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外二
- 穿越之貞觀蜀漢
- 細雨霖霖
- 8401字
- 2023-10-06 11:18:11
那年我還很年輕,自以為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只要我踏出草廬,就能還大漢一個朗朗乾坤。
那時我把天下當棋盤,縱橫捭闔,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想他們遲早會成為敗在我手中的冢中枯骨。
遇見主公,我才真正踏入紅塵。
其實主公三顧茅廬之前,我就知道他,當年曹操屠了我的故鄉,主公只帶幾千人螳臂當車般救人,我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當時年少,記住一個名字就是認定了一個人。
只要他來找我,我胸中這些韜略便都是為他準備的。
三顧茅廬,我見到主公目中不滅的火,他說今志猶未已,計將安出,我就感覺燕趙的風撲面而來,心底落滿了慷慨悲歌的霜。
那個瞬間我知道,我等的人穿過十幾年歲月,仍l舊未改初衷。
他來了,那我就跟他走。
我為他出謀劃策,多增了他客居荊州之時的兵員,安排劉琦出走,為他留一條謀取荊州的后路。
這樣的手段我從書里信手拈來,憑這些我能讓他所向披靡。
我以為天下事就是這樣,用這些手段大可以彈指而定,給我十年,我就能功成身退,回山林五湖之間放歌而行。
那時我還太年輕了。
我不懂這座江山,也不懂我的主公劉玄德。
直到他拒絕吞掉劉表基業,執意攜民渡江,我才忽然發覺,這亂世之中沒有棋子,全是活生生的百姓,活生生的父女妻兒。
主公說以人為本,那才是大漢該有的樣子。
這句話我也記了一輩子。
于是我從一個指點江山的軍師,開始成為胸懷蒼生的社稷臣。
很多年以后,陛下經常說天下有我,是千古之幸,我想他多半有夸大之處。
我若比起年輕時真的有了那么點進益,也不過是因為主公的身影,從沒在我心里抹去。
當然,換了誰也沒法抹去。
那年白帝城,永安宮,主公臨崩托孤,對文武群臣,說阿斗如不能輔,君可自取。
這誰能忘掉?
我淚眼朦朧,萬事萬物都模糊一片,偏偏能看清主公的眼,他那雙眼過了二十年仍舊不變,他說從今以后,我的志向就是你的執著,所以我的一切也就是你的一切。
他去了他的桃園,丟下我獨對蒼茫的四壁。
倒也奇怪,我連點怨氣都沒有。
這么多年過來,我也早已習慣了一個人扛起大漢。
阿斗成了陛下,他還是那個好孩子,像主公還活著的時候一樣,天天去射山練箭,還跟我熟悉公文。
只是阿斗很快發現,這些公務他一件都處置不了。
這也不怪他,畢竟主公去后,益州疲弊,各地都有叛軍,朝廷也無錢無糧,中層將領還都死在了夷陵。
阿斗開始擺爛。
他開始喜歡躲在我的背后,笑嘻嘻的叫相父,我總是能從他這笑容里見到主公來問策時的影子,我嘆了口氣,說讓阿斗好好學。
我跟東吳打貨幣戰爭,改良政體,發明鹽井之術,一回頭,發現阿斗目瞪狗呆。
阿斗:“相父,這特么你讓我學,過分了吧?”
