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期管理思想

古希臘作為西方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孕育了歐洲文明。尤其是在希臘-波斯戰爭（Greco-Persian Wars）后，古希臘地區的經濟生活和科學技術高度繁榮，古希臘文化也因此步入燦爛輝煌的時期，碩果累累，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古希臘人在社會諸多領域都頗有建樹，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哲學、藝術、建筑、科學、文學等領域。就連恩格斯也稱贊道：“沒有希臘文化和羅馬帝國所奠定的基礎，也就沒有現代的歐洲。”[1]經濟、科學和哲學進步都促進了管理思想的發展。古希臘人渴求知識，他們在諸多領域中尋求真理，大大推動了學術和科學進步，在管理方面也不例外?！跋ＥD人逐漸意識到社會問題實際上是人類自身引起的，而且只有人類才能解決。”[2]雖然目前所能找到的古希臘文獻對管理原理沒有留下多少直接的洞見，但我們可以從其他方面了解到管理思想的孕育和發展，諸如雅典城邦、議會、法庭記錄中都可以窺探到管理的端倪。在工商業越發達的地區，內部斗爭也就越為激烈。為了緩和矛盾，人們必須進一步完善組織生產方式，由此也促進了對人性和自然的認知，因此古希臘的改革家、思想家最先產生在經濟發達地區。其中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最具有代表性。

蘇格拉底的管理思想啟蒙

蘇格拉底（Socrates，前469—前399）是古希臘哲學的重要標志性人物。在蘇格拉底看來，研究物質世界的結構和規律、構造與法則，探索外部世界的本質，固然具有一定的意義，但對哲學家來說，最重要的征途未必是“星辰大海、詩與遠方”，而是有比樹木、巖石和星辰更有價值的問題—人類的心靈、道德和知識問題，這些問題與人本身密切相關。那句耳熟能詳的“認識你自己”（Know yourself）便是蘇格拉底引用的德爾斐阿波羅神廟上所鐫刻的神諭，意為號召世人通過心靈的思考和關懷來追求美德。

“管理無處不在”，這個現在被公眾普遍接受的觀點，早在大約2400年前蘇格拉底就已經意識到了。蘇格拉底認為，管理具有普遍性。他認為管理技巧應當是相通的，小到家庭私事，大到國家治理，只存在管理體量上的差別，而本質并無區別。那些知道如何雇用和領導別人的人，往往能成功地處理好私人與公共關系，而失敗的領導者通常會在管理這兩種關系時犯錯。蘇格拉底認為，如果一個人不能處理好他的家庭關系，他就不能處理好他的公共關系，如社會中的同事關系。反之，若一個人能管理好他的私人事務，那他肯定也能對公共事務的管理得心應手。因此，重要的不是你在管理什么，而是你是否具備管理的技巧。

同時，在國家管理上，蘇格拉底主張“專家治國論”。彼時，古希臘人普遍實行抽簽投票的民主制度，但蘇格拉底認為各行各業都應該由受過訓練和教育的人來管理，而不是由所謂的“抽簽民主”產生相應的領導者。術業有專攻，只有熟悉航海的人駕駛船只才能不在大海上迷失方向，從而到達預定的彼岸，同樣，只有那些真正懂得管理的人才能讓社會和國家踏上繁榮的正軌。讓專家治家、治國才是國家管理的最優選擇。

蘇格拉底無疑引發了早期文明中的管理思想萌芽，他的“專家治國論”也頗具管理的實際價值。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蘇格拉底忽視了管理的特殊性。管理雖然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但它更是一項專業性極強的工作，家庭管理和國家管理存在巨大差別，因此不能將私人事務和公共事務管理混為一談。然而非常遺憾的是，由于蘇格拉底的巨大影響力，雅典人聽從了他的建議，頻繁輪換軍事和市政領導者，以尋找更合適的管理者。這種管理的動蕩導致雅典人在面對馬其頓國王腓力二世的軍隊時混亂失序，最終束手無策。因此，蘇格拉底的管理思想雖有啟蒙意義，他也首先提出了“辯證”的思想，但頗為遺憾的是，面對管理的本質時，他并沒能做到正確地辯證看待。

