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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西游之后

  • 雁南渡
  • 南橡子
  • 15724字
  • 2025-08-20 17:59:47

“你當過替身嗎?你當過別人的影子嗎?當謊言覆蓋真相,當虛幻照進現實,你又為何而悲傷?還是你總是心有不甘?

1

靈山大雷音寺,梵唱恢弘,金蓮遍地。

如來佛祖寶相莊嚴,高坐于蓮臺之上宣講無上妙法。座下,諸佛、菩薩、羅漢、金剛皆寂然肅立,沐浴在浩瀚佛光之中。

“孫悟空,汝因大鬧天宮,吾以甚深法力,壓在五行山下,幸天災滿足,歸于釋教;且喜汝隱惡揚善,在途中煉魔降怪有功,全終全始,加升大職正果,汝為斗戰(zhàn)勝佛。”

在那新晉的諸佛之中,旃檀功德佛、凈壇使者、金身羅漢、八部天龍馬皆位列其位。而最前方,身披錦斕袈裟,頭戴金箍,卻目光沉靜,周身散發(fā)著圓融智慧光華的,正是新晉的“斗戰(zhàn)勝佛”。

孫悟空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金箍,面無表情地拜了下去,“弟子謝過佛祖。”

“斗戰(zhàn)勝佛,汝的起點就在五行山,吾如今就將其賜為你的道場,汝可自行建廟立地,受的一方香火供奉。”

“弟子遵命。”

漫天佛光中,偶然傳來了幾聲嗤笑。

“善哉,善哉,好個全始全終,好個歸于起點,佛祖的安排甚是合理。”

2

孫悟空變了?不應該叫斗戰(zhàn)勝佛變了,如何變的?變得彬彬有禮,變得佛法高深了,不但在五行山下晨鐘暮鼓專研佛經,還日日上天來朝拜玉帝。

那日孫悟空朝會路上被巨靈神攔下,巨靈神開口就是:“好你個潑猴,還是佛祖有辦法,嘴上這佛經念念也消消你的罪孽。”

“今個世道也是稀奇,我居然看見了一只猴子念經,一只佛子成佛哈哈哈哈。”

孫悟空不語,轉頭欲走,卻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攔住了去路。

只見巨靈神哈哈笑道:“斗戰(zhàn)勝佛,你可知這世界上最美的酒是何物嗎。”

悟空沉默的看著他。

“是猴兒釀啊,哈哈,以不一歲的小猴,取其靈根將開未開之際的神髓,佐以花果山的碧漿蘭果,再來一壺水簾洞的清泉釀制成酒,那叫一個大補神魂哈哈哈哈。”

大笑之際,巨靈神的眼睛卻死死盯著孫悟空,手按住腰間的巨錘。

“真君,你猜后面孫悟空說啥了。”奎木狼又痛飲了一口梅山的酒,停頓道。

楊戩皺了皺眉頭,追問奎木狼,“他怎么回答的?”

他說——”奎木狼壓低了聲音,模仿著那種毫無波瀾的語調,“巨靈神將,佛前妄語,是為罪過。殺生害命,孽障深重。你若歡喜,可來我五行山道場,聽我誦經三日,或可消此惡業(yè),得大自在。”

楊戩的第三只眼幾乎要睜開,他難以置信地重復:“……他去五行山誦經?”

“千真萬確!當時南天門外不止我一個聽見。”奎木狼嘖嘖稱奇,“那潑猴……不,那斗戰(zhàn)勝佛,說完便周身佛光微亮,看都沒看巨靈神那漲成豬肝色的臉,徑直就上了凌霄殿。你是沒見巨靈神那模樣,活像被人塞了一嘴蟠桃核,噎得說不出話,錘子都沒揮出去。”

“這不對。”楊戩斬釘截鐵,眉宇緊鎖,“那猴子即便成了佛,也絕無可能忍下這等挑釁。那猴兒酒……他曾為花果山猴群與天兵血戰(zhàn),那是他的逆鱗。”

“誰說不是呢!”奎木狼一拍大腿,“所以這才古怪!這幾百年來,他溫順得像換了個人。別說這等當面揭疤、辱及子孫的惡毒話,便是平日里有誰言語稍有不敬,他也只是合十微笑,道一句‘阿彌陀佛’。天庭里都在傳,說如來佛祖手段通天,不止壓了他五百年,怕是連那身反骨都徹底磨平了,只留下一具懂規(guī)矩、識大體的佛軀殼子。”

楊戩沉默不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案。他與孫悟空斗了半生,是死敵,亦是最了解對方的對手。那石猴天生地養(yǎng),一顆桀驁不馴的心是用八卦爐火都煉不化的。成佛?或許。但磨滅所有本性?絕無可能。

除非……

一個荒誕卻愈發(fā)清晰的念頭浮上楊戩的心頭。

楊戩斜眼看了一眼奎木狼,“最近司法政務繁多,楊某不勝疲倦,先走一步,還望星官體諒。”言畢,楊戩拱手后,回了司法天神的府邸。

3

數日后。

“報,凈壇使者來訪。”隨著門外小廝一聲通傳,楊戩赫然起身。

“備好酒好菜,快請。”

“凈壇使者別來無恙!”,“真君太客氣了。”

一陣寒暄之后,楊戩拉著八戒的手主賓落座。

八戒看著眼前的一桌珍饈佳肴,面露苦澀,“真君,這席怕是有所不妥。”

楊戩目光如電,盯著八戒,“噢,有何不妥呢?”

“不瞞真君您說,自俺老豬成佛以來,對著葷腥油膩已經失去了興趣,如今已經吃全素了。”八戒苦笑答到。

楊戩盯著八戒的眼睛:“原來天蓬元帥皈依佛門之后飲食上改變如此之大,果真這長生不老的佛位,讓人如此羨慕,可當真讓人眼紅。”

八戒不語,抬頭直視楊戩,良久的沉默后,夾起了一塊肘子,放入嘴中,嚼了起來。

楊戩會意,痛飲一杯。

“凈壇使者,我還有一問想請教。”

八戒正色到,“但說無妨。”

“剛才這桌子上共有兩杯酒,我兩暢飲一次后,為何我酒杯中還有一杯酒,你酒杯卻空了?”

