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桂花糕較上次的如何？”奕楓說著從屋中走出，坐在她對面，見她點了點頭，笑著再次說下去，“這個鎮子上的桂花開得格外茂盛，走在路上身邊都滿是香氣，這家店做桂花糕做了上百年，許多人排著隊，想必是好的。”

他以前從不這樣話多的。華闕仔細聽著，咬下一口，只覺得入口處極甜，在桂花的甜外，還多了些什么。

華闕正抱著糕點盒子吃得歡，一抬眼卻見遠處天邊黯淡下來，悶雷陣陣，看著無端壓抑。

仙界可從來是艷陽高照，沒有過如此天色，拿著半塊桂花糕的手放下，華闕抬起另一只手指過去，“那是什么？”

她問完又回過頭來，卻見奕楓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沒有分毫要去瞧瞧天邊異樣的樣子，還抬起袖子細細為她擦拭嘴邊的糕點碎屑。

他目光實在溫柔，華闕不敢亂動，只能任他動作。

待奕楓滿意地放下手，才淡淡回了她的問題，“是妖氣。”

她將半塊桂花糕放回盒子，正色道，“妖氣？”

“而且是個大妖，闖入天門，破開了天門的陣法，才會如此變換天色。”

華闕愣在當場，卻不是因有人闖進天門，而是不解他為何不驚訝也不緊張。

一番思慮后，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聞晏？”

“嗯。”

得到肯定的答復，華闕心中有如一塊巨石落地。

他還是來了。

這一切總該有個結果，無論好的壞的。

只是奕楓今日的神情叫她莫名地有些害怕。

兩人相對靜默，天邊雷聲愈重，一下一下砸在心口，似在催促。

奕楓起身，”走吧。”

華闕也跟著起身，拿起放置于石桌上的驚月劍，默然跟在他身后。

兩人趕到天門處時，此處已經聚集了不少仙界之人。

清云劍仙站在最前與聞晏對峙著，身后是天帝等一眾上仙，奕楓不好露面，便帶著華闕站在眾人身后樹旁。

華闕凝眸看清了那被聞晏制住的人，心下一驚，“阿素！”

奕楓握上她的袖腕，輕聲道：“莫要輕舉妄動，我們尋個機會救下她，阿素不會有事的。”

聞晏若非有準備，是不會如此孤身一人闖上仙界的。

華闕蹙著眉點了點頭，一顆心再次懸了起來。

天門被毀，天帝看上去極為生氣，“擅闖天門，你可知該當何罪？”

“是你們仙界之人先打破了這層規矩，這可怪不得我。”

天帝冷哼一聲，抬手指向聞晏，“一派胡言！”

“此人便是仙界的奸細。”見眾仙竊竊私語起來，聞晏又滿眼挑釁地看向清云劍仙。

他自是不知道其中關竅的，只是淡淡地回望，似未將聞晏放在眼中。

聞晏暗暗咬了牙，又道：“諸位若是不信，便瞧瞧這個。”

卻見他綁了阿素，面對著仙界眾人，拔下她頭上的發簪，劃破了她的臉頰，血色鮮艷刺眼，寶劍登時現形懸浮在阿素身邊。

那劍確實是仙界之物，還設了認主血契，便是驗證了聞晏的話，眾仙又開始竊竊私語。

在他將手伸向阿素的那一刻，白弦便握緊了拳，神情慍怒。

聞晏居然用他親手雕的劍簪傷她，白弦骨扇出手，極為決然的一擊襲向聞晏。

什么細作不細作的，他決不允許有人傷阿素。

聞晏扯了扯嘴角，抬槍去擋，兵戈相交，錚鳴貫耳。

兩道玄色身影同時竄了出去。奕楓趁機救下阿素，交給華闕。清云劍仙則對上聞晏，他越過白弦，淡淡道：“退后。”

白弦回眸去尋那小白狐，見她與華闕待在一處，對清云劍仙道了聲謝后忙向那邊而去。

同時抬手，那飛劍便到了他手中，再次變小化作發簪。

所幸阿素只是妖力被封，除了臉上傷口外無甚不妥。

他將阿素死死抱在懷中，為她挽好散落的頭發。

她抬眸，一雙淡粉色狐眼中情緒翻涌。

他的阿素長大了。

世間常言，有蘇狐族善蠱人心，可此時的白弦心甘情愿。

阿素身上的妖力封印他一時半會也解不開，阿素撐不住化形，又在他懷中變回了一只小白狐。

白弦將趴作一團的小白狐交給華闕，與奕楓對視一眼，沉聲道：“別放過他。”