柏拉圖的智者治國論

柏拉圖（Plato，約前428—前347）出生于雅典貴族家庭，是蘇格拉底的早期學生。蘇格拉底因被安上破壞宗教和毒害青年的罪名而被雅典當局處死后，柏拉圖開始旅行，試圖實現他的貴族政治理想。公元前387年，柏拉圖在政治斗爭失敗后回到雅典，建立了名為“阿卡德米”（Academy）的學園，直到逝世，他都在這里講學和撰寫哲學對話錄。柏拉圖的對話錄共有40余篇，涉及內容非常廣泛，包括政治、倫理、文學、教育和當時爭論非常激烈的哲學問題。其中，他最著名的作品是：

? 《理想國》，體現了他的政治綱領；

? 《斐德若》，討論了修辭學和辯證法；

? 《會飲》，討論了審美教育；

? 《法律》，主要描述了理想國的社會組織。

在管理思想方面，柏拉圖對人類的多樣性以及這種多樣性如何導致勞動分工進行了評論：“我提醒我自己，我們并不完全一樣：我們的本性存在多樣性，這使得我們適合不同的職業……而且，我們能夠推斷出如果讓一個人做一件最適合他的事情，并且在正確的時間做這件事和放棄其他任務，那么所有事情都能更加輕松地完成，完成得更徹底，完成的質量也更好。”[3]由此可見，他認為人的多樣性決定了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職業，而這種多樣性也將導致勞動分工，提高社會生產的效率。

在《理想國》一書中，他更進一步地延伸了這一理念。他將人們分為三個等級，分別是衛國者、士兵和普通人。

一是衛國者，即治理國家的哲學家。他們的工作是用自己的智慧來治理國家。與大多數古希臘哲學家的觀點相同，柏拉圖認為閑暇是產生智慧的主要條件，所以那些不得不以從事體力勞動為生的人很難有管理的智慧，只有那些有獨立生活資料的人才有可能富有智慧，或者由國家支付費用而不關心生活的人才有閑暇去尋求智慧。他認為這些人才有資格成為衛國者，賢者才有可能成為哲學家。柏拉圖相信只有哲學家才能辨明真理，擁有美德，擁有知識，公正地治理國家。

二是士兵。他們的作用是用自己的力量幫助管理者實施暴力和防御，以確保各行各業從業人員的安全。

三是普通人。他們由工匠、農民、商人和各行各業的其他人組成。他們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為國家提供物質財富，并接受上面兩個等級的統治。

除此之外，柏拉圖還強調了管理者在管理活動中的功能與地位。他強調，管理者本身的智慧非常重要，因此要想實現理想國家，就必須讓一位集政治大權又極富智慧的“衛國者”即哲學家成為統治者。這也可以說是柏拉圖管理哲學的核心。

亞里士多德的科學方法與管理倫理

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前384—前322）是世界古代史上最偉大的哲學家、科學家和教育家之一，他被世人一致認為是古希臘哲學的集大成者。馬克思曾公開表明亞里士多德是最有學問的古希臘哲學家，恩格斯則將他譽為“古代的黑格爾”。

作為西方最有學問的思想家之一，亞里士多德被稱為百科全書式的學者。他講究嚴謹務實，他的學術思想充分體現了他的治世之道。亞里士多德生活在一個政治斗爭激烈、制度變遷頻繁、局勢動蕩不安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他更加注重制度建設和糾紛的解決，這也是他管理思想的主旨之一。在他的《政治學》一書中，涌現出了許多重要的管理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管理者與被管理者之間的關系，具體包括以下內容。

（1）關于勞動力專門化的問題。如果能讓工人全身心投入，而不是分散注意力，那么每一項工作都會做得更好。因此管理者需要吸引工人工作時的注意力，讓他們從事專業化的工作，而不要將工作設計得過于零散。

（2）關于部門化的問題。每個部門都應該有專門的具體職能，工作的分配應該按照部門處理的事務來劃分。這為職能化管理和部門分工提供了先驅思想。

（3）關于集權、分權和授權。針對古希臘狀況，亞里士多德發現地方法庭的權力是非常模糊、沒有界限的。地方法庭對哪些事務擁有權限？哪些事務的權力應該被集中？例如，是應該由某個人維持市場秩序，而由另一個人維持其他某個地方的秩序，還是應該由同一個人負責所有地方？這些權力的分配應當有具體的規劃和邊界。

