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睜開了眼,手心傳來灼熱的溫度。
我看清楚了一旁的女子。
她穿著潔白的長裙,裙角有閃著熒光的群星做點綴,頭發高高梳起,上面的頭發簡單挽成髻,后面的松軟的黑發自然垂在腰間。
她看起來溫潤爾雅。
她帶著淺淺的笑意,問道:“你還想回去嗎?”
我飛快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來了什么,面露焦急神色:“阿意呢?我的阿意呢?”
她笑了笑,打了個響指:“別擔心,她等你很久了。”
頓時,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四周美景如畫,低頭時,我驚訝地發現我不再殘著一條腿,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悠閑散步。
我在橋上,微風拂面。
我聽見了橋下潺潺的流水聲,暢快且貪婪地呼吸著四周的帶著泥土香味的空氣。
“車善身!”
我聞聲偏開頭,映入眼簾的不就是阿意嗎?
我激動地跑了過去,卻一個趔趄摔得仰面朝天,但我還是輕松地笑了,那一刻我不再是大滄的三殿下,我只是我。
事實卻風狂雨驟,我再次睜開眼之時,已回到了本來的世界。
我親眼看見父皇倒下,群臣義憤填膺,大滄斷垣殘壁,在整個風卷殘云的歷史里顯得孤立無援。
虎狼在外,毒舌在朝。
我撐著最后一口氣,帶著倒在人群中的阿意,慢慢地向外爬。
我的身體廢了,如今甚至無法走動,未曾注意到所經過之處早已血流成河。
大滄的風雨洗禮,終究來的還是太快了些。
外面仍有刀槍鳴,我不敢抬頭看也不敢動耳聽,我怕看到血肉模糊的尸林,怕聽到滿山白骨的哀鳴。
我無法想象到大滄是怎么變成現在的樣子的。
它不是在風雨里屹立不倒嗎?
父皇稱不上一個真正明君,但一定不是昏君。
我的父皇車耘,大滄的秉運帝,怎么會被刺殺身亡呢?
禁衛軍呢?怎么查的?
我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可這長路漫漫,我該怎么繼續向前呢?
風雨飄搖,山河撼動,百姓哀鳴。
我不該就此放棄的。
“車善身……”我聽到了微弱的粗喘聲,斷斷續續,但我聽得異常清晰,“你,你……你要記得,我永遠……永遠愛你。如,如果可以……我必……我必站在你身邊,看……看山河無恙,看……看家國永安……”
那一刻,我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我哽咽著,唯一一次、又或許是最后一次——吻上了她的額頭。
嘴角的鮮血還在肆意張揚,溫熱的氣息時有時無。
“爾等膽敢放肆!”
我聽到了由遠及近的群馬疾馳聲,輕輕將阿意抱到一旁,摸出離自己最遠的長劍,艱難地從地面上站起。
“將士們!”我怒吼一聲,“叛賊不滅,家國難安!今日,勢必將其剿滅,還我大滄安寧!”
忽然,有一抹紅艷與我擦身而過,我的瞳孔睜大,不可思議地發現,一只長箭正刺上了我的身體。
我瘋了一般想要從地上爬起,卻又很快摔倒了下去。
來的軍隊將軍保護著我,并在我耳邊輕聲道:“三殿下,我掩護你出城,與太子匯合。”
“太子?”我愣了愣,同時躲過了敵人的刀劍,“哥哥竟然在京城外?”
“嗯,是皇上算好的局,”將軍繼續說著,“他以身作餌,暗自調動了部分重兵,禁衛軍也包括在內,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他早就計劃好的?”我看著他,“為什么不告訴我?”
將軍踢走偷襲的敵人,不再回答。
直到殺光了敵人,將軍這才面朝我跪下,飛快地跳過話題:“臣救駕來遲,還請三殿下降罪。”
“救駕來遲?這一步也包括在內嗎?”我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他,“本王好奇啊,父皇把一切都想好了,每一步都完美無瑕,只是除了本王吧?”
我見他要說話,打斷了他:“本王不想聽你的解釋,我會按照父皇的計劃一步一步來。”
將軍像是松了一口氣,見我還不走,忍不住問道:“三殿下?”
我看著高臺上的阿意,她就像一朵沾滿鮮血的凋零的殘花。
就像一處田野里,所有的向日葵朝光仰望,只有唯一一個向日葵背對太陽,孤獨無依——誰又知,它曾經也是笑著看著太陽。
“可是……”將軍猶豫著,“皇上之前查案,發現承遠候有叛變可能,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她就是罪臣之女。”
“上一輩的恩怨,為什么也要給無辜的后輩狠狠一擊呢?”我幾乎目光呆滯,“她與承遠候不同,我比你更了解她,如果她也有叛變之心,我親自殺了她。可以嗎,將軍?”
將軍與他的士兵面面相覷片刻,最終咬咬牙:“行。但前期是,為了保障安全,必須捆綁上她的手腳。”
我冷冷盯著他:“行,我親自來。”
如今我再次站在她的面前,卻不敢仔細看她,那一刻,我心生愧疚。
但我必須這么做。
我親吻著她的臉頰,眼淚隨之而下:“對不起,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