八戒笑了笑:“說明俺老豬不勝酒力,剛才那杯酒沒喝下去,卻使了個障眼法,移到了你的杯中。”

楊戩也笑:“好個喝酒賴賬的豬八戒,凈使這些偷奸耍滑的辦法躲酒喝,真是喪心病狂,這杯酒我看你還非喝不可。”

談笑間,楊戩額頭上的天眼閃過一個開合,笑聲中已帶了幾分寒意。

在八戒醉酒失去意識前,他聽見楊戩的聲音,“八戒,好像你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管那猴子叫大師兄了吧?”

八戒醉眼朦朧,聞言渾身一個激靈,那點強行灌下去的酒意竟散了大半。他張了張嘴,肥厚的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卻只是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咕噥,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扼住了喉嚨。他的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楊戩額間那雖未完全睜開卻已神光隱現的天眼。

良久的沉默后,是一聲嘆息。

“別問了,真君,有些事,知道了……便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大劫……”

言畢,八戒化作一道塵煙,消失在茫茫天宮中。

楊戩站在原地,額間天眼緩緩張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那個無法無天的齊天大圣,那個敢與天戰(zhàn),與地斗的妖猴,真的被“替換”了。而滿天神佛,要么是幫兇,要么是噤若寒蟬的知情者。

“永世不得超生的大劫?”楊戩冷哼一聲,握住三尖兩刃刀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我楊戩偏要看看,這覆蓋了真相的謊言,能有多牢!這照進現實的虛幻,又能撐多久!”

他身形一閃,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南天門而去。

目標,五行山!

4

五行山,如今氣象大不相同。

昔日荒蕪壓服之地,如今佛塔高聳,祥云繚繞,檀香彌漫。山腳下,一座宏偉的金身廟宇已然建成,香火鼎盛,前來朝拜“斗戰(zhàn)勝佛”的信徒絡繹不絕。

但路上香客之間也在傳一件咄咄怪事,聽聞斗戰(zhàn)勝佛孫悟空,只接受白天朝拜,夜晚之時便要封山停止敬香,偶有好事者夜晚上山想要一探究竟,卻看見一只光溜溜的猴子,坐在佛塔頂端,雙耳張開做聆聽裝,雙眼緊閉卻涕淚橫流。

楊戩見到那猴子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那身披錦斕袈裟的身影正盤坐于蓮臺之上,雙眸微閉,指尖一顆顆捻動著烏黑的佛珠,嘴唇無聲開合,周身散發(fā)著柔和而純粹的佛光,寶相莊嚴,令人不敢直視。

楊戩隱匿了身形氣息,悄無聲息地落在靜室之外。他并未立即闖入,而是運轉天眼,仔細審視著那尊“斗戰(zhàn)勝佛”。

皮相是孫悟空的皮相,甚至那身磅礴的修為也做不得假,已然達到了佛陀果位。但內核……楊戩感受不到絲毫屬于孫悟空的那股潑天野性、靈動不羈的靈魂之火。那金箍似乎已徹底長在了肉里,不再是一件法器,更像是與他融為一體,成為這具完美佛軀的一部分,不斷散發(fā)著令人心安神寧的波動。

然而,就在楊戩天眼之力催動到極致,試圖窺探其元神最深處的剎那——

“哐啷……”

極其微弱,幾乎細不可聞,卻帶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質感的聲音,仿佛來自極其遙遠的地底深處,穿透了厚厚的巖層和佛光結界,鉆入了楊戩的耳中。

那不是幻聽!是鎖鏈!沉重的鎖鏈被拖動的聲響!

幾乎同時,蓮臺上的“斗戰(zhàn)勝佛”捻動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頓!雖然他的表情依舊平靜,周身佛光也毫無變化,但楊戩敏銳地捕捉到,那一瞬間,他額上的金箍極其輕微地收緊了一下,一道難以察覺的痛苦之色在他眼底最深處飛快閃過,旋即又被無邊的空寂淹沒。

誦經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快了一絲,更急了一點,仿佛在拼命壓制著什么。

楊戩的心臟驟然收緊。

果然如此!

這光鮮的佛陀是假象!是坐在明處的“替身”,是受眾生膜拜的“影子”!

而真正的孫悟空,那不甘被馴服、不甘被取代的齊天大圣,卻早已失去自由!他很可能就被鎮(zhèn)壓在這座他自己“道場”的最深處,承受著比五行山壓頂更可怕的禁錮和折磨!那鎖鏈聲,或許就來源于他!

“好一個‘全終全始’!好一個‘起點即是道場’!”楊戩心中怒火翻騰,“如來,你竟用如此偷天換日、李代桃僵的手段!造一尊傀儡佛,竊取他的功果,磨滅他的名號,卻將真身永世鎮(zhèn)壓,連悲傷與不甘都要被這虛假的佛光覆蓋!”

就在這時,靜室內的“斗戰(zhàn)勝佛”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空洞的眼睛啊!雖有金光流轉,卻無半分神采,如同兩顆完美無瑕的琉璃珠子。他精準地“看”向了楊戩隱匿的方向,嘴角牽起一個標準而毫無溫度的微笑,聲音平和無波:

“司法天神大駕光臨,貧僧有失遠迎。可是來聽貧僧誦經解厄的?”

楊戩顯出身形,三尖兩刃刀槍橫指,:“我知道你是誰,六耳獼猴,你是什么時候代替了孫悟空?真悟空又哪里去了。”

“哈哈哈哈,不愧是楊戩,真君目光如炬,我這皮囊騙得過凡夫俗子,可騙不過二郎顯圣真君。”

“少廢話,吃我一槍!”楊戩突然暴起,長槍如毒蛇般刺向六耳獼猴。

鏗!長槍被另一桿長槍挑歪,紅綾趁勢纏上了楊戩的槍柄。

“三太子,你為何會在這里?”攔住楊戩的正式云樓宮三壇海會大神—哪吒。

“阿彌陀佛,真君請稍安勿躁,等六耳說清緣由。”

楊戩更為吃驚:“旃檀功德佛?你又為何在此?”