（4）關于管理之間的配合。亞里士多德提出：“整體當然優于局部。”因此管理者應該考慮整體的功能，發揮整體的效益，具有全局眼光。

（5）關于領導力。亞里士多德認為只有學會服從，才有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指揮官。[4]因此管理者首先得學會服從。卑微的人服從恐懼，高尚的人服從愛，那么優秀的管理者也有一些需要服從的東西，如善良、規則等。

值得我們關注的是亞里士多德的管理倫理，他的倫理思想不僅包括“家務管理”，還包括整個古希臘社會的城邦管理和城邦之間關系的調節。管理倫理是管理與倫理的結合，它包括管理活動中形成的倫理關系、協調和處理這些關系的倫理原則與規范以及相應的行為活動，它的實質是管理實踐與倫理功能的有機結合。亞里士多德的管理倫理可以分為微觀、中觀和宏觀三個層面：

? 微觀層面是他在管理倫理理論中提到的“家務管理”；

? 中觀層面是他在城邦管理過程中產生的管理倫理理論基礎；

? 宏觀層面是他對古希臘社會城邦調整倫理關系的理論反思。

亞里士多德認為，要實現社會正義，維護共同利益，不但要依靠道德的力量來控制人們的欲望，而且要制定完整、良好的法律法規。亞里士多德的管理倫理思想對構建現代管理倫理體系具有深刻的啟示。

馬基雅維利的專制管理思想

尼科洛·馬基雅維利（Niccolo Machiavelli，1469—1527）是意大利政治家和歷史學家。他出生在一個沒落的佛羅倫薩貴族家庭，并在佛羅倫薩共和國十人議會中擔任了14年的秘書。面對當時意大利的封建割據狀態和文明困境，馬基雅維利以充沛的愛國熱情積極參與政治。后來由于遭受政治迫害，他轉向文學和政治理論的研究。他所撰寫的《君主論》（The Prince）、《戰爭藝術》（The Art of War）、《佛羅倫薩史》（Florentine Histories）等著作，很多都閃耀著管理思想的智慧。

他最著名的思想便是經典的“馬基雅維利主義”——為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因此，該主義也成了權術和謀略的代名詞。但事實上，它可以被分為高馬基雅維利主義和低馬基雅維利主義。高馬基雅維利主義的個體重視效果，遠離情感，相信結果可以為手段進行辯護。所謂不擇手段，其實指的是高馬基雅維利主義。低馬基雅維利主義的個體容易受別人的意見影響，不會盲目地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意見。

馬基雅維利對人性的假設也對管理學產生了深遠影響。他把“對權力的欲望”和“對財富的貪婪”視為人性的基礎，主張“人性本惡”。馬基雅維利認為人類是愚蠢的，人們總是有填補不滿的欲壑和擴張財富的野心，永遠是利益導向、趨利避害、自私自利的。因此，利他主義和正義是不會自發存在的，人們偶爾做好事只是一種偽裝，動機是獲得名譽和利益。

基于這種人性假設，馬基雅維利提出了他的“君主論”。之前，思想家普遍認為君主需要具備善良、仁義的品質和智慧，但是馬基雅維利恰恰相反，他認為君主（即最高層管理者、統治者）需要的是威望和殘酷，而不是仁義和愛戴。統治者在管理活動中應當表現得像獅子、狐貍一樣——像獅子一樣殘忍，像狐貍一樣狡猾，習慣于作惡，不要因為被指責殘酷而徒增煩惱。馬基雅維利還指出，受人畏懼要比受人愛戴好，君主受人敬畏會更安全穩妥、更有保障，而且有利于統治。但有時也需要讓百姓相信君主“集美德于一身”，也就是說，至少在公開場合，君主應該在公眾面前表現出愛民如子、仁厚仁慈，讓別人去實施懲戒和刑罰，最后可以找替罪羊，嫁禍于別人，以免自身被百姓譴責。獎勵則應該親自去做，不要讓下屬擅自施行私惠。在實行打擊時要斬草除根，不可讓被打擊之人有報復的希望；在施人恩惠的時候則要循序漸進，讓被施惠之人對未來的獎勵抱有期望。在君主與下屬的關系上，君主平時應當做到不動聲色，不可輕信任何人，不可向別人吐露心聲，不可指望別人對自己完全誠實，更不可把自己的命運和別人綁在一起。同時，君主要避免讓下屬了解自己，但他要足夠了解下屬，以便在任何時候都能操縱他。君主應該善于忍受孤獨和痛苦，學會懷疑所有的人，組織耳目來監視他們，網羅黨羽，排除異己，建立權威來讓下屬互相監督和牽掣?？傊?，為了維護君主的地位和最高權力，一切手段都是允許的，也是合理的。[5]在西方政治史上，沒有誰像馬基雅維利那樣備受爭議，也沒有誰像馬基雅維利那樣背負惡名——“惡魔”、強權政治的捍衛者、失意的政客、偽科學主義者等都是馬基雅維利收獲的評價。正是馬基雅維利學說的非道德主義使他聲名狼藉，但這些都體現了當時背景下統治和管理的指揮哲學，帶有濃重的時代烙印。馬基雅維利對于“物質利益”、人性的假設以及領導者行為風格的認知也對管理思想的演變產生了重大影響，我們也因此得以借助他的價值取向，撕破某些人道貌岸然的面具，揭示人類內心中的陰暗成分，時刻警醒我們人性中確實存在“惡”的一部分，需要我們辯證對待。