阿斗像是認清了普通人跟天才的差距,持續性擺爛了。
其實我也不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奇才,不過是因為主公有言,我想興復漢室,還于舊都,又不想壓榨百姓,累殺一人,我只好另辟蹊徑而已。
放曹魏,放東吳,未必荀彧或者陸遜就沒這個本事。
只是他們并不會從心底覺著,一夫有死,皆亮之罪。
他們會為朝廷,為家族,為一家一姓鞠躬盡瘁,所以許多事他們想不到去做罷了。
我若真是天才,鬟邊的白發也不會這么多了。
簡雍說我,是在用命去給大漢續命。
用命就用命吧,主公點燃自己,把我照成了如今的模樣,那我點燃自己,如果能照醒阿斗,也是一件好事。
主公去世五年后,我來到了天水。
天水的風與南陽或者成都不同,跟我兒時在徐州的記憶也不同,它蕭殺,粗糲,我卻并不感到陌生。
大抵是西北的風,有燕趙慷慨悲歌的氣息。
這是我第一次北伐,三郡響應,五年的艱辛與白發燒破蜀地的黑夜,換來了大漢還于舊都的曙光。
我給阿斗寫信,說:陛下放心,馬謖已經去了街亭,只要多守幾日,涼州必為大漢所有。
那時我寫完軍報,望著馬鳴蕭蕭而去,天高地遠,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豪情,在這宛如燕趙慷慨悲歌的西北狂風里,心說:主公,臣必會興復漢室,還于舊都。
只是我沒想到,馬謖敗得那么快,那么徹底。
他甚至棄軍而逃,沒能多抵擋張邰半日。
消息傳來,我神思恍惚了片刻,我想起主公曾說:馬謖不堪大用,我總以為那是主公當時之見,如今馬謖歷練多年,也該有用武之地。
原來是我錯了。
天水的百姓已在遷徙了,我又一次拔營北上,趕赴街亭戰場,接應出征的蜀中兒郎。
離開天水的時候,我回頭多看了幾眼。
遠處層層疊疊,起伏不定,是橫亙在天邊的連綿祁山。
我知道,日后的許多年里,我一定還會一次又一次地來到這里,一次又一次地北伐中原,直至艱難苦恨繁霜鬢,身既死兮魂以靈。
然而我剛到街亭,還沒來得及撤軍,就收到了從成都送來的一封圣旨。
圣旨的意思很簡單,阿斗覺得這場北伐還沒輸,大漢仍有機會,街亭雖敗,箕谷大營的兵馬還沒動,未嘗不能一擊曹真。
即使箕谷的兵馬是老弱屯田之卒,阿斗也沒退縮,他還頗為自負,說自己去了,疑兵也能打成主力。
所以他要我固守街亭,釘死張郃。
這封圣旨傳完,我帳下的文武多有微詞。
其實不止他們,我也認為阿斗去了箕谷,同樣會無功而返,我在街亭固守,也不過是多拋下許多輜重。
只是面對這樣的阿斗,勝負已經不重要了。
我笑了笑,任灰白的頭發在西風里亂飄,阿斗既然已經醒了,他愿意站起來,我總有一天能等到他弓馬嫻熟,滿腹韜略。
沒幾天,我就被箕谷的戰報砸暈了。
幾個月后我才反應過來,其實這時給我發圣旨的,已經不再是阿斗了,那個有些怯懦的,懶散的,同時也天良不泯的少年人,去了另外的時空。
而遠赴箕谷,跟趙云殺穿褒斜道,憑疑兵把曹真斬于郿城的,已經是后來的陛下了。
當時我還不清楚,我還幻想是阿斗天縱奇才,是霍去病那樣的生而知之者,真到了戰場,便醒悟自己是那片天地的主人,帶著趙云七進七出。
魏延不敢相信這戰報是真的,我也不敢相信。
我恍惚了許多,揚聲大笑,多年的悲慨與擔憂傾瀉而出,我笑到一半又想起主公沒法見到如今這一幕,不免笑聲淡了起來。
姜維他們告訴我,我不是笑聲淡了,我是笑到一半,忽然變成了長哭。
哭再也見不到的同道,哭永遠追不回的草廬。
回漢中前,我也派人去迎過陛下,后來這些人也很興奮,告訴我陛下意氣飛揚,還整軍有方,所過之處秋毫無犯,跟丞相您一樣。
我反而皺了皺眉,阿斗長大之后,沒怎么見過戰場,也沒獨自領軍過,真能殺穿褒斜道,我還能說這是霍去病般的天才。
可霍去病般的天才,向來是不太在乎平常人的。
這些小小的疑慮落在我心中,我仍舊可以告訴自己,如果一個霍去病的父親是昭烈皇帝,那多半也會長成另外的樣子。
直到我親眼看見陛下.....
