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彥清面帶微笑,對著眾位福建考生行了一禮。
又有兩個青衣仆從各端著一本書,正是四書五經這兩本書。
呃······錯了,一本是四書章句集注,一本則是五經正義。
五經正義書頁泛黃,一看便知是古書,而四書章句集注還滲透著墨香,是今天夏天時才被印刷出來。
當時朱熹在福建漳州把融匯了自己畢生心血的四書章句集注,付之于書店時,林登還陪侍在其旁。
此時自己這位老學長,抬起了那本散著墨香的書,翻開思索著。
他擺明了是想以朱熹的著作為題本,作為在座諸位考生比試的依據。
其行為所透露出來的心思,可謂是人盡皆知了。
錢敬直略微皺起了眉頭,若是考較唐時成書的五經正義,那他自然不懼,畢竟這是唐朝時的書,眾人都是自小學習的,而朱熹這本四書章句集注。
雖然在座的都是福建考生,近水樓臺先得月,大多都已經一睹其面目,但比起五經正義來,還是要生疏許多。
反倒是林登拜入朱熹門下,恐怕早已是耳濡目染了吧?
這也太不公平。
有人直接嘆氣,趙善新也直接搖頭,吳炎甚至直接擱筆,擺出一副棄考的姿態。
林登見狀直接起身行禮道。
“只以一書做題本,恐怕不妥,既然有兩本書,不如每本各出一題,任由諸考生自選。”
張彥清雖然本想為林登放水,此時見他站起身來仗義直言,說話敞亮,毫不畏懼,也是暗暗點頭,心道我這小師弟果然是文武雙全,才藝上佳,反倒是我畫蛇添足了。
“扶搖此言甚好!那就各出一題,諸位自答,不可答者,視作棄權。”
見林登如此敞亮,本來心生怨恨,準備棄權的考生們,皆是大喜,一時之間對林登的印象都好了幾分。
“既然如此,各位請聽題,尚書湯誥中曰——湯既黜夏命,復歸于亳,作《湯誥》,此該何解?”
話音剛落,錢敬直便起身行禮,準備作答。
張彥清點點頭,任他作答。
“這是在說商湯革命之事,商湯廢黜了夏王桀的天命,再度返回亳都,寫下了《湯誥》,此上一篇《仲虺》,乃商湯在路地作,這是他返回亳地所作,所以此篇又次序在《仲虺》之后。”
聽完了錢敬直的回答,眾人都嘆服不已,五經正義在座的大多都讀過,但能想的如此迅速,說的如此清楚明白,再也挑不出一點毛病。
錢敬直不愧有神童之名啊!
隨后錢敬直坐下,由張彥清再拿起《四書章句集注》來出題。
他隨意的翻了幾頁,便問道。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這又該當何解?”
他說完便信心十足的看向場中,目光瞥向了林登的位置。
眾人都沉思良久,一分兩分過去了,林登仍然未曾站起,張彥清暗自搖頭,在心中默道。
莫不是這題出的太難了?
這時已有另一位士子站了起來,張彥清只好任他作答。
此人乃是陳桂,他信心十足的解釋道。
“夫子之大道,一以貫之,教人者,所謂忠恕而已矣。是教眾人上忠君上,下恕同袍,所以天下無亂,政治清明!”
張彥清點點頭,示意其坐下。
在座的眾人對其的解釋多有不滿,葉孝錫也站起來說道。
“我卻有不同的意見,此時曾子所得得夫子之道,卻非是本道,《中庸》里面就已經說明了,忠恕,違道不遠耳,若這便是一以貫之的大道,卻不可能是違道不遠的。”
張彥清亦是點點頭,示意其坐下,此時他在望向林登的方向,見其依然端坐在原地,并無起立,也沒有以筆寫下答案,心中已經有了失望。
唉,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小師弟還是不能作答嗎?可見師弟實在未曾用心學習,竟然連夫子的著作都未曾看過啊。
也是難免的,年輕有為之人,心性難免上有所欠缺,小師弟便如同璞玉,還需多加打磨一番。
稍后又有幾人起身回答,他們始終未能達成一致的結論,對于這句儒學史上頗有爭議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最終還是錢敬直站了起來,終結了這個問題。
雖然張彥清搖頭說他這已經答過一次了,這次就不能算上分數了。
錢敬直卻是擺擺手,表示無所謂道。
“算不算分數卻不是大事,我終究受不了諸位發些淺見,不能解大道之本。”
聽了這話,張彥清也是點點頭,心道不愧是葉水心的弟子,這心性才學都是上佳的。
有此好學求真之心,難得啊,難得!
