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盤是老道士的老伙計了，那是渾身假貨的他，身上為數不多的真東西，據說是在古墓里出來的玩意。

可就在方才，碎了，在黃欣欣靠近的瞬間碎裂。

老道士坐在靠窗位置，窗外是濃濃雪霧，窗上是被凍裂的玻璃。

裂紋最角落處，深邃如墨，那往外不斷延生的裂紋好似蛛網，纏住了窗外一篇雪白的荒蕪。

“妹妹別想太多，你姐姐也不會希望看見你這樣的，而且你跟著我們到了主市，說不定就能看見成功的‘克隆體’。”

顧屹的話讓老道士眼里閃過自責，道士最忌諱因果，可他早在領黃欣欣出小巷時就沾上了，不是嗎？

“黃秀禾她……她徹底變異了，現在正在車后跟著呢。”

他的話，令顧屹帶著一絲苦笑的面容僵住，他收起臉上笑容，胡亂看了看周圍，似乎有些著急。

“變異了？不可能！明明剛剛都控制住了！”

他情緒有些激動，說話間身體也不自覺的顫抖。

“不是說主市基地已經研制出相關抑制劑了嗎？她怎么會撐不住？！”

似是想到了什么，顧屹摸上了自己眼睛處的布條。

周圍沒有一個人回他，有的只是黃欣欣溫柔的哼聲，桉桉困了，在她懷里睡著了。

“是因為那個克隆人嗎？”

顧屹輕輕扯下布條，他的眼睛內沒有眼球，只有黑洞洞的眼眶，看不出一點情緒。

黃欣欣哼聲一止，“小聲點，桉桉睡著了。”

她沒有正面回答，輕揉著桉桉結塊的短發。

聽到黃欣欣的聲音，顧屹理智的弦一寸寸崩斷，他根據聲音辨位朝著黃欣欣的方向壓低聲音怒吼。

“你知道她為了再見到姐姐都付出了什么努力嗎！？”

或許是知道黃欣欣懷里還有孩子在睡覺，他極力克制著音量。

千言萬語匯聚到最后只有沉默，或許只有渾身暴起的青筋能表達他的情緒。

他知道不能失控，但真的替黃秀禾不值。

明明只要挺過這段路程，她就能在主事基地見到最成功、完美的‘姐姐’，可偏偏……

薛銳看到了他的幾次欲言又止，開口道。

“顧屹，或許是不是她姐姐已經不重要了，這次是她…她自己要站出去的……”

薛銳說的很委婉，沒人知道，方才黃秀禾出去前塞給他的紙條里寫了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皺皺巴巴的紙上用鮮血寫了幾個刺目的字。

“姐姐沒死但也死了。”

他不理解黃秀禾的意思，也許這一切只有去了主市基地才知道為什么，但現在，他不能讓顧屹也交代在這。

“是這樣嗎？”

顧屹有些沮喪，“可是明明…出去前…還是好好的……”

“她的變異和我無關。”

黃欣欣冷漠開口，輕柔的捂著桉桉的小耳朵，生怕他被吵醒。

“不關你的事？！怎么不關你的事？”

一句話讓顧屹氣血上涌，整個人都想撲上去，還是被老道士拉住。

“誒誒誒！冷靜點冷靜點，這事它就說不出個對錯來！”

這次，黃欣欣終于抬眼，冷漠的看向顧屹。

“和我有關？”

“最開始是她想殺我的，我還救過她！就憑這一點憑什么說是和我有關？嗯？”

黃欣欣說到后面，情緒有了一絲波動，變得咬牙切齒起來。

“哪怕和我有關，那也不該是殺我！對吧？”

黃欣欣抬手捧過顧屹的臉，如機器般冷漠陳述。

“看你的眼睛…你應該能理解全身上下被發絲絞爛的痛嗎？”

她本該痛死的，好幾次她都該死的，可是偏偏為什么要她活下來？

轟隆—

暗紅色雷電劃過，天空很快暗了下來，狂風暴雪接踵而至。

“你叫顧屹是嗎？”

黃欣欣死死禁錮著他的頭。

“我鄭重其事的和你說一遍…不對，的在場所有人。”

她環視一圈，最后眼神停頓在阿普爾戲謔的臉上。

“我從來不是你們的誰，我不叫黃欣欣，更不是什么克隆體，我就是我。”

她的話音剛落，懷里的桉桉就扭動著身體醒來，似乎是被吵醒的。

“怎么了？”