陛下回軍的時候,我在道路兩旁等著,為了不驚擾百姓,我還吩咐士卒跟百姓一起忙春耕。
我也混跡其中,干起了農夫的老本行。
陛下到來的時候,目光里寫滿了驚艷,他似乎沒見過這些百姓一樣,他的目光從百姓身上掠過,然后笑容就綻開來。
我直起了身子,也笑,準備聽他叫一聲相父。
當然,或許他這次出征力挽狂瀾,年輕人狂了點,不愿叫我相父,乃至什么事都要用自己的法子試試,也是好的。
這些我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到陛下的目光從我身上同樣掠過了。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轉過去,頓了一頓,才再次轉回來,眼底掠過一絲猶豫,然后變成篤定,笑得越發燦爛。
望著這個笑容,我又像回到了夷陵兵敗后的冬天,如墜冰窟。
那一刻,我似乎能聽到有些河流被凍成冰川,風雪遮蓋了千山,許多我以為只存在于傳說里的故事,忽然就落在了我的肩頭。
陛下的目光清楚明白——他不認識我,他只是能猜出我是誰。
那我該如何面對這個陛下呢?
思緒百轉,也不過彈指,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跟陛下一樣是笑,我想這個人愿意領兵秋毫無犯,又愿意光復漢室,還于舊都,我總該笑著對他。
我說:“天下有陛下,實乃大漢之幸。”
陛下翻身下馬,我看得出來,他也真心實意,他說:“大漢有相父,才是千古之幸。”
這是我跟陛下所見的第一面。
沒有三顧茅廬那么多坎坷,但我們彼此都還笑著,總算還有不錯的交情。
只是我沒想到陛下還愿真心實意叫我一聲相父,這難免讓我多想了幾分阿斗,有時候我也會想,要不要勸勸陛下,真沒必要再叫我相父。
可每次看到陛下那雙眼,赤誠熱切,意氣飛揚,我便又住了口。
我不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會不會說破我們之間無聲的默契。
屆時一個年輕的、熱烈的陛下會不會就消失在我的面前,取而代之的是陰沉的、老練的政治家。
我只是安心辦事。
陛下大抵是后世之人吧,許多這個時代不曾有的東西,他都能幫我們造出來,許多這個時代沒有的山川地形,他也會誤認。
陛下似乎也不愿遮掩,他指著長安,笑說幾百年后經過黃河改道,此處該有一高原,騎兵要是能從這里殺出,長安城下的軍隊無論是誰,朕都能給他沖潰。
我就笑,說:“陛下天命所歸,自然如此。”
陛下就看我,我也扭頭看他,我們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其實陛下應該沒想著瞞我,有了陛下我便比以往清閑許多,每每這個時候,陛下總喜歡找我飲酒,他有次喝醉了,還會捧著我的臉,說我比畫像上好看許多。
我沒問是誰畫的像,我就說陛下以后還是少喝點。
陛下為了證明他沒醉,把印刷之術傳給了我,后來陛下還對群臣說,自己什么都沒提,就一想法,相父便立刻做了出來。
我哪有那樣的本事呢?
陛下說你有,你要是沒有,這從古至今千百年,就沒幾個人有了。
陛下望著我,目光如劍,篤定非常。
我能怎么辦,我只好沖他一笑,說陛下抬愛了。
其實有時候我也想過,如果當初陛下早來些年,早在主公之前便三顧茅廬見了我,或許我也愿意追隨他去成就一番偉業。
陛下跟主公不太一樣,主公出身寒微,他的以人為本,是喜歡察梭在市井之中,跟所有人都能混成朋友。
陛下也會以人為本,但他往往是隔著一層,隔著墻壁,隔著宮城,隔著一條街,聽萬家燈火里的笑聲,他覺得善莫大焉,自己特別開心。
都好,都很難得。
沒有遇見主公之前的我,跟陛下很像。
后來就是陛下親征北伐,留我在成都漢中管理后勤。
我要做的事很多,鎧甲要幾分厚,穿幾層,那都是有講究的,這一仗要打多久,要不要準備過冬的物資,天若下了暴雨,有沒有熱湯新靴,都是要一一想到的。
陛下臨走之前,看我把這些事有條不紊,一一擠出來,忍不住連連贊嘆。
早朝還沒開始,就拉著我又去群臣之間顯擺,從費祎蔣琉到趙云魏延,一個個說過去,說你們各有各的缺陷,唯有相父,是千古完人。
我哭笑不得,說:“陛下你大早晨的,就特地拉我出來說這個?”