他對錢敬直也心生出了好感。
只是這場比試,終不能遂人愿,他又瞥了眼依然輕酌茶水,不問世事的林登,一股怒氣騰了上來,心道你當這里是茶館呢?
到這里品茗靜心來了?
隨后他又連續出了三題,皆是錢敬直作答,眾人的答案比起他的,都欠缺了許多。
但不管好壞,有不少人都敢于站起來嘗試,趙家那個黑胖子老爹,也起來答了兩道,聽其答案,也是才學不淺的。
張彥清這個時候心里有點急了,他咯噔一聲,心道不會是自己弄巧成拙了吧?
師弟跟隨朱子學習的時間日淺,又忙于各種事務,想起來還真不一定有多少時間研究圣學,自己選這兩本書,恐怕是······
不對啊,之前劉龠不是······
最終張彥清一聲嘆息,合上了書本。
任憑他怎么想盡腦筋,擺出各種出題姿勢來。
林登都是無動于衷,一次也沒有站起來回答過問題。
他失望的拱手離去,還有不少比他更失望的人,唯獨不包括林登。
此時林登喝完了一壺茶水,抬眼對上了錢敬直得意的眼神,也微微拱手道。
“恭喜錢兄了,想必以錢兄的才學,必能代表我福建路,拿下此次的頭魁。”
錢敬直歪嘴一笑,歪著腦袋拱手回了一禮。
“那還用說。”
等諸位比試者對錢敬中直客氣完后,眾人也都各自回了閣子里。
一路上林登收獲了不少失望的視線。
這些都是先前對林登說定,要其代表福建隊參加比試的。
對這些人,林登也都一一解釋道。
“你們也都看到了,錢兄的才學確實了得,在四書五經上,我不如錢兄遠甚,若是比試科目確是四書五經,那讓錢兄去,比我去好的多了。他必定能代表我們福建路,奪得名次。”
聽完林登的解釋,他們都是苦笑,暗自搖頭,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有張任國多抱怨了幾句。
林登回來時還遇到陳卓了,他先前連比試都未曾參與,此時聽林登問其緣由,只好苦笑道。
“就我這點才學,若是論四書五經,怎么比得過錢敬直啊,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林登聽他話中似有諷刺,眼中更是玩味,也不想和他多說什么,點點頭,只等回到閣子中吃席,再不去想這事了。
卻說等到張府尹來到太和樓時,各路選出的優異俊才已經在堂中等候。
眾位一齊向張府尹行禮,他也笑著回禮,一瞬間掃視了一眼堂中。
他一時沒有找到期待的那張帥臉,便仔細的從左往右找了一圈。
這一圈下來還是未能找到。
張府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又掃了一眼場中眾人,臉色越加難看。
他凝起來眉毛,示意眾人坐下,隨后便托言告辭,身邊陪侍著的宅老見了,也隨他走到無人之處。
“這是怎么回事?”
宅老額頭上也涔出了汗滴。
“林扶搖呢?我問你林扶搖呢?”
看著豆大的汗珠越來越密集,張府尹失望的嘆了口氣,埋怨道。
“林登去哪了?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嗎?”
“舍人莫急,待小人去問過緣由。”
等宅老找人問明了緣由后,氣的嘴角都歪了。
心道這群福建路的土包子,竟然膽大至此,連府尹的話都敢不給面子,不是已經打過招呼,讓他們推舉林登出來比試了嗎?
真是可惡!
“舍人,我們先前已經和福建路那幾個世家大族商量過了,本以說好,只是不知道那錢家突然不給面子······”
“錢家么?”張府尹沉吟道,將其記在心間,隨后又問道。
“那你說現在該怎么辦?”
“如今倒還有一計!”
“快說。”
宅老便湊到張府尹身前低聲細說,張府尹怒目圓睜,漸轉為疑色。
他詢問道。
“如此可行嗎?”
“定然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