莫爾的烏托邦思想

托馬斯·莫爾（St. Thomas More，1478—1535）出生在英國倫敦的一個富裕的家庭。他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在牛津大學求學并畢業，曾任諸多地位顯赫的職位，如律師、國會議員、財政副大臣、下議院議長和大法官。因反對亨利八世兼任教會領袖，莫爾在1535年被處決。他是歐洲早期空想社會主義學說的奠基人、杰出的人文學者和經驗豐富的政治家，以他的代表作《烏托邦》而聞名遐邇。

《烏托邦》的全名是《關于最完美的國家制度和烏托邦新島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書》，這本由拉丁語寫成的書是在1515—1516年莫爾前往歐洲期間完成的?！稙跬邪睢诽摌嬃艘粋€航海家旅行到一個奇怪但又富有異國情調的島國的故事。莫爾正是用想象的海外奇聞軼事作為題材，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黑暗，表達了他對消滅剝削、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書中的管理思想主要體現在他對英國現實的批判和對未來社會的構想上。

“烏托邦”這個詞來自希臘語，原本的意思是“一無所有的土地”。這個詞首先被莫爾用來表示一個幸福、理想的國家。他是這樣描述烏托邦中的生活的：烏托邦是南半球的一個島國。在那個地方，社會實行財產公有制，人民在經濟權力和政治權力上完全平等，實行按需分配。擁有私人財產是被禁止的，島上的人民每十年就會輪換一次房子，他們穿著統一的工作服和公民裝，輪流在農村工作兩年，在公共餐廳吃飯。官員通過無記名投票選舉產生，并且他們的職位無法世襲。人民每天工作六小時以滿足社會需要，其余時間可以根據個人興趣從事科學、藝術活動，也可以進行游戲、娛樂和休息。在那里，沒有商品和貨幣的關系，黃金和白銀被用來制造馬桶、水槽。烏托邦主義者還推行一夫一妻制和宗教自由的政策。通過構造這樣一個虛幻的島嶼，莫爾的結論很明確：私有制乃是萬惡之源。私有制導致“所有最好的東西都落入最壞的人的手中，而其余的人則陷入赤貧”。因此，只有徹底廢除私有制，社會才能做到公正、平均地分配財富，人們才能享受到真正的福利。[6]莫爾在《烏托邦》中批判了新生的資本主義關系，描述了人們被剝削的痛苦，因為目睹了那個時代的黑暗，所以他對公有制生活充滿了幻想，他對于圈地運動的闡述成為馬克思的《資本論》中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野蠻行徑的參考材料。當然，在那個時代，莫爾無法理解資本主義的歷史意義，更無法指出實現理想制度真正科學的途徑。他描繪的烏托邦只是一種幻想和向往。但莫爾在烏托邦中所體現的統一管理原則、社會分工和按需分配制度對現代企業的管理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斯密的經濟與管理思想

亞當·斯密（Adam Smith，1723—1790）是英國著名的經濟學家、哲學家、作家，可能大家熟知他是由于他在經濟領域的巨大貢獻，殊不知他在管理思想領域也享有盛名，值得濃墨重彩地書寫一筆。