“真君還是叫貧僧金蟬子把,唐僧笑道,個中因果,一會兒便知。”

“好,我信諸位!”楊戩收槍入鞘,雙腿一盤坐下。

一團金光隔絕了四周,六耳獼猴冷笑“如來,你最大的錯誤,就是讓我這等能窺盡世間虛偽之物,成了佛。”

5

故事從何講起呢?我是六耳獼猴,我也曾是這洞天福地,花果山中的一只猴子,那時我們在山里采野果,飲泉水,雖然終日奔波勞累,也算得上自由自在。

在我們猴群最古老的傳說里,一直流傳著一個預言:將來會有一只天選的猴子,帶領我們掙脫生死束縛,走向一個前所未有的未來。老猴們總在月夜下,對著嬉鬧的兒孫們絮叨:“等著吧,總會來的,那不一樣的猴子……”

直那天,天真頂的靈石里蹦出了一只猴子,他生來就是萬物之靈,他向來都是無法法天,在他降生后的幾年,他就被群猴們推舉成美猴王。

那時的我們,所求的不過是多幾個香甜的果子,暴雨來時有個干燥的巖洞棲身。我們以為大王會帶著我們找到更多桃林,發(fā)現更多溪澗。

偏偏他不信命,也不安于此。

不知他從何處聽來了“神仙”的故事——那些高坐九重云、長生不老、以天地為養(yǎng)料、視萬物為芻狗的存在。

他跳上在水簾洞的瀑布之巔,對著我們所有猴子,放聲大吼“憑什么?憑什么他們生來就能永恒自在,而我們就要在生死疾苦中打滾,最終化為塵土?憑什么這世間萬物,都要歸他們取用?我們猴子,就低他們一等嗎?”

猴群寂靜無聲,都被這駭人的念頭震懾了。但那古老傳說中的“希望”,卻仿佛一下子照進了現實。

我們相信了他。我也相信了他。

仿佛被那預言點燃,群猴沸騰起來,我們伐木為船,以寬大的蕉葉為帆,擠在岸邊,看著他——我們選出的王,躍上那簡陋的木筏。

他就這樣,乘著一葉扁舟,順著瀑布激流,義無反顧地沖向了茫茫大海,沖向了那個我們無法想象的廣闊世界,去為我們尋找一個答案,一個未來。

我再見到他,已是十年之后。

他回來了,不再是那只僅會帶領我們嬉鬧的猴王。他學會了通天徹地的本事,帶來了“齊天大圣”的名號,豎起了獵獵戰(zhàn)旗,目光灼灼,說要與那漫天神佛斗個高低,為我們掙一個真正的公道!

我們跟著他沖殺,以為傳說成真的時刻就在眼前。

……但是他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五行山下,我偷偷去見被壓了五百年的他。山巒沉重,只露出他一顆頭顱。

我看著他,心痛如絞:“大圣,第一次神要大戰(zhàn),死了十萬妖眾,就換得您那“齊天大圣”的名頭。這一次呢?死傷何止百萬!連花果山都被燒成了焦土,我們的猴子猴孫……幾乎被屠戮殆盡啊!”

“為了與這天庭斗下去,還要付出多大的犧牲?花果山已經沒幾滴血能流了!”

他沒有回答,往日炯炯的金睛蒙著塵灰,深秋的五行山萬花落盡,只剩下我和他沉默相對,偶然的寒鴉在山間拉出凄厲的嚎叫。

“原來終究是斗不過的啊。”數百年間的仇恨,血債,卻終究化作了五行山下的一聲嘆息。

后來“如來許我正果,予我佛位,讓我替代那‘冥頑不靈’的孫悟空,做這受眾生香火的‘斗戰(zhàn)勝佛’,條件嘛,自然是聽話。”

于是,我成了“孫悟空”。

這一路西行。我打得比真悟空更賣力,降魔除妖,毫不留情,因為我必須“證明”自己。我深知這是成佛的唯一階梯。

我成功了。我取得了真經,受了敕封,成了受眾生香火供奉的“斗戰(zhàn)勝佛”。

6

六耳扯了扯身上華貴的錦斕袈裟,猛地抬頭,眼中佛光崩碎,露出屬于妖猴的赤金厲色,“他們以為,給了我夢寐以求的身份、地位,給了我取代他的機會,我就會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做天庭最忠實的看門狗,做靈山最溫順的擺設。”

如來啊,如來,你可知六耳獼猴擅聆音?

我知:

所謂的“風調雨順”,需以童男童女活祭河神,否則便洪水滔天;

所謂的“國泰民安”,則是天庭神將予取予奪,吸食民脂民膏,稍有不從便降下瘟疫旱災;

“那些香火,那些供奉,哪一縷不是帶著血淚和絕望?”六耳獼猴猛地抬頭,“吸食著眾生的骨髓,卻還要擺出慈悲渡世的虛偽面孔!

“但這,還不是最痛的。”六耳獼猴的聲音陡然變得嘶啞,他指著自己的耳朵,“你們可知,我這‘善聆音’的神通,成了佛之后,聽到了什么?”

他聽到了,來自花果山的哭嚎。

原來,當年并非所有的猴子猴孫都被斬盡殺絕。有極少數機靈的,或是當時在外,或是躲入了水簾洞最深處的地下暗河,僥幸逃過一劫。它們在那片廢墟里,依靠著殘存的一點野果和泉水,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了數百年。

它們不敢出聲,不敢離開那片焦土,因為它們記得天上神將冰冷的目光和燃燒的雷霆。它們最大的奢望,就是那只曾經帶領它們戰(zhàn)天斗地的大王,有朝一日能回來。

“它們還在等孫悟空!”六耳獼猴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它們相信它們的齊天大圣,一定會回來救它們!”

可是,它們等來了什么?

等來了“斗戰(zhàn)勝佛”受封,道場就在五行山的消息。

它們心有不甘,從各自牙縫里摳出了一點野果湊給其中一只猴子,讓他一定要來看看曾經的大王。

那是一只年老體衰,幾乎瞎了眼的老猴,冒著形神俱滅的風險,偷偷爬出了花果山,一路乞討、躲藏,不知用了多少年,終于爬到了五行山腳下。它混在熙熙攘攘的香客中,仰望著那尊端坐蓮臺、寶相莊嚴的金身佛像,看著那酷似它們大王的容顏,激動得渾身顫抖。

它用盡最后的力氣,發(fā)出微弱的呼喚:“……大……王……是……是您嗎?花果山……花果山還有……”

它的話沒能說完。

值守山門的金剛發(fā)現了這只“污穢卑賤”的老妖猴,甚至沒有請示,只覺得它玷污了佛門圣地,毫不猶豫地——一杵砸下!

形神俱滅!