陛下嘿嘿直笑,說:“朕這是讓他們知恥而后勇。”
陛下的做法好像沒能起效,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也都笑嘻嘻的,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臣等望塵莫及。”
陛下笑呵呵的,沒半點失敗的氣餒。
大半年的工夫,陛下破長安,斬司馬懿,復攻洛陽,三千玄甲軍大破十萬曹軍于虎牢關,徹底滅亡曹魏。
而我也沒閑著,孫權又來偷襲,還勸降了李嚴。
那勸就勸吧,這么愛勸降,那我多塞給你幾個人,等你深入益州腹地,我也讓你感受感受什么是背刺的滋味。
火候差不多了,我命人反水,堵住益州大門,我與關平關門打狗。
斬糜芳,水軍大破陸遜,大火燒成一片,我在火光里見到關平帶淚長笑,我也低聲對幾年前的主公呢喃道:咱們的仇,終于報了,大漢已經還于舊都。
這一年,陛下改元貞觀。
那幾年陛下見了我,總會嘿嘿的笑,喝多了就拍拍我的肩膀,說:“諸葛亮啊,這可是活的諸葛丞相,怎么就成了我貞觀年間的丞相呢?”
我:“.....”
只是陛下笑幾聲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猛一回頭,后面什么都沒有。
再望過來時,陛下的笑容就沒那么多了。
我知道,他是想他的那些故人了。
比如有個叫魏征的,他提過幾次,還有叫李靖的,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但我知道陛下一定很想他們。
就像我也想主公,想云長,想阿斗—樣。
于是四目相對,兩道穿越千百年落寞而孤獨的身影互相映在彼此的眼底。
陛下與我又是一笑,至少我們還有彼此。
貞觀年間的事還有很多,陛下要伐公孫淵,還想御駕親征,我反而覺得御駕親征聲勢浩大,不利于戰事推進。
陛下摸了會兒胡子,搖頭晃腦,嘆氣。
雖然他很想跑出去打仗,但為了盡快平定遼東,還是讓我去了。
我輕車簡從,沿路調兵,進遼東后才被公孫淵發覺,鎮守雁門的魏延發兵偷渡,走小路直逼襄平,后來還擒下了公孫淵。
回長安的時候魏延就明里暗里沖我邀功,說:“怎么著丞相,當年要是聽我的,走子午道拿下長安城,都用不著陛下出手!”
我就笑,說:“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魏延:“.....”
回京后過了幾天,陛下來找我,說:“文長最近怎么不對勁,前幾天剛回來不是還興沖沖的,沖我邀功,提子午道,一臉得意,我也對他說是是是,你說的都對了啊,咋還垂頭喪氣的?”
我一陣長笑,把我的反應也說了,頓時陛下也笑。
魏延從殿外走過去,一臉茫然。
關于幾百年后的事,陛下話里話外,常會透露出些許意思。
有時陛下看奏折,見御史大夫提起江東張家的田產,就不由有些慍怒。
其實張家也好,荀家也罷,從孝武皇帝起,就有這么一股勢力,富者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只是當時大漢會把這些豪強拉去修皇陵,再把土地空出來,宛如割韭菜。
后來這群人又壟斷了學識,朝堂上都是這些人為官,至東漢則一發不可收拾,變豪強而為世家,所謂四世三公的袁本初,就是這種家庭。
皇帝被這些人所騙,廢去了修皇陵的傳統,從此世家扎根,朝廷再想用錢,再揮動收割的鐮刀,就只會落在百姓頭上。
韭菜變了,天下事苦一苦百姓,好處卻要給這群世家。
用陛下的話來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只會苦一苦百姓,這個王朝便不久了。
我說如今已然不同,陛下造印刷之術,世家無法壟斷學識,朝廷上沒有世家子弟為官,地方上的舊豪強便容易清理。至于新的世家,新的豪強,就要時時警惕,令后來者不得怠慢。
陛下使勁點頭,說:“你是不知道啊,放任這群世家發展,能出現些什么鬼東西。所謂流水的天子鐵打的門閥,幾百年間這群人只顧門戶私計,天下大亂他們不管,北伐中原他們不去,爭地爭官倒是比誰都快。到最后個個四世三公,河東江南,山東關隴,全是賊他媽的世家,跟皇帝通婚都看不上,你皇帝算老幾,這些門閥里要么出過皇帝,要么幾朝下去屹立不倒,當駙馬皇妃,都是下嫁。天天占那么多地,那么多百姓為奴,還特么不交賦稅......”
