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南，齊眉城。

城墻上，中年男人一頭灰白夾雜的長發束冠，五官硬朗，外形中正，站姿挺拔，雖是一身官袍，但往那一站卻是軍中將士風范，神色平靜卻藏著肅殺之氣。

此人正是澹臺焱和澹臺子玨的親二伯，如今官職代欽州牧的澹臺明。

他從白天的午時起，便一直站在城南城墻上默默眺望遠方，就這樣站了快三個時辰，直到紅日即將落山，天邊浮云似火。

忽然腳下傳來一陣一陣，無比微弱的震感，微小旁人近乎難以察覺，除了像他一樣，是破了下關的武人。

澹臺明眼皮微抬，眸中似有寒光，視線跨越數十里的天際，隱約抬出一道模糊的黑線，黑線貫穿天地相接，在落日余暉下，拉出搖晃的虛影。

隨著腳下城墻震感逐漸強烈，耳畔遙遠的馬蹄腳步聲漸起，舉著大旗，黑壓壓的軍陣，終于出現在齊眉城上眾官兵的視野里。

不知誰喊了句。

“來了！江南郡主率領著三萬武王鐵騎前來支援了！”

“謝天謝地！欽南能守住了！欽州有救了！！”

“江南郡主！！”“江南郡主！！”

城墻上爆發出陣陣歡呼，眾官兵舉起手中長塑，相互碰撞，發出乒里乓啷的聲音，像是在迎接那漸漸聲勢蓋天的行軍聲。

而在眾人歡呼之際，澹臺明的身影已消失在城墻上。

……

“罪人澹臺明，拜見江南郡主！”

齊眉城南城門大開，城下十來個方陣一字并排開來，浩浩蕩蕩足足站了十多里，正中三個方隊為精銳騎兵，胯下皆是披著軟甲的黑馬，手持銀白馬塑，腰掛黑金寶刀。

而位于三個騎兵方隊正前方，那騎著黑馬，一身深褐色勁衣，肩掛暗紅披風，巾幗不讓須眉的傲人身影，自然是無敵的郡主夫人，柳如煙。

額頭系著一圈銀邊抹額，長長的留海分向耳畔兩側，柳如煙一如既往的面不改色，嘴角弧度卻總給人以微笑之意。

她望著身前的澹臺明，語氣不咸不淡：“哦？欽州牧拜本郡主是何意？”

“我澹臺家愧對圣上信任，更無顏面對欽州百姓，澹臺焱私下勾結西漠，放任西漠軍入欽州，而我身為澹臺焱長輩，此前竟沒有絲毫察覺，直到玉門關內郡縣盡數失守，方才得到……”

“呵呵。”柳如煙眉間擰起陰翳，一扯馬韁，身后跟著幾位將領一同驅馬入了城，“盡是些廢話……”

“廢話就閉嘴。”

直到柳如煙的背影消失在城門中，澹臺明方才沉默著轉身。

……

……

兩日之后。

江州，武王府。

“不是，你告訴我你在怕甚？夫人的養生拳莫非還是失傳已久的定身法，我一擺出架勢你就變木頭人，站著不動就寧愿挨打啊！？”

“你這小賊……兇什么兇？本座當然會害怕啊，本座怕了十多年了，差這一次嗎！？”

“害怕你倒是還手啊！”

“害怕怎么還手啊?”

“你……你！！”

一向溫順無害的少年郎，抬著顫抖不止的手遙指對面，那半邊肩膀青袍跟著滑落。

這幾天下來，從最初的好聲好氣，到逐漸失去耐心，最后被氣得臉紅鼻子歪，連養氣訣都沒法好好運轉。

一切都歸功于眼前又蠢又倔的老女人，是真不嫌丟人，真讓人急眼吶。

少年郎對面，五官溫和身材高挑的白發女俠正抱著胸脯，甩臉冷哼，自幼養成的公主脾氣一上來，是絲毫不給人面子。

“好好好，清霽，你很好！”花景時氣笑了，朝著對方勾手，冷聲道，“自覺過來。”

“過來就過來，誰怕你個小賊！”

月清霽聞言先是心一顫，緩了片刻后，毫不遲疑地抬腳走到花師傅跟前，自覺昂起那面白凈臉蛋，看著凝脂般光滑細膩。

她緊緊閉著眼，綿密翹長的銀白睫毛微微顫抖。

花景時的手輕輕拍在對方臉上，根本沒用什么勁，但聲音卻意外的響。

“別鼓腮幫子，姑奶奶。”

“……要你管。”

月清霽羞惱，生氣不讓鼓腮幫子，算什么生氣，生悶氣嗎？

“呼，不氣不氣……再來最后一次，就把我當千面賊，不許害怕。”

“憑什么？”

“？”

在一旁看了足足半個時辰的傲梅，也傻了半個時辰，總覺得這兩天看到的一切都不太真切，是在夢里還沒睡醒。

她是不是認錯人了啊？

那個中原成名多年，江湖威名不在郡主之下，令無數江湖賊人聞風喪膽的望月樓首席，這幾天在跟自家姑爺上演什么羞死人的另類話本情節啊？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姑爺打，清霽姑娘挨？

姑爺你是偷學了歡喜魔門秘法，有蠱惑人心之力不成？

嗯？？？

這是她想破傲梅都想都不敢想的玩法，就算你們搞得跟玩鬧似的，那也不正常啊！

一開始礙于她在場，還有些放不開，甚至還讓姑爺專門請她離開。

但你來我往幾次之后……雙方都放開了是吧？？

“破不了，你就是個犟種，根本破不了。”

一番爭執無果，花師傅氣沖沖地退了下來，停在傲梅身側生悶氣。

院子里，月清霽胸脯起伏，糯糯的聲音聽起來很委屈：“兇什么兇，本座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就憑你那點三腳貓功夫，一巴掌就能給你這小賊拍死，有本事別擺養生拳架勢。”

“不擺養生拳架勢，我跟你……”

花景時氣得剛想反駁，在一旁看戲，沉默許久的傲梅卻突然開口。

“或許清霽姑娘不去看不去想呢？”

片刻沉寂后，

“……”“？！”

一語驚破兩人。

再回來時，白發女俠已然蒙上一層黑色眼罩，一手仗劍，一手化掌，長長紗裙飄動，渾身上下清冷之意更上一籌，容貌本是絕色，蒙上眼罩多了一絲神秘，好似真是那天上宮殿的嫦娥仙子降臨人間。

花師傅再度擺出養生拳起勢，望著對方，眸光一凝，主動運轉養氣訣，衣袍下肌肉暴起，腳尖一蹬，整個人俯身沖向院子中心的身影。

眨眼間，他便沖至月清霽身側，盡可能克制地揮出一拳，而出招路數正如兩人初見那晚一般。

眼看著拳頭即將揮至面門，對方卻仍舊毫無動作，花師傅正準備收力，卻不料耳畔傳來冷聲。

“小賊，敢如此出招，你當真是不要命。”

晃——

一道寒意貫徹身心，跟那日對夫人出手，恍惚間已然落敗一般，整個人更是如同鬼門關走了一遭，渾身冷汗浸濕，直到被劍鋒抵住脖頸，方才回過神。

“這便是那日你托大的后果，被本座一劍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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