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而端坐廟堂之上的“斗戰(zhàn)勝佛”,在那金剛揮杵的剎那,指尖猛地掐入掌心,金色的佛血無聲滴落。他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那老猴微弱的呼喊,那金剛冷酷的呵斥,那佛門法器毀滅妖魂時的嗡鳴!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甚至不能流露出絲毫異樣。

因為他現在是“斗戰(zhàn)勝佛”,是佛,是神,是天庭和靈山共同樹立起來的“榜樣”!

屠戮他故舊同族的,正是他現在所屬的“自己人”!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六耳獼猴的聲音平靜下來,卻帶著一種絕望后的死寂,“我取代了他,也繼承了他的痛苦,他的枷鎖,他所有的無奈和不甘!”

“我成了他們用來磨滅‘齊天大圣’存在的工具,成了覆蓋真相的那一層最光鮮也最虛偽的謊言!”

他猛地扯下身上的袈裟,露出底下那具與孫悟空一般無二的毛茸身軀,“看到了嗎,我是一只猴子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一只猴子啊。”

“他們給了我佛位,他們要我永遠做這個‘影子’,永遠困在這虛假的佛光里!”

“那你為何還要告訴我等?”楊戩沉聲問道,天眼之光灼灼,似乎要看透六耳獼猴真正的意圖。

六耳獼猴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里充滿了瘋狂的意味:“因為老子不干了!”

“如來啊,如來,你好像忘了,我還有一個神通,六耳獼猴,善聆聽,能查理,后還有知前后事,萬物皆明。”

六耳獼猴止住了冷笑,銳利的眼睛盯著楊戩,一字一頓,“如果有了你們,這一次,我們未必會輸,但現在,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是天庭的司法天神,二郎顯圣真君楊戩?還是那個劈山救母的楊二郎?”

楊戩沉默了,事情發(fā)展已經遠超乎他的想象,真相的背后是血腥的事實,他抬頭看向了那盯著雙眼睛,恍惚之間好似故人前來,一樣的不甘與憤怒,好似五百年前的那只猴子的棒子,要把這天給捅個窟窿。

“好好好,看來這花果山的群猴專出犟種,看來你不止繼承了那猴子的果位與名號,連他的反骨也一并學了去吧。”楊戩笑道。

“楊家二郎,梅山六怪,一千二百草頭神愿與諸君闖這一遭!”

7

五行山底,幽暗最深處的禁制核心。

這里與山巔的金碧輝煌、香火鼎盛截然不同。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死寂。粗如殿柱的暗金色鎖鏈縱橫交錯,其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佛門梵咒和天道符文,它們不僅鎖住肉身,更禁錮神魂,消磨意志。

鎖鏈的中心,縛著一個身影。

金色的毛發(fā)黯淡無光,曾經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眸緊閉,頭顱無力地垂下。他的身體被無數鎖鏈穿透琵琶骨,纏繞四肢,牢牢釘死在冰冷的巖壁上。微弱的生命氣息如同風中殘燭,只有那鎖鏈上不時流轉過的符文金光沒入他體內時,才會引起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

他是孫悟空,真正的齊天大圣。

被剝奪了名號,竊取了功果,鎮(zhèn)壓在自己“道場”的地底,承受著遠比單純五行山壓頂更可怕的永恒孤寂與消亡。

忽然,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這絕對的黑暗。

一道與孫悟空一模一樣,卻穿著殘破僧袍的身影,踉蹌著穿透層層禁制,來到了這核心之地。是六耳獼猴。他顯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到達這里,氣息紊亂,嘴角溢著金色的血絲,但他那雙眼睛里,卻燃燒著火焰。

他看著眼前被折磨至此的真悟空,眼中閃過劇烈的痛楚和悲憤。

他伸出手,顫抖著,輕觸那冰冷鎖鏈。

“孫悟空……”他開口,聲音沙啞干澀,“你……聽得見嗎?”

被鎖住的身影毫無反應。

六耳獼猴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盤膝坐在悟空面前,雙手結印,周身開始散發(fā)出朦朧而奇異的光暈。

“你當過替身嗎?”他輕聲問,像是在問悟空,又像是在問自己。聲音在這死寂的空間里回蕩,帶著無盡的苦澀。

“你當過別人的影子嗎?”他的聲音逐漸拔高,帶著壓抑了數百年的憤懣,“當謊言覆蓋真相,當虛幻照進現實……”

他周身的光暈越來越盛,他的身體開始變得有些透明,仿佛有什么更本質的東西正在剝離出來。

“你又為何而悲傷?還是你……總是心有不甘?!”

最后一句,幾乎是嘶吼而出!

與此同時,六耳獼猴的雙手猛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和額頭之上!

“噗!”

一團熾熱無比、跳躍著、包裹著無數記憶碎片的光球——那是他畢生的修為、他所有的記憶、他作為“六耳獼猴”存在的根本——被他硬生生從體內逼出!

六耳獼猴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但他眼神卻異常明亮,帶著解脫和一絲瘋狂的快意。

“如來……玉帝……你們以為能永遠掌控一切嗎?”他獰笑著,用盡最后力氣,將那凝聚了他所有的一切的光球,猛地拍入了孫悟空毫無生氣的胸膛!隨著光球的離體,六耳獼猴的肉體瞬間炸開,鏗的一生,只留下一副金箍落地。

“呃啊——!”

一直毫無反應的孫悟空,猛地發(fā)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嘶吼,整個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仿佛被投入了熔爐!

那光球入體,如同最狂暴的洪流,瞬間沖垮了他體內沉寂的枷鎖,與他殘存意志瘋狂融合!

無數畫面、聲音、情感爆炸般地涌入他的腦海:

那是六耳獼猴在花果山聽著古老傳說的懵懂;

是他看著石猴稱王時的羨慕與期待;

是他目送美猴王出海尋仙時的憧憬;

是他得知大圣鬧天宮時的熱血沸騰;

是得知花果山焦土、猴群幾近滅絕時的絕望與憤怒;

是他被迫戴上金箍、成為替身時的屈辱;

是他西行路上賣力表演的掙扎;

是他受封成佛時內心的空洞與冰冷;

是他聽到老猴呼喚卻被金剛打得形神俱滅時的錐心之痛!

還有那最后的不甘與質問——“你又為何而悲傷?還是你總是心有不甘?!”

“啊啊啊啊啊——!”

孫悟空猛地抬起了頭,緊閉的眼眸豁然睜開!