奕楓知他要做什么，點了點頭，“多謝。”

華闕目送他離開，輕撫著阿素的背，試圖緩解封印的痛苦，開口問奕楓：“他去何處？”

奕楓死死盯著那魔尊的動作，不敢有半分錯眼，“人間。”

魔尊祭出震仙鈴，要以此為媒介獨自發動魍魎鬼陣，奕楓眼尖發現，閃身過去，在他喚醒震仙鈴無暇他顧的一瞬，一劍穿了他的胸膛。

那魔尊身死，可震仙鈴卻飄在空中，輕輕顫動著。

華闕扶住被妖力掀翻的奕楓，他手中劍脫落，身體也漸漸無力，只能倚靠著華闕勉強站立。

華闕是凡人，不受震仙鈴的影響，可強橫的妖力余波震碎了腕上玉鐲。

倒不如說是斷夢替她擋了災。

聞晏本占下風，可震仙鈴一出，清云劍仙便不再是他的對手，聞晏一掌拍在他身上，清云劍仙以劍拄地，卻也滑出十余尺遠，身前一道裂縫清晰可見。

他察覺到自己身上的不對，蹙眉道：“共生蠱……”

遠處奕楓亦是眉頭緊鎖，沒想到聞晏對他的恨如此入骨，寧可和他玉石俱焚。

他沉下眼睫，不敢去瞧身邊的小徒弟。

“殺了我。”

他的語氣淡淡的，似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華闕聞言一愣，側目而視，“師父……”

“別怕，把劍拔出來，驚月劍法一十三式，用哪一招都好，去殺了我。”

他用著最溫潤的語氣，說著最決然的話。

華闕心中一陣抽痛，她走到清云劍仙面前，抬手拔出腰間的驚月。

整個仙界如今只有她拿得起劍。若華闕成功幫他護住人間，那么歷史會被改變，她不再是修仙者，三界如上古時期一般井水不犯河水，她也永遠沒有再見到奕楓的可能。

他抬眼，神情亦決絕。

“清云劍仙……”

他似乎笑了笑，“與其死在聞晏手中，還不如死在你手里。”

遠處聞晏踉蹌著起身，一手捂著腹部傷口，一手拿起長槍，向這邊緩步而來。

“我早便知道結局的，不必擔心我，華闕，動手。”

她眼前一陣迷蒙，兩道玄色身影此時似乎在她面前重合。原來師父從來都是一樣的人。

她從來沒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反正是個必死的局，若是可以選擇，她更愿戳穿身后那大妖。

而不是對自己的師父抬劍。

驚月劍法一十三式，她練了上萬遍，可如今卻一招都想不起來。

劍刃當胸而過，一進一出，便了結了三界第一劍仙的性命。

她后退幾步，連手中驚月也再握不住。

眼眶中的淚不受控制地墜落，隨著劍起劍落，清云劍仙倒地，她身后不遠處的聞晏亦吐出一口鮮血，跟著倒地。

聞晏一死，阿素身上的禁制也被解開，她再次化成人形，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華闕！”

她向那玄衣少女伸出手，可卻止不住她的離去。

華闕滿眼悲涼，盡了全力向樹旁的奕楓跑去，可卻沒能再碰到他。

她總算知道那法器是拿來做什么的了，清云劍仙沒有騙她，他果然早便知道結局。

奕楓手中六博棋盤轉動，棋子正向前進。

他將最后一絲仙力注入法器將她安穩送回去，可卻再無余力去除她的記憶。

還是差了一點。

華闕陷入昏迷前一刻，視線越過身前伏著的清云劍仙，看見奕楓靠在樹旁，對她笑了笑。

他的身體消散，六博棋牌墜落在地，發出哐當聲響后碎裂。

白弦帶著仙界大軍自人間趕回來時，便只見到倒在血泊中的兩人。

阿素靠在不遠處的樹下，眸中神色萬般復雜。

“他們……做到了？”

阿素對他展顏一笑，“是啊，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