那天我聽得耳朵都差點起繭子。
所以后來我去江東賑濟災民,發現江東世家已經有囤積居奇,大發其財的時候,沒多想,直接舉起了屠刀。
顧陸朱張,還有北方牽扯其中的大族,乃至我自己的族人,我一個都沒放過。
原本在天下間還薄有聲望的我,忽然就從管仲樂毅,蕭何張良,變成了吳起商鞅,陳平張湯。
姜維都問我,說:“丞相你何必這么急?”
我望著滿目瘡痍的江南大地,說:“幾年以后我相信這里仍舊繁華,可我不希望這些繁華會成倍來吸百姓的血,不希望這些清流風度,是用枯骨血淚搭成的。”
如今這一切都還沒開始,我能斬斷,當然要斷。
人說我諸葛一生不弄險,從不打沒準備的仗,其實人們錯了,我以前未圖勝,先圖不敗,是因為季漢敗不起,可現在不一樣了。
大漢有陛下,我也能騰出手,弄一次險,出手果決些。
我提前把王朗這位大魏司徒安排在會稽郡,我知道江東世家被我逼得緊,遲早會反,只缺一個領頭羊。
這只羊未必真的想反,但他一定要有能反的威望與人脈。
而王朗,正是這樣的人。
沉寂的曹魏舊臣,蠢蠢欲動的江東世家,這次明里暗里反了的,大概有五六成。
這也夠了。
我和姜維這次是真的沒有提前準備,當他們起兵時,我們還是被百姓冒死跑出城,來攔道告知的。
我倆逃出江東,去襄陽關興處調兵,反撲會稽、昊郡。
三十多天的對峙,奔走,交戰,攻心,終于罵死王朗,又使士卒臨陣倒戈,讓還未成型的士族再也無法崛起了。
回朝的時候,滿朝文武開始跟我有了距離,他們還是很恭敬,低頭喊丞相,但他們卻不敢抬頭看我了。
除了平叛之威,我想他們也在怕另一件事。
這次行動,我還沒來得及告知陛下。
當時我人在江東,波詭云譎,派出的信里沒多寫猜測,只暗示給陛下江東的天氣多變,臣喜歡大風,大風起時白云散,陽光甚好。
嚴格意義來講,我逼反世家,又調兵平叛,是逾越的。
陛下也果然面色不好。
我猜廟堂里的剩余士族,多少有點暗喜。
然后就聽到陛下咬牙切齒道:“相父你為何動作這么快?你是不知道朕多想親手砍了這群世家嗎,你怎么就不給朕御駕親征的機會呢?”
我說:“臣慚愧,臣下次一定。”
抬頭,正對上陛下似怒實笑的眼,于是我也沒忍住,又笑起來。
那一瞬間我腦海里也會蹦出來,說君臣相知,莫過于此。
旋即又搖搖頭,心道:陛下或許也有這樣的錯覺,但那終究不是真的,你我君臣隔著上百年,自然早有更為知己的同道。如今能同行一程,只能算是天幸。
那天起,我就準備離職,削弱士族,重定漢律,開科取士,一樁樁我都叮囑過了,如果沒其他事務,我是真想回南陽看看。
結果陛下這......陛下這浪蕩子就逃出了京城。
乃至逃出了大漢!