那雙眼睛里,不再是空洞死寂,也不再是佛性的平和,而是燃燒起了比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更加熾烈、更加憤怒、更加瘋狂的火焰!那火焰中,倒映著血與火,倒映著謊言與真相。

穿透他身體的鎖鏈開始劇烈震顫,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其上銘刻的符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崩碎!

“轟隆隆——!”

整個五行山,地動山搖!

山巔,宏偉的佛寺劇烈搖晃,金身塑像開裂,檀香爐傾倒,香客們驚恐尖叫,四散奔逃。

分散在天地各處的楊戩、哪吒、金蟬子臉色驟變,都猛地抬頭望向五行山的方向。

“開始了!”楊戩天眼怒睜,三尖兩刃刀已然在手。

地下深處。

孫悟空感受著體內奔騰咆哮的恐怖力量,以及那融合了六耳獼猴一切記憶與修為后帶來的更深沉的認知與憤怒。

他緩緩地抬起了被鎖鏈束縛的手臂。

那之前牢牢禁錮住他的鐵鏈,在他面前,發(fā)出了刺耳的斷裂聲!

他活動了一下脖頸,骨骼發(fā)出噼啪的爆響,一腳踩碎了六耳獼猴留下的金箍。

“心有不甘?”

“俺老孫……何止不甘!”

“天庭和靈山,咱們之間的血債又多了一筆,俺老孫,今天要向你們一并討還!”

“轟——!”

億萬鈞山石炸裂,一道金色的光柱裹挾著滔天妖氣與沖霄怒火,自五行山底悍然沖破一切阻礙,直貫九天!

齊天大圣,歸來!

8

金色光柱貫天徹地,攪動三十三重風云!

天地間回響著孫悟空的大吼,“大千世界,億兆生民們你們聽著,三界六道,不該由謊言主宰!是妖是魔,隨俺打上九天,掀翻這吃人的乾坤!”

凌霄寶殿劇烈震顫,琉璃瓦簌簌落下。玉帝猛地從御座上站起,臉上的從容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怒:“五行山!是那妖猴!他怎可能破封而出?!”

與此同時,靈山大雷音寺。

如來佛祖宣講妙法的宏音戛然而止。蓮臺之下,萬千諸佛菩薩羅漢皆面露驚疑,感受著那從遙遠下界直沖而來的熟悉又陌生的兇戾之氣。

如來緩緩睜開雙眸,那雙洞悉三界的慧眼之中,第一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但旋即恢復古井無波。他聲如洪鐘,卻帶上了前所未有的肅殺:

“斗戰(zhàn)勝佛已入魔道,三界浩劫將至。諸佛菩薩、金剛羅漢,即刻起,嚴守靈山各處,不得有誤!迦葉,同時傳音東天庭,無論妖猴的目標是靈山還是天庭,望彼此都能聯手對敵”

“謹遵法旨!”恢弘的佛號聲中卻帶上了一絲慌亂,整個靈山瞬間進入前所未有的戰(zhàn)備狀態(tài)。

天庭,通明殿。

玉帝面色鐵青,急速下達旨意:“李靖!”

“臣在!”托塔天王李靖出列,臉色凝重。

“速點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共十萬天兵天將!組天庭聯軍,無論妖猴的目標是東天還是西天,務必聯手剿滅。”

“臣,領旨!”李靖接過虎符,轉身疾步而出。

“千里眼,順風耳!”

“小神在!”

“時刻監(jiān)視那妖猴動向,有任何異動,即刻來報!”

“是!”

整個天庭如同一個龐大的戰(zhàn)爭機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瘋狂運轉起來。戰(zhàn)鼓隆隆,旌旗招展,祥和的仙云被肅殺的兵戈之氣驅散。

然而,就在這風聲鶴唳、重兵外調之際,兩道身影卻逆流而上,來到了通明殿前。

正是楊戩與哪吒。

楊戩拱手,面色沉靜如水:“陛下,妖猴破封,其首要目標不明,然天庭乃三界中樞,不可不防。臣請命,與三太子留守天庭,巡視內苑,以防那妖猴狡詐,暗中潛入,或其同黨作亂。”

哪吒亦上前,火尖槍頓地:“父皇!南天門有李天王與眾神將固守,料無大礙。然天庭內部空虛,正是易生疏漏之時!兒臣愿與真君一同,護衛(wèi)天庭周全!”

玉帝此刻心神早已被五行山妖氣所奪,見兩位重臣主動請纓鎮(zhèn)守后方,略一思忖,便覺有理。

“準奏!”玉帝揮袖,“楊戩,哪吒,朕便命你二人總督天庭內務,若有異常,先斬后奏,即刻來報!”

“臣(兒臣)領旨!”兩人低頭領命,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冷冽的笑意。

整個天庭如同一個龐大的戰(zhàn)爭機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瘋狂運轉起來。戰(zhàn)鼓隆隆,旌旗招展,祥和的仙云被肅殺的兵戈之氣驅散。

......

蟠桃園外。

楊戩與哪吒并肩而立,看著遠處天兵天將如潮水般涌過,直奔南天門。

“開始了。”哪吒低聲說,火尖槍在他手中不安地嗡鳴。

楊戩的天眼掃過混亂的天庭,最終定格在眼前這片被七彩霞光籠罩、靈氣氤氳的園圃——蟠桃園。這里是天庭的根基之一,無數神仙延壽續(xù)命的源泉,也是維持天庭統(tǒng)治穩(wěn)定的重要資源。

楊戩的耳邊想起六耳獼猴的叮囑:“神仙們最大的依仗便是這吃了就益壽延年的蟠桃和人參果,待到悟空出世,如來和玉帝,此刻心神必全系于他一身,而那時就是這蟠桃園守備最為空虛之處。今日,我們就先斷了這根基!”

哪吒眼中閃過一絲興奮與快意,重重點頭:“沒錯!打了這千萬年,早就膩了!今日就鬧他個天翻地覆!只是……”他看了一眼楊戩,“毀了這蟠桃園,你我便是三界共敵,再無回頭之路。”

楊戩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劈山救母、不敬天帝的楊二郎:“回頭路?從我知道真相那一刻起,就沒了回頭路。司法天神?不過是另一座壓著我的山罷了。今日,我便再劈一次!”

“再等等吧,等到靈山風起,就該我們上場演戲了。”

9

天庭,通明殿。

“報,陛下,那妖猴糾結眾妖聯軍直上靈山,此刻已經打入大雷音寺內,雙方正在酣戰(zhàn)。”千里眼稟報道。

玉帝眼中寒光閃爍:“好你個妖猴,按原計劃執(zhí)行,朕要御駕親征和如來聯手鎮(zhèn)了這妖猴,望諸位愛卿實心用事,為我天庭解此危局。”

大殿里響起整齊的回應:“謹遵陛下圣旨。”

......

