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補習班帶初中生們雖然很累，但真的很充實。

忙起來，我可以強迫自己不去想那被篡改的志愿，不去想他們精彩的畢業旅行，不去想未來大學四年住不了宿舍還要天天回家的殘忍。

我像一只鵪鶉一樣，把頭埋在土，仿佛不去想就不會有這個事。

終于熬到一個月發工資了，我卻沒有拿到一分錢。

“馮叔叔，我的工資卡沒發我?！?

馮叔叔驚訝地看著我：“咦，不是你說工資要交給媽媽保管的嗎？”

我更吃驚，我從來沒說過也沒想過：“沒有啊，我昨天還在期待拿了工資可以去買個新手機?！?

“可你媽昨天特意打電話過來，讓我把工資打到她地方。”

“昨天她還夸你，女兒特別省心，賺來的錢孝敬媽媽。我說她這么多年總算是熬過來了。”

“你不知道嗎？”

我沉默，心里的無力感又涌上心頭。

我如行尸走肉般地回家，看到媽媽開心地做了我“最喜歡”的紅燒肉，整個人都要炸了。

“遙遙，回家了？今天發工資了，我女兒可真厲害，賺了錢還知道孝敬媽媽。”她親熱地抱了抱我，“快坐下吧，媽媽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積壓了這么多天的所有情緒仿佛在這一刻全部爆發。

我顫抖著身子，努力控制著自己能夠一句一句地將心里的話都說出來：“媽，我不愛吃紅燒肉，喜歡吃紅燒肉的人是你！”

“我從小就喜歡吃魚，可就因為一次被魚刺卡到，你就再也沒允許我吃過魚?！?

“媽，我是你女兒，不是你仇人，你有真心問過我喜歡什么嗎？”

我媽顯然沒想到我因為一盤小小的紅燒肉發作，可我說話的語氣對她沒有尊重，沒有卑微，只有橫沖直闖的歇斯底里，她不滿地蹙眉：“不想吃就不吃，媽也沒逼你吃。你要吃魚你說啊，今天又要胡鬧了?”

我不想讓她岔開話題，繼續道：“媽，你捫心自問，我沒說過嗎？我從小到大提了多少次想吃魚，等來的永遠是那盤你以為我最愛吃的紅燒肉。”

“媽，你知道嗎，我聽到你說‘今天的紅燒肉特別好吃，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這句話，我就想吐?？晌胰讨?，因為你是我媽，因為你都是為了我好！”

媽媽干脆坐下聽我訴說：“就這點小事就不滿成這樣？許遙遙，還有什么不滿你一次性說出來?！?

以前這種時候，我總是選擇逃避，不是說沒了，就是開始認錯。

因為我第一次敞開心扉告訴媽媽我心里所有的話時，換來的只有冷嘲熱諷和一頓她自虐地哭訴。

媽媽從來不打我，可她一有事就扇自己，打自己，最厲害的一次她甚至咬掉了自己一塊肉。

那次以后，我再也不敢說，偶爾表達出自己不符合媽媽心意的想法，換來的永遠是無盡的責罵和造成媽媽受傷的愧疚。

可今天，我不想忍了，她想怎么樣就這么樣吧，大不了我沖上去，打在我身上，讓我身上痛總好過打在我心上。

“媽，我辛苦一個月的暑假工賺來的工資已經有計劃了，你拿走工資前有沒有問過我？您從來有尊重過我嗎？”

我媽嗤笑一聲：“呵呵，我還以為我的好女兒賺錢是為了孝敬媽媽，沒想到早早打算好了。怎么？翅膀硬了想飛了？”

“媽媽真的不想說你是白眼狼，可你現在的行為是什么？不就是一個白眼狼嗎？”

“想要逃走，想要賺了錢快點離開這個家？”

“果然什么樣的人生出什么樣的孩子，跟你爸一模一樣。你媽辛辛苦苦地拉扯你這么大，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嗎？”

“遙遙，媽也不是不想給你自由，你還小，等你再大一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媽媽會真的貪你那些錢嗎？人家說小孩有錢就會變壞，這錢媽給你攢著，等你真的有用的時候，媽再拿給你?！?

媽媽說了一大堆，我等著，等著她說完。

見我沒反應，我媽又不開心地黑了臉：“媽媽說了這么多，你應一聲啊，像個木頭一樣站著。哎，你還想說什么？”

“媽媽，你能冷靜地聽聽我說的話嗎？我已經19歲了，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我甚至能夠自己養活自己?！?

“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你，即使我去讀大學了，還是您的孩子，這么近，每個月回來一次也可以?！?

“媽媽，你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聽到我這話，我媽紅了眼，哭訴：“我不想有自己的生活嗎？我這一切是為了誰？”

“到頭來，我卻是罪人。”

“行行行，我不管你了好吧，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她越說越崩潰，又開始扇自己巴掌。

“是我沒用，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嫌棄我。”

“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許遙遙，你開心嗎？媽媽被你折磨瘋了你開心了吧？”

又來了又來了，我崩潰且無力地在心中吶喊，可這次我沖上去，抓住媽媽的手，一巴掌扇到了我自己的臉上。

我媽被我這一舉動弄得有些懵，一時也沒繼續打自己。

“媽，不要再自殘了，不要再扇自己了，您真的覺得這樣是正常的嗎？”

“要打你就打我吧?！?

我媽一臉心痛受傷的表情，抱著我痛哭：“我哪里舍得打你，你是我一手帶大的，現在大了，就不要媽媽了，可媽媽離不開你，你別走，媽媽不說你了。你最有良心，是媽媽的好女兒，你就可憐可憐媽媽，不要住寢室了?！?

“媽媽求求你了，就算是為了我。媽媽向你道歉，媽媽錯了，行嗎？你不要這樣對我！”

她跪在地上甚至想向我磕頭。

我無力地跪在她的對面，生無可戀。

我寧愿她罵我打我，寧愿她像電視劇、小說里那種惡毒的媽媽一樣讓人恨之入骨。

可我知道，我媽媽愛我，可她那些行為，我真的逃不開。

我眼前一片黑暗，從心底涌出一股冰涼冷了我的全身。

我跪在媽媽面前拼命用力磕頭道歉，額頭的疼痛根本掩蓋不了心中的痛。

直到額頭流血，媽媽嚇得趕緊扶住了我，可我還是不聽地磕頭。

我只想把她的愛還給她，如果死能解決問題，我可以立刻在她面前自殺。

這時，家里的門鈴響起。

我逃也似地跑去開門，想讓來人救救我，我要呼吸不過來了，我要窒息了。

可打開門，我愣住了。

這個眼熟的男人，和我那個死了十幾年的爸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