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之中寶地眾多，清云山不算靈氣最濃郁處，卻也是數一數二的清幽之所。

白弦靠在水岸巨石上，手中拎著少了半數的紫砂酒壇。

他微瞇起眼，努力看向不遠處對著殘局思忖的玄衣劍仙。可他暈乎乎的，瞧了半晌也瞧不清。

不知過了多久，他于落下一子，清脆聲響驚破了由遠及近的腳步。

“清云劍仙。”

那人在不遠處站定，語氣中帶了幾分小心翼翼。

白弦頗為遲鈍地轉眼，見來者竟是頌音。他在此處許是有些多余了。

白弦撐著山石想起身，可一陣暈眩襲來，手中酒壇滑落，撲通一聲掉進河流中。

頌音這才發現此處竟還有個人在，她慌亂了一瞬，隨即穩聲道：“鶴霄上仙也在。”

河流不算湍急，壇子直直落入水底，白弦自水面抬眼，隨意擺了擺手，“你們說話便是。”

他都如此說了，頌音只得抿了唇頷首，可那玄衣劍仙一心撲在棋局上，似乎并未發現這邊的動靜。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道：“清云劍仙。”

隨著又一子落下，好在他終于聽見了，不至于叫頌音太過難堪。

他拂袖起身，“上仙何故到訪。”

“我記掛著那日和清云劍仙之約，便貿然來訪，還望……劍仙莫怪。”見他神色淡淡，甚至有些冷漠，頌音的聲音愈說愈小。

待她話音落下，玄衣劍仙只道了一句：“上仙自便。”

著實算不上客氣。

他揮手將棋盤收入法器，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頌音咬緊下唇，連身形都在微微顫抖。

白弦心道不好，只怕這中間有了誤會，三千年后的奕楓應下的事，此時的劍仙定是不知的。

頌音赴錯約碰了壁，心中定然不好受。想到奕楓給他講的過往，白弦驟然清醒。

頌音也未多停留，一滴淚落入袖間，反身逃也似地離去。

白弦如一股風般破門而入，好看的眉頭皺起，倒是很少見他如此著急。

他進屋尋到了相對而坐的兩人，正色道：“頌音去人間了。”

奕楓蹙眉，“竟來得如此之快。”

華闕也跟著抬眸，對上他略帶擔憂的神色。

“我們也去。”奕楓亦瞧過來，對她道。他起身，她也跟著起身。

兩人入了人間，不知奕楓從何處尋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行了小半日，亦不知他用了什么辦法，不見半分顛簸。

馬車駛入陽關城，又停在一處院外高墻下。

兩人下車，奕楓拽著她一躍而起坐上高墻，面前有棵楊樹擋著，倒是隱蔽。

隔壁院中小女孩不過四五歲模樣，正追著一只蝴蝶跑得歡快，天真活潑樣子可愛。

樣貌也與那頌音上仙七分相似。

明明也是資歷頗深受人尊敬的上仙，卻為了奕楓因情受困，實難想到也實在可惜。

華闕嘆息一聲，這一聲引得奕楓回眸來瞧她。

她似被一眼看穿了般，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那聞晏，何時會來？”

“頌音及笄那年。”

華闕點了點頭，那日奕楓冷血無情的玄色身影仍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華闕打了個冷戰，“你不是要像那日一般，直接殺了他吧。”

這確實是個快刀斬亂麻的好法子，但他如今只是一縷殘魂，實在有心無力。

奕楓側目瞄她一眼，再次開口解釋道：“那是三千年前的我。”

華闕不知何時挪遠了半步，“如今……你變了？”

“我殺不了他，否則也無需將你一同帶來了。”

在與她解釋過后，奕楓猛然意識到，自己這些年在六博棋中修煉，到底是磨練了脾性。

華闕點了點頭，覺得他言之有理。

她看向小女孩，忽然又想到什么，“頌音上仙確實貌美，這件事……似乎還有一種解法。”

她的話音在奕楓冷冽的神色中斷開。

華闕垂下頭去，“我亂說的。”

看看這為情所困下界歷劫的上仙，她再次嘆了口氣，要奕楓喜歡，還真是難。

身旁傳來一聲響動，華闕側目看去，奕楓竟已躍下另一側墻頭，徑直走入隔壁屋中。

華闕一驚：“哎！偷偷溜進院子也就算了，堂而皇之進別人家屋子又算何事。”

“已經買下了。”

他淡淡的聲音自屋內傳來，華闕愣了一下，這……倒也行。

“那我們為何要翻墻而入？”

“找錯了路。”

華闕四處張望，發覺正門與他們下馬車的位置確實相去甚遠，隨即笑開，可笑著笑著又察覺一事不妙。

這墻太高，若憑她如今的輕功，跳下去難保不會崴腳。

正猶豫的功夫，奕楓已換了件薄些的外袍從屋中走出來。

只不過仍是玄色。

華闕好奇，便將下墻之事忘在腦后，光顧著瞧他去了。

“怎么換了衣裳？”

奕楓徑直走過來，“人間仲夏，入鄉隨俗。”

奕楓站在墻下抬眸望著她，華闕點著頭思索，只道他果然思慮縝密。

奕楓扔給她一把劍，隨即飛身將她帶了下來。

“拿好，教你練劍。”

她抱住那把劍，耳邊風聲與他的聲音一同傳來。

某日華闕醒來，揉著惺忪睡眼推開屋門的時候，見到自院外走進的奕楓。

他手中拿著一枝紫色鳶尾。

華闕眨了眨眼，心中感嘆，不愧是當世第一劍仙，出塵入畫，給這朵凡塵中的花都襯得仙氣飄飄。

實在好看……

她出神的功夫，奕楓已經走到她面前。

“什么好看？”

華闕一驚，她竟然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她垂下頭不敢去瞧他的眼睛，便將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鳶尾上，“這花，好看。”

奕楓將花遞過來，“喜歡？”

她輕輕點了點頭，自他手中接過。

“路上見一稚童挑筐賣花，只剩這一枝。鳶尾倒是好種，墻角也有一塊空地，下次叫白弦……”

“叫白弦什么？”

一道含笑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話音落下時，白弦已經站在了兩人面前。

“給華闕帶些鳶尾種子來。”

白弦側目看向一旁站著的華闕，笑道：“這事好辦，小闕兒若是急著要，我現在便去尋花神。”

華闕聞言擺了擺手，“不急的。”

人家剛來，怎么說也該進屋坐坐喝杯茶水，直接攆了人去尋花種……也太不禮貌了。

華闕垂眸看了看鳶尾，這事的進展是不是太快了點。

罷了，這花確實好看，她也不算騙人。

華闕轉身進屋尋了個小瓷瓶，又從一旁石潭中鞠了一捧水，如此將花養起來。

她托著瓷瓶左右瞧了半天，頗為滿意地放在了窗邊桌案上。

白弦與奕楓在院中相對而坐，“竟如此清閑。”

奕楓揮手招來茶壺茶盞，又為兩人斟滿，“我現今雖不如從前，可攔下一個剛剛化形的小妖的結界，還是設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