滴答,滴答,滴答。赤蛇般的鮮血從金箍棒上蜿蜒而下,在靈山的白玉階上綻開觸目驚心的血花。悟空以棒杵地,劇烈喘息,胸腹間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不斷吞噬著他的氣力。千鈞佛壓混著血腥味灌入喉頭,他又咳出一口烏血。

悟空看向四周,靈山已化作血肉磨坊,昔日梵音凈土,今為修羅戰(zhàn)場。妖云與佛光絞殺,血雨混著金蓮碎瓣潑灑。孫悟空拄著金箍棒,劇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胸腹間那道幾乎將他劈開的恐怖傷口,金色的血液浸透了破損的鎖子黃金甲。他環(huán)視四周,赤尻馬猴斷了一臂,猶自嘶吼著將一名金剛撕碎;通臂猿猴渾身插滿箭矢,仍揮舞巨棍橫掃;那些從花果山焦土中爬出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活了數百年的殘存老弱,此刻竟也爆發(fā)出最后的兇悍,用牙咬,用爪撕,用盡一切方式撕扯著仇敵。

一道金光落下,為首一人開口:“孫悟空,汝現在皈依,仍不失斗戰(zhàn)勝佛果位。”

“哈哈哈哈哈,如來啊,如來,狗屁的斗戰(zhàn)勝佛,俺老孫天生地養(yǎng)的火眼金睛,這么多的腌臜事,還能降你換茍且?五百年前我能反上天庭鬧了這天宮,如今再鬧一次靈山又何妨?”

“妖猴,住嘴,大雷音寺乃佛門圣潔之地,豈容你玷污!”迦葉爆喝道

“你叫我什么?”金箍棒前指對著迦葉的頭。

“妖猴!跪下受縛,或許還不至神魂俱滅。”

哈哈哈哈哈哈,孫悟空大笑著回應,“我又是妖猴了,我本就是東勝神州一妖猴,生于靈明,化于天地,天為養(yǎng),地為資,今后的一千年請你們記住我的名字,我是妖猴孫悟空,不是狗屁的斗戰(zhàn)勝佛!”

“那就來吧,如來老兒,讓俺老孫看看你這五百年吃了多少香火,長了幾分本事。”悟空化為一道金光,爆喝中奮起金箍棒砸向滿天神佛。

“冥頑不靈。”如來眼色陰冷,漫天神將和佛陀應聲涌上。

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諦,四大天王,五百金剛羅漢全部出戰(zhàn),喊殺震天。

好大圣,一道金光,一根棒子,打的這漫天神佛左支右絀。

鐵棒舞得星河倒卷,巨靈神被碗口粗的棒子一掃,飛了出去,四大天王的法器被猴子扯得稀爛,敗下陣來,二十八宿,五百羅漢被打的金光不現,苦苦支撐,靈山殿柱轟然傾頹,梵唱間雜著痛呼慘嚎。

如來的臉色眼神越發(fā)冰冷,轉頭問向迦葉:“昔年擒服妖猴時,東天庭諸多神仙被他打得束手無策,而今這妖猴鬧到我西天佛門地界上來,枉我西天諸佛也拿他不下?還要我親自動手?”

迦葉冷汗直冒,望向一旁。

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金光撒下,九霄仙樂徹空,玉帝已到,托塔天王李靖侍立左右。

“如來佛祖別來無恙,朕聽聞靈山遭此大變,故先遣神將前來助陣,朕親率天兵神將前來圍剿妖猴。”

如來淺淺下拜,“謝玉帝陛下,不過此妖猴融合六耳獼猴本源后法力日漸精進,漫天神佛也拿他不得,為今之計,請李天王用九轉寶塔鎮(zhèn)他一鎮(zhèn),我與陛下用無上玄功抽了他的三魂七魄,再練成具傀儡供人驅使。”

玉帝和李靖緩緩點頭,只怕現在是唯一的辦法了。

“妖猴!納命來!須臾間李靖飛入了戰(zhàn)圈,九轉寶塔脫手而出往孫悟空的頭頂罩了上去。

孫悟空大吼一聲,一棒打飛還在纏斗的星宿,金箍棒迎風暴漲,雙手托舉,硬是架住了九轉寶塔,噗,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悟空睚眥欲裂,脊梁筆直,強頂住了這萬鈞之力。

鮮血從悟空的七竅中流出,他快要握不住金箍棒了,視線越來越模糊,身體的力量慢慢流逝,恍惚之間他看見了漫天諸佛,他們都在放肆的笑,“妖猴,妖猴,妖猴,五百年前的手下敗將,五百年后你還是改變不了結局。”六耳獼猴的記憶涌現,他看見了花果山上的血債,漫山遍野的小猴被盡數打殺,他看見了比丘國的小兒夜夜在籠子里啼哭,他看見了死在金翅大鵬嘴里的眾生,他看見了六耳獼猴被迫戴上金箍、成為替身時的屈辱。“

神仙真多啊,多到殺也殺不完,多大層層疊疊的影子壓在這諸多的眾生上,抽肝吸髓還要嘲笑眾生貧賤。

啊!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從骨髓深處榨取出的力氣再次讓悟空站立,“縱然我今天敗了,世上再無我孫悟空,但自有無數的后輩,將我的意志傳下去,三界六道,蕓蕓眾生,反抗者是殺不完的!”

如來冷哼一聲,一指點在悟空的雙腿上,金光炸開,悟空的雙腿已炸成了白骨,李靖也陡然發(fā)力,九轉寶塔鎮(zhèn)得悟空快要跪倒在地。

“陛下,一起出手吧,今日便是這妖猴的死期。”

“好。”玉帝與如來攤開手掌,化塔為山,壓向悟空。

“到此為止了啊,師傅,徒兒這一生終究是找到了自己的路,長鋒已折,但這天我戰(zhàn)過,這地我拔過,來此一遭,我孫悟空不曾后悔,師傅徒兒累了,齊天大圣的故事,就到此為止吧。”

悟空的眼神黯淡下來,金箍棒垂倒,九轉寶塔壓下,一切仿佛都要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嗎?

剎那間,風起!神佛大驚,這是靈山之巔,怎么可能有風?

