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完全落山前,秦牧下了東坡岡。
他架著馬車來到杏林,吃罷晚飯,將瘋娘與老舅,接回了鄂倫春寨子。
老六出天價讓他挖人參、逮丹頂鶴,雖說現在季節不對路,但他自然要嘗試下。
要是舉槍打獵,秦牧是把好手??梢茄孛}找人參,他就完全是門外漢了。
這件事,只有拜托梅黑大爺,這個老將出山壓陣。
進了梅黑的皮屋,一家人正鋪床睡覺。
鄂倫春人沒有電視與收音機,幾乎天一黑,就考慮鉆被窩的事。
他道了聲打擾,便和梅黑說明了來意。
梅黑猶豫了片刻,便勉強答應。他表示,現在是10月中旬,剛錯過采參的季節,只能上山碰運氣,采不采到兩說。
秦牧當然也明白,只說梅黑大爺答應出山就行,別的看命。
見盈歌兄弟興致缺缺,他裝作不經意間,報出了老六給的底價。
兩兄弟瞬間如觸電般,從枕頭上彈起腦袋,手臂撐床板望著秦牧。
“安達,你說多少錢?”
秦牧會心一笑:“一株五萬!多少都照收不誤!”
盈歌瞪著眼,從床上坐起身:“阿瑪,咱一定得找到。這可比獵十頭老虎還掙錢!”
梅黑夫妻也驚紅了臉。
鄂倫春人雖說不重視錢,可要買鹽糖茶醋,還得用人民幣,去漢人供銷社買。
那個地方,可玩不了山里以物易物那一套。
老夫妻倆對視眼,皆從對方眼里看到躁動與貪婪。
這可是五萬塊錢,光用來買糖醋鹽茶,按現在的物價,花到重孫子輩,都用不完!
見效果達到,秦牧便離開了皮屋。
在老舅家,他和瘋娘玩了兩個多小時嘎拉哈,又聽了半個多小時的島上歲月。
秦牧起身伸了個懶腰,掀開皮蓬走出皮屋。
遠處的梅黑家里,仍舊亮著煤油燈。
看來這五萬塊錢份量太重,一家人都被壓的睡不著了。
第二天一早,秦牧便被盈歌搖醒。
他揉著睡睛鉆出皮屋,梅黑一家正忙碌著祭拜山神。
秦牧被盈歌拽著走過去,便像學著梅黑家人的樣子,跪在山神木牌前。
“莫日根侄子,你不能跪!”
秦牧愣了下,可看梅黑焦急的臉色,似乎他很認真。
難道鄂倫春的山神,不喜歡外族人敬拜?
秦牧皺著眉頭:“大爺,為啥???”
梅黑寒臉走過來,按住他的雙臂:“第一,你沒洗臉,對山神老爺不敬。第二,采參有規矩,需單數上香祭拜?!?
秦牧撓撓頭,這啥規矩啊,還非得單數才能采參。
梅黑又問道:“莫日根侄子,你那個相好的也進山嗎?”
“啥相好的,”他不滿的撇著嘴,“大爺,那叫對象。什么相好的,整得俺倆像偷情一樣!”
“對不起,有些漢話我搞不太懂意思,”梅黑不好意思的摸摸臉。
“莫日根侄子,你去接她吧,讓她也來上香,不然山神老爺生氣,咱們就抬不到棒槌了!”
秦牧嫌麻煩,正想出言否決。可梅黑打定主意,不由分說,便推著他往寨子外走。
見他如此堅決,秦牧也只好去接翠翠。
抵達寨子時,尼山已等在梅黑家旁。
看來那五萬塊錢,真的讓梅黑全家都興奮了。
這次進山,不僅有梅黑父子,連他老婆也要跟著。
梅黑指揮三人,依次持香作拜。
鄂倫春人從滿清就和漢人打交道,如今上香,竟也有看香長短,判斷禍福的講究。
所幸這次沒人燒出“三長兩短”的香,不然梅黑該踢人出隊了。
見上香時沒出意外,他對妻子點點頭,梅黑大娘便捧著一堆長棍,依次分給眾人。
梅黑舉了舉手里的長棍:“老少爺們,你們看得起我梅黑,讓我做拉幫抬棒槌的把頭,那我就得說說進山的規矩?!?
“咱進了山,不許大聲說話,更不許打鬧。人參都長著腿,一聽見動靜就蹽沒影了!”
“還有,見到人參,得喊棒槌,不然它也得逃走!”
梅黑一手叉腰,一手舉著棍子,嘴里滔滔不絕。他站在高臺上,前傾著身子俯視眾人,頗有當年列寧導師,在工廠里游說工人的風范。
從梅黑那里,秦牧又懂了很多關于采參的學問。
當然,大多都是些沒道理的封建迷信。
比如,隊伍放山采參時,必須把頭在前面。如果隊員跑到前面,就采不到參。
遇到人參,一人喊“棒槌”,別人聽到也得立即跟著喊。不然人參定不住,就會逃跑。
喊棒槌頂住人參后,不能立即采,得用帽子蓋,讓人參脫離陽光直射。
梅黑說,人參沒有陽光,就動不了。
另外采參前,需看人參有幾杈葉,有幾杈就得綁幾道紅繩。
不然人參也會跑。
反正他所有的話,就一個核心概念,即人參像植物而不是植物,會長腿逃跑。
東北地區少民信薩滿,漢人信出馬仙,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山精仙怪。
可秦牧兩世為人,還真沒聽過人參能成精的。
就是以前真有,也早被歷朝皇室挖完了。
不過找參全靠梅黑的經驗,也只好先照他的吩咐辦。
眾人收拾完行囊,便從寨子里出發。
梅黑一家自備爬犁,秦牧則帶著翠翠尼山,駕馭著紅棗。
兩輛爬犁抵達紅松林沒停下,繼續往深山里走。
人參非常嬌貴,一般只生長于海拔數百米的落葉闊葉林或針葉闊葉混交林下。
喜質地疏松、通氣性好、排水性好、養料肥沃的砂質壤土,但又不能完全不存水。
喜陰,愛山陰背坡,更愛20度左右的天氣,但又不能終日沒陽光照射。
一年之中,只有七、八、九三個月份開花舒葉,吸收養分,其余月份,都窩在地下冬眠。
也因此特性,人參一年只增重1克左右。
秦牧架著紅棗,跟著梅黑一路往北走,從旭日初升一直走到日近于頂。
終于在正午前,梅黑勒住了馬韁。
梅黑跳下爬犁,在原地轉了幾圈,深深吸了口氣。
“老秋溝,我十幾年沒回來了!”
“莫日根侄子,讓你的相好,不,你的對象,幫助固瑪支瓦罐煮腌鹿肉吧。咱們男人,去周圍拍拍樹木,嚇走附近的虎熊狼豹!”
秦牧點點頭,看了眼翠翠,跟上了梅黑父子。
在拍樹時,他朝北邊看了眼,一條蜿蜒的大河,正穿過山巒呼嘯奔騰。
鄂倫春人叫他“額爾古納河”,漢人還是更習慣喊它“黑龍江”。
對岸就是老毛子的地盤,不知不覺間,竟被梅黑引到了中俄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