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驪山月
- 雁南渡
- 南橡子
- 2209字
- 2025-08-22 18:03:21
鼓聲雨點般落下,火勢隨著風灼透了京城。
皇帝站在城頭,望見了那面豹旗,旗后是一片赤紅的潮水,但他知道那不是江河,天下也無這樣的河流,奔涌之處,天塌地陷,地動山搖,一輪冷月將光灑在赤紅的鎧甲上,就像初秋的晚霞。
而這樣的潮水,卻停在一人一馬前,馬上之人著一身朱紅鎧甲,手擎豹旗一頓,就像是虛空中勾出一條溝壑,沒有潮水能越過他。
“好逆賊啊!好逆賊!整個炞朝的‘虎羿’騎都到了吧。”皇帝臉色鐵青。
“整隊,備馬,拿我的劍來!”皇帝幾乎是嘶吼著喊出了這句話。
沉重的城門發出刺耳的呻吟,緩緩開啟一道縫隙。皇帝褚元一騎純黑戰馬,墨色龍紋鎧甲,倒提一柄古樸重劍,孤身而出。他身后,是死寂的皇城和寥寥無幾、面帶驚惶的禁軍。
“來者何人啊?”赤鎧武士龍甤居高臨下,睥睨著來人,聲音透過面甲,帶著金屬的嗡鳴和毫不掩飾的嘲弄。
“褚氏七代,褚元,也是你的主子,我大炞的皇帝。看來龍將軍真是個健忘的人啊。”皇帝冷眼相對,勒馬而立,與那片赤潮遙遙相對。
“健忘?哈哈哈哈!”龍甤的笑聲震得周遭空氣都在發顫,“整個世上還有比您更健忘的人嗎,六皇子?是誰扶著你一個不受寵的庶子一步一步走到那把椅子上?弒父弒兄,彈壓百官,她真是您手上的一把好刀呢。”龍甤看著面前的皇帝,毫不退讓,字字如刀,刮著舊日的瘡疤。
“凡人臣者,從來都是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顏熹如此,你也想學她?”皇帝的聲音冰冷,試圖用舊日的名字壓下對方的氣焰。
“住嘴!褚元,你不配在我面前提她!”龍甤的眼神像淬了毒,透過面甲的縫隙死死釘在皇帝身上,“龍氏三百年為你們永鎮北疆,死了多少好兒郎!這筆帳,我今天就向你討!”
哈哈哈!皇帝爆發出嘲諷般的大笑:“你父兄皆埋骨于北地,就留你這么個養子,也配姓龍?也配替龍家向朕討債?”
“來吧!為了顏熹砍下朕的頭,但就怕你沒這個本事!”
戰場上那根繃緊到極致的“靜”的弦,須臾間被這最后一句話徹底崩斷!
“嗚——嗡!”龍甤身后,一名騎士吹響了進攻的號角,低沉嗚咽,卻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
赤紅與純黑的兩匹戰馬如同被雷擊般同時啟動,化作兩道撕裂夜幕的閃電,沖向對方!沒有多余的言語,唯有鎧甲摩擦的鏗鏘與馬蹄叩擊大地的悶雷之聲!
長槍如毒龍出洞,帶著赤潮的憤怒與嗚咽,直刺皇帝心口!重劍則似泰山壓頂,凝聚著皇權的冰冷與頑固,悍然劈向槍桿!
“鐺——!!!”
一聲刺破耳膜的金鐵交鳴炸響!槍尖與劍刃狠狠咬合在一起,迸濺出的火星甚至短暫壓過了周圍的火光。巨大的沖擊力通過兵刃傳導至手臂,兩人同時悶哼一聲,臂甲下的肌肉瞬間虬結賁張,劇痛如電流般竄過,卻都被硬生生壓下。
戰馬交錯而過,第一合,不分勝負。
褚元調轉馬頭,重劍斜指地面,呼吸略微急促。龍甤的力量超乎他的想象,那不僅是武人的勇力,更裹挾著滔天的恨意。
龍甤同樣撥回馬頭,長槍挽了個槍花,赤紅的盔甲在火光下流淌著血一般的光澤。他不再廢話,再次催動戰馬!
這一次,攻勢更加狂猛!長槍不再尋求一擊必殺,而是化出漫天槍影,如赤蛇狂舞,從四面八方噬向褚元。每一槍都刁鉆狠辣,帶著北疆風沙磨礪出的野性和戰場上淬煉出的殺伐之氣。
褚元的重劍舞動起來,并不輕靈,卻帶著帝王般的沉穩與威壓。劍光凝練,守得密不透風,一次次格開致命的穿刺。他的劍術是宮廷武師傳授的正統,大開大闔,講究以勢壓人,但在龍甤這種純粹為殺戮而生的槍法前,竟顯得有些笨拙遲緩。
“嚓!”槍尖擦過褚元的肩甲,帶起一溜火花,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劃痕。
“陛下!”城頭上傳來驚恐的呼喊。
褚元心頭一凜,怒火更熾。他猛地一夾馬腹,黑馬人立而起,重劍借勢以一記力劈華山之勢當頭斬落!這是搏命的打法!
龍甤眼中赤光一閃,不閃不避,長槍如同有了生命般向上疾挑,精準地點向重劍力量最薄弱的劍鍔處!
“鏗!”
又是一聲巨響。褚元只覺一股巧勁透過劍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重劍幾乎脫手!他全力下劈的力量被引導偏向一側,重重砸在地上,濺起一片碎石泥土。
中門大開!
龍甤豈會放過這等機會?長槍毒蛇般回收半尺,旋即以更快的速度刺出,直取褚元毫無防護的胸膛!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而下。
褚元甚至能看清槍尖上凝結的寒光,以及龍甤面甲后那雙冰冷徹骨、燃燒著復仇火焰的眼睛。
千鈞一發之際,求生的本能和帝王最后的尊嚴讓褚元做出了反應。他猛地向后仰倒,一個鐵板橋功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心臟要害。
“噗嗤!”
鋒利的槍尖狠狠扎進了他左肩鎖骨下方,穿透鎧甲,刺入血肉!劇痛襲來,褚元眼前一黑,幾乎栽下馬去。
龍甤手腕一抖,就待發力將皇帝挑于馬下!
就在此時——
“咻!”
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冷箭,帶著凄厲的尖嘯,直取龍甤面門!
龍甤不得不回槍格擋,“叮”的一聲將箭矢磕飛。就這電光火石間的耽擱,褚元忍痛猛地一勒韁繩,黑馬吃痛,向后驚退數步,脫離了槍尖的威脅。那柄長槍帶著一蓬血雨從褚元的肩頭抽出。
皇帝伏在馬背上,鮮血迅速染紅了墨色的鎧甲,他的臉色蒼白,呼吸粗重,已然重傷。
龍甤磕飛冷箭,目光冰冷地掃過箭矢來處的城墻角落,那里一個禁軍弓箭手的身影一閃而逝。他不再理會,重新將目光投向搖搖欲墜的皇帝。
“褚元,”他的聲音平靜下來,卻比之前的怒吼更令人心悸,“你的江山,你的權術,到頭了。”
他緩緩舉起長槍,槍尖遙指皇帝。
身后,那片沉寂的赤色潮水開始涌動,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兵刃再次出鞘,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殺戮的序曲即將奏響最高潮。
冰冷的月光和灼熱的火光同時灑在戰場中央,照著一站一倒兩個身影,以及那柄注定要沾染帝王之血的赤色長槍。
皇城的命運,似乎已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