回答他們的是一聲爆呵和一把巨大的斧頭,:“清源秒道!顯圣威靈!”真是灌江口二郎顯圣真君楊戩。

楊戩棄李靖不顧,開山斧銳如寒霜,直逼玉帝面門斬來。

玉帝大驚,情急之間收回神通閃避,也是一口鮮血噴出,“這個孽障,楊戩你竟敢反叛天庭,與這妖猴為伍,你忘了你母親的下場嗎?”

楊戩眼中寒光更甚,“幸不敢忘啊,這樣的天,反了又如何?”三尖兩刃刀挑翻聚攏的天兵,又向玉帝沖去。

李靖大急,須臾間反應過來,只有現在鎮(zhèn)死了孫悟空,才能破此危局。

突然間,難以言說的恐懼侵擾了他的內心,嘭,一陣金鐵撞擊聲中,九轉寶塔被砸出了裂口,一道冰冷的目光鎖定了李靖。

順著目光回望,一個三頭六臂的俊美少年踏于風火輪之上,火尖槍倒提,雙臂間紅色的混天綾環(huán)繞,緩緩收回反彈的乾坤圈,正是三壇海會大神—哪吒。

“父親,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這剔骨還父的債,該清了!”

李靖已從恐懼中回過神來,:“逆子,那就來吧。”

天碎了,玉帝與楊戩,哪吒與李靖戰(zhàn)作一團,法力于神通翻涌流動。

如來冷冷地望向戰(zhàn)圈中核心處的那只猴子,猴子的身軀早已殘破不堪,但唯有那雙眼睛,那根棒子亮的出奇,五百年的鎮(zhèn)壓,五百年的欺騙,都化作彼此的仇怨,像是要通過目光壓垮對方。

如來冷笑道:“你這妖猴,我反倒要謝你,這諸天的神佛總有些不安分的,但好像他們都寄希望你,這正給了我機會一網打盡,殺盡你們這些逆賊,我要此戰(zhàn)后的諸佛不敢有妄念,我要這眾生再也不能反抗。”

話音未落,三十三天外忽現紫氣東來。鎮(zhèn)元大仙拂塵掃落哪吒風火輪,地書無風自展,臉色鐵青道:“陛下,佛祖,該死的楊戩和哪吒,毀了天庭的蟠桃園和我的人參果樹,楊戩接引牛魔王從南天門而入,現天庭已經陷落了。”

正在應付楊戩攻伐的玉帝聞聽此言,氣息不穩(wěn)之間,竟一口鮮血噴出,一掌震退楊戩,怒喝道:“好你個孫悟空,楊戩,朕定要將你們挫骨揚灰,神魂貶在九幽處。”

“妖猴受死!”鎮(zhèn)元子地皇書應聲暴漲,萬千虛影脫離而出向悟空射去。

“阿彌陀佛,鎮(zhèn)元大仙好大的火氣,不知悟空如何惹您不快,雖然貧僧人在方外,但總有些掛念之事。”

在漫天梵唱中,金蟬虛影顯化十丈金身。昔年旃檀功德佛竟震碎袈裟,掌中九環(huán)錫杖架住了地皇書,“鎮(zhèn)元子,你的對手是我,七百年前蟠桃會的手下敗將怕是傷不得悟空性命。”

“金蟬子?今日你助了這妖猴,逆天而行,就是自絕于靈山天庭,十世修行的好人,千載的功德,都化作塵煙,當真值得?”

“哈哈哈哈。”唐僧踏前一步,將悟空護在身后,錫杖橫指,“某說十世,就算是百世也不如我西游的短短十數年快活,逆天而行?如今這天,我逆了又何妨?”

鎮(zhèn)元子面色鐵青,地書再展,與金蟬子戰(zhàn)在一處。

“唉,孫悟空,你鬧得未免太過火了些……”

一聲蒼老悠長的嘆息,仿佛自亙古傳來,穿透了喊殺震天的戰(zhàn)場,清晰地響在每個人的心頭。

一道金橋橫空而來,架在了靈山上空。金橋上,一位身著八卦道袍,白發(fā)白須,手持拂塵的老者悄然出現。他身形清瘦,看似尋常,卻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的至理。

正是道祖,太上老君!

老君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靈山,最終落在孫悟空身上,眼中無悲無喜,只有一片漠然的深邃。

“頑石終是頑石,點化不成,反生禍端,孫悟空,你擾亂三界秩序,今日,便塵歸塵,土歸土罷。”

悟空感受到那遠超如來的恐怖壓力,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老君此時參戰(zhàn),絕非此刻油盡燈枯的他所能抗衡。絕望,首次涌上心頭。稍緩一口氣后,他仍然咧嘴,露出染血的尖牙,笑得猙獰:“老官兒!少來這套假惺惺!你要秩序,你要因果,可這秩序是吃人的秩序,這因果是不公的因果!今日,俺老孫就是要破了這秩序,斷了這因果!”

“冥頑不靈。”太上老君輕輕搖頭,似乎惋惜,又似乎早已料到。

老君不再多言,只是將手中拂塵輕輕一甩。

并非針對任何人,只是對著虛空一甩。

霎時間,天地失色!

整個靈山的時空仿佛被徹底凝固。奔流的血河停滯,飛濺的碎石懸空,所有交戰(zhàn)的身影,無論是妖是仙是佛,動作都變得無比遲緩,思維都幾乎凍結。唯有那拂塵劃過之處,萬事萬物如冰雪般開始消融。

悟空瞳孔驟縮!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機,連金箍棒發(fā)出哀鳴,棒身出現細微的裂痕,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幻,意識開始模糊。

“老君……出手了……”楊戩天眼劇痛,想要救援,卻被玉帝的昊天鏡死死纏住。

“悟空!”金蟬子怒吼,卻被鎮(zhèn)元子地書所化萬里山河虛影重重困住。

哪吒目眥欲裂,火尖槍狂舞,卻一時脫不開李靖的拼死糾纏。

所有希望,仿佛都要隨著太上老君這輕描淡寫的一拂,徹底湮滅。

就在悟空即將被徹底吞噬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唉……”

又是一聲嘆息響起。

但這聲嘆息,卻與太上老君那漠然天道般的嘆息截然不同。它帶著一絲滄桑,一絲無奈,一絲關切,更有一絲超脫于三界外的逍遙。

悟空只覺得渾身一輕,身旁的壓力驟然消失不見,掌心之中,一片淡綠色,狹長的樹葉赫然出現。

一道青光,不知從何處而來,后發(fā)先至,輕柔地擋在了孫悟空身前,恰好迎上了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古井無波的面容上,首次出現了一絲驚詫乃至……凝重。“是你?!你早已超脫此界,為何還要歸來,沾染這紅塵因果?”