1723年，斯密出生于蘇格蘭的一名海關官員之家。他年輕時便展現出過人的天賦，從小聰明好學，14歲時便考入了格拉斯哥大學（University of Glasgow），主修多門課程，包括拉丁語、希臘語、數學和道德哲學。17歲時，斯密轉學到牛津大學，于1748年畢業，然后在愛丁堡大學任教并講授修辭學和文學。3年后，他選擇回到母校格拉斯哥大學任教，在此期間，他修訂了倫理學課程的講義并于1759年出版，名為《道德情操論》，這部著作為他贏得了很高的聲譽。1764年，斯密應巴克盧（Buccleuch）公爵的邀請離開格拉斯哥大學前往歐洲大陸。一路的旅行以及與許多學者的溝通交流，促使斯密在經濟學理論上更加體系化，也更趨于成熟。又過了3年，斯密選擇回到倫敦，并被選為皇家學會會員。為了完成他的研究，斯密回到家鄉柯科迪（Kirkcaldy），開始致力于經濟學專著的寫作。天道酬勤，經過6年的寫作和3年的修改，他終于完成了名著《國富論》。《國富論》的出版標志著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從此誕生。雖然斯密在《國富論》的寫作過程中積勞成疾，但他依然筆耕不輟，先后又完成兩部有關哲學和經濟學的著作，最終在1790年逝世于蘇格蘭愛丁堡。

亞當·斯密是公認的古典經濟學鼻祖，多部著作奠定了他在經濟學領域的大師地位，但他在管理學領域的影響力卻十分微妙。因為管理學和經濟學的密不可分，所以斯密的經濟學理論在一定程度上為管理學的誕生奠定了理論基礎。

（1）“經濟人假說”。這個假說源自《國富論》中的一段話：“我們日常所需的食物和飲料不是來自屠夫、釀酒師和面包師的恩惠，而是來自對他們自身利益的考量。這不是說他們沒有利他主義，而是因為他們這么做對自己有好處?！眮啴敗に姑苷J為人的本性是懶惰且自利的，正是人們主觀上對自身利益的追求，在客觀上提供了滿足他人需求的產品和服務。也就是說，受自利因素的驅動，每個人都會將擁有的各種資源投入經濟行為之中，而市場會自動對這種種經濟行為進行調節，在宏觀上達到整個市場環境的平衡。有一種研究觀點認為，亞當·斯密撰寫《國富論》時，曾受到中國道家學說創始人老子的《道德經》的影響，因而斯密主張自由經濟，反對干預和控制。他提出市場作為“看不見的手”可以在無形之中調節經濟活動，這與《道德經》中“無為而治”的思想不謀而合。今天我們已經難以考證這種說法是否持之有據，但兩種思想在哲理上的相通是毋庸置疑的。從管理學角度而言，管理者必須深知市場在資源配置和行為激勵中的強大作用，并通過制定相應規則來推動此類經濟活動，不必去干涉每一個經濟活動參與者的具體選擇和行為，而是讓市場來自動進行調節。

對管理學來說，管理人是最難的。管理者必須從人的本性出發，探究被管理者行為的動機，以此來構建相應的理論和方法體系，即人性假設是理論和方法體系的前提。之前提到的馬基雅維利認為人性本惡，是對人性最初步的探討。而斯密的“經濟人假設”也影響了此后的眾多管理理論，無論是泰勒還是法約爾，他們的理論都以“經濟人假設”為邏輯前提，從而衍生出一系列管理思想。正是在人性的層面上，管理學甚至曾被人們看作經濟學的分支領域。即使管理學獲得了學術上的獨立地位后，也與經濟學密不可分，互相呼應。行為科學誕生后，管理學領域雖然以“社會人假設”對“經濟人假設”提出了挑戰和質疑，但并沒有改變“經濟人假設”的主流地位，反而推動了這種人性假設的不斷完善和發展，甚至逐漸向其他學科滲透。198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詹姆斯·M.布坎南（James M. Buchanan，Jr.）利用“經濟人假設”來研究政治決策，提出了公共選擇理論，正是基于管理學中的人性假設的思想。直至當今時代，管理學領域幾乎所有的學派仍繞不過斯密對于人性假設的理論鋪墊。