黃欣欣急忙松手放開顧屹，溫柔詢問。

就在這時，暴雪拍打車窗，狂風卷起小石頭和部分小型雜物飛來。

砰——

窗戶被釘出一個細小的洞，無數裂紋從小洞開始像周圍衍生，小狗開始大叫起來，在車內亂竄不安。

顧屹被黃欣欣說得沉默，他可以反駁，但也無從反駁，正如老道士所說，這件事它就說不出對錯來。

至少在他看來，這個克隆體從未主動傷害過誰，一如當初的黃欣欣一般。

悶悶的車內，桉桉拽過不安的小狗，一遍遍給小狗順毛，嘴里啊啊啊的，好似在安撫小狗。

“后面追著的變異體還有很多，我們不好找落腳點，眼下車窗被破，我們撐不了多久……”

X56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阿普爾打斷。

“讓她下去。”

“誰？”

不僅是X56，其他人也同樣不解，但都下意識的看向黃欣欣。

“誰引來的誰下去。”

阿普爾深深看了黃欣欣一眼，低頭從口袋里拿出了一盒藥丸。

“我相信你用得到，我們也會再見面。”

“你答應過帶我們去主市基地的。”

黃欣欣看向阿普爾的眼里隱隱閃過殺意。

“帶你不安全，但是可以帶上那個小屁孩，只要三個月后你能安全到達G市城西高鐵站，我們就在那里匯合。”

桉桉緊抓著黃欣欣不肯松手，可憐兮兮的看著她。

“桉桉乖。”

黃欣欣安撫著桉桉，低垂的眉眼閃過一絲不忍，那是她鮮有的情緒。

“可以，但我不認識路。”

話音剛落，一顆機械球朝黃欣欣扔去，她反應快速的接住。

“這是小智，精通全國各大復雜地形，還能探測變異體，你帶著它，它會給你帶路的，還能規避危險。”

“行。”

黃欣欣抬頭看了一圈，最后將桉桉塞進了老道士懷里。

桉桉知道姐姐要拋下自己，啊啊的哭了起來，又怕別人嫌他煩，哭得十分可憐和無助。

“桉桉交給您了，希望我三個月后還能看見完好的他，不然你們都得死。”

顯然她的最后一句話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

“威脅我們？”

薛杉冷笑，抬手將門用力打開。

轟隆——

呼嘯的狂風涌入，沖擊得在場所有人一瞬間呼吸困難，霎時間所有人毫無防備的被凍了個激靈。

桉桉止住了哭聲，但那凍僵的小手死死拽著黃欣欣衣服，在老道士懷里不停掙扎著。

「小屁孩一股牛勁。」

老道士是用盡了力氣拉，才沒讓桉桉掙脫。

“桉桉聽著，姐姐就出去三個月，三個月后我們就能見面啦，桉桉不能搗亂知道嗎？要乖乖聽老爺爺的話，不要亂跑，也不要一個人出去找吃的，還有小狗陪著你，要乖乖的，小狗會保護好你的，遇見危險的第一時間就是跑，知道了嗎？”

“你的命，高于一切。”

黃欣欣擺正桉桉哭丑的小臉，語速極快的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她在變異體追趕上車門的前一秒下了車。

桉桉不會說話，但桉桉知道，姐姐這一去很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他又要…失去一個姐姐……

轟隆——

砰——

雷電和關門聲同時響起，車輪碾壓積雪的聲音隨著狂風呼嘯遠去，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人，她一人。

沖來的變異體根本不給她時間傷感和落寞，她只能將小智放在口袋，握緊拳頭就是干。

「大意了，應該拿把刀或者拿那些什么槍的。」

一只兩只三只……

黃欣欣的拳頭對變異體來說不過是撓癢癢，她在如潮濕般的變異體群里不過是一顆水珠，不消片刻便被巨浪徹底吞沒。

“姐…啊……”

這是桉桉發出的第一聲，也是這未來三個月的最后一句話。

黃欣欣走后，他趴在車后座上，通過后車窗看著那高高堆起的浪潮，仇恨怨懟和自責心痛等各自情緒在胸腔里交織。

是不是他害得姐姐們得付出生命來保護他？就連媽媽爸爸也……

「我是不是還沒給小狗起名字？」

桉桉抱起蹭著自己褲腿的小狗，將身上寬大的衣服扯開，包裹住了小狗，企圖用這種方式給小狗御寒。

“汪汪！”

小狗乖乖的叫了兩聲，在桉桉的懷里溫暖的蹭蹭。

「桉桉、桉桉的小狗，等我能說話了，也叫小狗安安，桉桉不要小狗像自己一樣苦，要像以前的桉桉一樣有著幸福的家，愛自己的爸爸和媽媽。」

「媽媽說過：“我的桉桉，一輩子都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我想…爸爸媽媽和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