禁“哦”了聲。
早聽說東北大地下,多有溫泉流淌。可沒想到這深山中,竟然也有一處。
可這里,為啥叫老妖精溝呢?
秦牧跳下河道,右腳下立即傳來聲“咔嚓”。
他嚇得趕忙扒開蔥綠的灌木,從腳下翻出一截骨頭。
秦牧驚詫的“嗯”了聲,雙手拽住灌木枝干,將整顆植物連根拔了出來。
下面是具完整的骨架。
從形狀與大小來看,可能是傻狍子。
他正好奇,跳下溝的翠翠也驚呼,踩到了動物的尸骨。
接著是盈歌、薩哈林、恩克。
總共下來五個人,每人都踩到了動物尸體或骨頭。
剛才站立時還沒感覺,可蹲下后,明顯能感受到空氣,刺鼻了許多。
他轉了轉眼珠,很快明白了,為何溝里會如此反常。
溫泉泡著雖然舒服,可溫泉里的硫磺,其實是有毒的物質。
腳下這條干河道,以前估計蓄滿了溫泉水。后來不知啥原因,水流隱入地下,植物也得以生長。
河道里的植物,生在含硫磺的河道里,自然有些毒性。河道又足夠深,動物只有跳下來,才能吃到底部的植物。
動物吃了毒草,頭暈腦脹爬不上河岸,只能憋死在河道里。尸體腐爛降解到土里,化成營養,滋養生長的毒草。
然后,毒草長得更高大,引來更多的動物。
動物跳下河道,因中毒肌體無力,爬不上河岸。只能死后慪爛成化肥,再滋養毒草。
毒草長,引動物。動物來,吃草死。死變肥,肥養草……
如此一來,倒成了完美的閉環。
怪不得馴鹿不愿到這里來呢。
試想下,誰非帶你去滿是人類骨頭的坑里,你愿意去嗎?
秦牧不禁皺緊了眉頭。
怪不得這里的參,鄂溫克人多次經過不采走。
原來是毒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