（2）勞動分工理論。早在古希臘就有先賢提出勞動分工的管理思想，而斯密對這一思想做了更加系統的論述。斯密認為，勞動分工源于人類能力的差異。如果個人根據自己的才能進行專門化生產，并通過交換來交易剩余商品，那么將導致個人財富的增加，最終將擴大社會生產，促進社會繁榮。

斯密認為，分工之所以能提高勞動生產率有三個主要原因。

? 熟能生巧。每個工人的技能都將在不斷磨煉中日益細化。

? 降低時間轉換成本。從一項工作轉換到另一項工作，通常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來適應，用專業化的分工可以節省相應的時間成本。

? 促進發明。許多簡化和減少勞動量的機械發明往往只有在勞動分工的基礎上才有可能實現，因為對一項任務的掌握使探索提高效率的方法變得容易。

從數學家查爾斯·巴貝奇（Charles Babbage）到工程師泰勒，都秉承了斯密的勞動分工思想?？茖W管理的一個重要貢獻是不僅強調生產技術的分工，而且強調組織結構和管理職能的分工。

同時，斯密將勞動分工的管理思想擴展到國家層面，最終形成了著名的國際分工理論。他認為自由貿易是國際分工的誘因，是建立在先天有利的自然稟賦或獲得有利的生產條件基礎上的。它可以使一個國家在生產和對外貿易方面處于比其他國家有利的地位。如果所有國家都能根據自己有利的生產條件進行分工和交易，使每個國家的資源、勞動力和資本得到最有效的利用，勞動生產率就會大大提高，交易雙方的物質財富也會增加。這一理論的基礎是根據各國絕對有利的生產條件進行國際分工，即我們熟知的絕對成本理論。

斯密的“經濟人假設”和分工理論共同構成了管理的理論前提和技術前提。雖然斯密不是管理學的奠基人，但管理學與他所開創的思想和理論是絕對分不開的。如果說斯密關注的是企業外部的“交易”，那么，管理學更多關注的是企業內部的“調控”。斯密關注的是順其自然形成的“自發秩序”，而管理學關注的則是經過管理行為調節的“人為秩序”。兩者相輔相成，同一源頭向不同方向流淌出經濟學和管理學兩條理論長河，最終交匯相融，澆灌出新思想的花朵。

歐文的人事管理思想

羅伯特·歐文（Robert Owen，1771—1858）是一位空想社會主義者。作為一名英國企業家的同時，他也是一名慈善家。他被譽為“現代人事管理之父”，是“人本管理的先驅”。

歐文早年的經歷對他的未來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比如在他四五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在喝粥時不小心燙傷了胃，這導致他以后只吃清淡的食物，同時他必須仔細觀察不同的食物，以免再發生意外。經年累月，歐文養成了注意細節的習慣。因為家庭貧困，所以歐文從小就成了“家庭童工”，這段經歷使他過早地進入社會。10歲那年，歐文只身一人前往倫敦去尋找他的哥哥。為了謀生，幾個星期后，歐文被送到一家服裝廠當學徒，在那里待了3年。后來，他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職業，從而積累了豐富的跨行業經驗。

18歲那年，歐文迎來了人生中一個重大轉折點。憑借借來的100英鎊，他在曼徹斯特開辦了自己的工廠。兩年后，他賣掉了工廠，成了一家規模更大的工廠的經理。在工廠里，歐文從小養成的細心觀察的習慣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他先是用了約一個半月的時間仔細觀察、比較并總結工廠工人的活動，逐漸形成了一系列關于如何管理工廠的想法，然后系統實施自己的管理措施。正是這次工廠管理的實踐經驗，讓歐文深刻意識到環境對人的影響，所以在之后的管理活動中，他便把自己的管理重點聚焦到改善工人的工作環境上。在這里獲得的寶貴經驗為歐文隨后在新拉納克（New Lanark）工廠進行的實驗奠定了重要的基礎。此外，童年的貧困經歷使他非常關心婦女和童工的權利。1815年，在《論工業體系的影響》一書中，歐文呼吁國會通過一項法案來改善工人的工作條件，引起了當時政界的關注，并成功通過。