青袍人微微一笑,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君,你的丹,煉的是天地秩序,無情無性。我的徒兒,修的卻是自在真心,無法無天。道不同,今日,便由我這師傅,替他擋了這一劫。”

“師傅?!”

悟空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青袍背影!那身影,與他記憶中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那位祖師漸漸重合!

菩提祖師!

“祖師……”悟空嘶啞出聲,千言萬語堵在喉頭。

菩提祖師并未回頭,只是輕輕一擺手,一道溫和卻磅礴無比的生機瞬間注入悟空體內,他那白骨森然的雙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血肉重生,深可見骨的傷口飛速愈合,枯竭的力量如同海潮般重新涌起!“癡兒,路,一直都在你自己腳下。從前是,現在是,往后也是。今日,你只管去做你該做之事,無人再可阻你。”

菩提祖師望向老君:“超脫世外,并非漠視不公,不問俗事,亦非坐視徒兒受難。老君,你執(zhí)掌丹道,維系天道平衡,可知‘天道’二字,重在一個‘道’字,而非‘天’字?道法自然,眾生平等。如今這天庭靈山,以‘天’壓‘道’,這豈是真正的天道?不過是強權罷了。”

太上老君拂塵微擺:“弱肉強食,亦是自然一環(huán)。秩序穩(wěn)固,方能避免更大災劫。此乃大勢所趨。”

“大勢?”菩提祖師搖頭,“大勢亦是人為。若大勢為錯,為何不能改?若秩序不公,為何不能破?老君,你煉的是金丹,求的是圓滿,卻忘了最根本的‘真’。你這金丹大道,看似圓滿無漏,實則……僵化固執(zhí),失了造化之機變,忘了生靈之本心。你幫不了他,也阻不了我。

話音落下,菩提祖師袖袍輕輕一拂,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將太上老君連同其浩蕩道韻一同裹住,兩人身影瞬間變淡,仿佛被挪移出了這片時空,只留下一句回蕩在空中的話語:“此間事了,混沌再敘。”

如來佛祖臉色終于變了。菩提祖師的出現,以及他與太上老君的論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感受到,自己借助靈山地利布下的法則封鎖,正在菩提祖師那看似隨意的言語中悄然瓦解。

悟空在一旁,聽得師尊之言,眼中光芒越來越亮,他終于明白,自己要反抗的,不是某個人,不是某個勢力,而是那套壓抑生靈本性、維護不公的“舊秩序”和“假天道”!

“多謝師尊點撥!”悟空猛然睜開雙眼,金光直沖牛斗,金箍棒感受到主人的戰(zhàn)意,發(fā)出興奮無比的嗡鳴,棒身之上,古老的花紋逐一亮起,仿佛沉睡了萬古的戰(zhàn)魂蘇醒!

“如來!!!”

悟空踏前一步,腳下虛空崩裂!無視了周遭一切神佛,眼中只剩下那高坐蓮臺的萬佛之祖!

“你予我五百年山壓之苦!”

“你奪我名號,竊我功果!”

“你造我替身,辱我同族!”

“你以謊言覆蓋真相,以虛幻囚禁現實!”

“今日——新仇舊恨,一并了結!”

如來終于色變,再也無法保持那萬古不變的慈悲相,他雙手合十,身后現出萬丈金身,宏大梵唱響徹諸天:“阿彌陀佛!魔頭猖獗,佛法無邊!掌中乾坤,鎮(zhèn)壓!”

一只巨大的佛手覆蓋天地,掌心之中仿佛有三千大世界生滅,攜帶著整個靈山的信仰之力和如來無上修為,轟然拍下!

這一掌,遠超五百年前!

“來的好!”

悟空不閃不避,竟逆著那佛手沖天而起!他將所有力量,所有不甘,所有憤怒,盡數灌注于金箍棒中!一棒揮出!

“破——!”

金箍棒與如來佛手轟然對撞!

沒有聲音。

或者說,所有的聲音都被那極致能量爆發(fā)的中心吞噬了。

下一刻,無法形容的光芒爆發(fā)開來,所有神佛、妖眾都被掀飛出去!

光芒散盡。

只見如來那萬丈金身之上,竟布滿了細密的裂紋!他端坐的九品蓮臺,咔嚓一聲,崩碎了一角!

而悟空,單膝跪在虛空,金箍棒深深插入地面,支撐著他的身體。他渾身浴血,幾乎不成猴形,但那雙眼睛,卻亮得灼穿虛空!

他緩緩地,一寸寸地,站了起來。

一步步,走向那金身開裂的如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諸天神佛的心臟上。

如來看著走近的悟空,那雙洞悉三界的慧眼之中,第一次露出了某種難以置信,乃至一絲……驚悸。

“你…為何能……”

悟空打斷他,聲音嘶啞,卻字字如錘,砸在靈山每一個生靈的神魂之上:

“你問我為何能勝?”

“只因你心中只有算計、權柄、秩序,視眾生為棋子!”

“而俺老孫心中——”

“有花果山的晚風!有東海浪花的自由!有西行路上師傅的嘮叨、八戒的貪吃、沙僧的憨厚!更有六耳獼猴那不甘的質問!還有這天下萬千被你們壓榨、欺瞞、犧牲的蒼生之怒!”

“你的力量,來自香火供奉,來自謊言虛妄。”

“俺老孫的力量——”

悟空舉棒,直指如來,也指向那三十三天,聲音響徹寰宇:

“來自天生地養(yǎng)!來自無愧于心!來自這身后萬千敢與天爭命的——不屈生靈!”

“所以,如來——”

“你,敗了。”

話音落下,金箍棒再次舉起,雖緩慢,卻帶著無可阻擋的意志,朝著那布滿裂紋的如來金身,當頭砸下!

轟隆——!!!

金身崩碎,佛光潰散!蓮臺炸裂!

靈山,寂然無聲。唯有那浴血的身影,拄棒而立,如同亙古永存的豐碑。

我是齊天大圣孫悟空,再有一萬年,我也要你們記住我的名字。

----完。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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