歐文的管理思想建立在法國唯物主義“人是環境的產物”的觀點之上。他在新拉納克進行的所有實驗都是為了證明，用一個好的環境來取代一個壞的環境，一個人就可以從邪惡中改過自新，成為一個明智、理性和善良的人。因此，可以說正是基于這樣一種充滿希望和想象的偉大理念，才形成了他超越當時的現實生活、極具個人特色的管理思想。

歐文的管理思想的特點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1）取消嚴厲的工人處罰措施，強調人性化管理。根據工人在工廠的工作表現，歐文把他們的品行分為四個等級：惡劣、懶惰、良好和優秀，用涂了黑、藍、黃、白四種顏色的木板分別來進行表示；每名工人的名字前面都有一塊這樣的木塊，部門主管根據工人的表現對其進行考核，廠長則考核主管?？己说慕Y果展示在工廠的顯著位置，讓工人一眼就能看到每塊木板的不同顏色。這樣，每個人都能清楚地知道相應工人的表現。同時，考核輔以越級申訴制度，為的是讓工人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情緒。這種管理措施非常利于勞資雙方平等溝通，解決矛盾，可以說歐文是層級管理的先行者。不難發現，在此之后各個時期的企業管理，都在不同層面上繼承和發展了這種思路與方法。

（2）改善工人惡劣的生活環境，促進身心健康。歐文認為環境會影響人的行為，良好的環境能使人形成良好的行為，不良的環境容易使人形成不良的行為。在工廠里，歐文試圖通過改善設備和持續清潔，努力為他的工人營造舒適整潔的工作環境。此外，他還率先將工人的工作時長從一開始的每天13～14小時縮短到10.5小時，這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普遍存在的勞動強度過大、工人負擔過重的情況。

（3）建立全新的教育體系，實施教育立法?！敖逃痹跉W文的管理思想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歐文認為，下一代的教育是最重要的問題，是每個國家的最高利益。這與我們的“少年強則國強”頗有相似之處?！叭藗冊趮胗變浩诤屯陼r所受的教育決定了他們之后會成長為什么樣的人?，F在如此，將來也是如此?！睔W文禁止在他的工廠雇用10歲以下的孩子，并在1816年花費1萬英鎊，在他的場地上建立了第一所公立學校，這是一所相當接近現代標準的學校，名為“性格陶冶館”。這所學校是新拉納克的中心建筑，旨在為2～14歲的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當然，作為一所公立學校，它不僅負責孩子的教育，還有成人教育班。歐文的教學理念和教育計劃在新拉納克引起了空前的轟動，他創辦的公立學校也成了一個向公眾開放的社交和休閑中心。此外，討論其教育思想的著作《論性格的形成》和《新社會觀》在社會上廣為流傳，并得到一些名人的支持。[8]

歐文還提出了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的理論。他的人才培養理論為馬克思的教育理論提供了基礎，也使他在教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歐文對管理的貢獻則是強調“以人為本”，他摒棄了過去那種把工人作為純粹的生產工具的做法，注重改善勞動條件，為工人提供優質的工作環境，提高童工的最低年齡，縮短工人的工作時間，在工廠為工人提供餐食，以成本價銷售生活必需品給工人等，這些措施都有助于建立管理者與工人之間的友好關系。從結果來看，這些措施的確在某種程度上改善了當地的社會狀況。雖然歐文之后領導的以采取集體行動控制生產資料為目的的英國工會運動失敗了，但是這位空想社會主義者為后來的時代播下了一批新的種子——關注管理中“人”的因素的種子，開創了人本管理的思想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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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六卷[M]. 2版.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189.

[2] 徐新.西方文化史[M].3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53.

[3] Plato, Republic, trans lated by Benjamin Jowett.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vol.7, bk2 (Chicago:Encyclopedia Britannica, Inc., 1952), p.317.

[4] 柯彪.亞里士多德與《政治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32.

[5] 馬基雅維利.君主論：中英雙語本[M].呂健忠，譯.北京：中華書局，2018：39.

[6] 考茨基.莫爾及其烏托邦[M].關其侗，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5：78-79.

[7] 參見搜狐網，騰訊研究院發文《空想者的遺產：新和諧公社往事》，2022-12-20。

[8] 林達.空降美國的“共產村”：羅伯特·歐文的故事之二[J].新世紀周刊，2012（44）：10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