經營數年,陛下終于找到機會,出塞反擊五胡,從西到東割了一遍,令胡人再不敢南下,兩萬大軍出去,帶了六萬大軍回來。
這就走了大半年,事情全丟給我。
我當然沒有生氣,我只是等陛下回來,就很自然去做沒做完的事情而已。
我請辭。
陛下還在那笑,勸我,攔我,我也不看他,就要走。
那陛下當然也攔不住,我終于能回到南陽的草廬,跟著百姓一起耕耘,我想我的年紀還不太大,還能種幾年地再去泛舟五湖。
沒想到半夜就被敲門聲驚醒,—推門,是陛下。
我:“.....”
我往后看了看,還就陛下自己,我說:“陛下你來.....”
陛下咧嘴一笑,猛地關上我小院的門,掉頭就跑。
我:“.....”
就這么來了兩次,我才隱約明白,他是想學他「爹」三顧茅廬,再次請我出山。
我哭笑不得,他第三次來的時候我好好給他解釋了,我這么大把年紀了,何必跟他賭氣,我只是覺著真該功成身退了。
我也是真喜歡悠然南陽的放松生活,奈何陛下非要帶我走。
他找了一個軻比能擄走的漢家女子,攬在懷里會見群臣,儼然一副荒淫場面,但礙于陛下的文治武功,只要他不耽誤處理政務,竟然也沒人勸諫。
我知道,他是在給我看,他在說他需要我。
我本想不去的,可念及他回眸處空空蕩蕩的孤獨,還是忍不住動身了。
進京我就借春秋戰國事罵了一頓陛下。
陛下不怒反笑,說相父回來,說什么都是對的!
我說:“陛下,你不讓老臣歸隱田園,那老臣也不能讓您做個簡簡單單的盛世仁君了。”
陛下:“???”
我笑起來說道:“陛下,你得當堯舜禹湯。”
那會兒陛下還不知道這具體是什么意思,他還很自負,說:“堯舜禹湯固然先圣,朕本也不會落后他們多少。”
我笑而不語。
其實陛下之前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未免有些固步自封。
百姓如水,民動如煙,僅僅讓他們不沸不揚,那是很簡單的事情,畢竟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實在太容易滿足。
要做堯舜禹湯,就不能只是讓水不覆舟而已。
既然我還是大漢丞相,那一夫有死,還是老臣之罪。
所以我盯著陛下,天天嘮叨,不容他有片刻的懈怠,我要讓陛下永遠是那個年輕的陛下,永遠進取,永遠無法停下享受。
陛下有時候也會不滿,說朕已經這么大功勞,長安城一個凍死的百姓都沒有,古往今來能有幾人做到,就修個宮殿,到底有啥不行?
我就說行,如果陛下只想做一時一代之明君,這樣已經可以了,但陛下天資神授,本該開萬世之太平,福澤千年,不該停在此時。天下之大,凍餓至死的百姓豈止千萬,還請陛下以子民為念,暫緩修殿。
陛下抬頭,長長嘆了口氣,我不知他是不是又想起了那個魏征。
陛下說:“可這么干下去,是真的累啊.....”
我一笑道:“陛下放心,還有老臣呢,鞠躬盡瘁必然是老臣在前。”
陛下瞪了我一眼,說:“鞠躬盡瘁個屁,朕又不是阿.......朕既然來了,你就不能再活活累死,朕可以不停,你必須休息養生。”
我笑意不該,朝陛下深深一禮。
我當然沒停,走到邊疆去尋訪新的作物,終于在前些年陛下重開的西域都護府里找到幾處新植的樹。
我叫它「棉」。
只是西域都護府這些棉不夠大漢所用,我回朝匯報陛下,陛下拍拍我的肩膀,說:“你歇著吧,后邊的事交給朕來。”
陛下從西域都護府發兵,要掃蕩西域以西,尋訪棉花來源。
那我還怎么休息,我還不是要安排糧草.....
還行吧,這些事務我也熟,壓力不大。
直到陛下查到貴霜帝國多棉,可惜貴霜自恃強大,不愿結盟貿易,又離大漢甚遠,無法遠征,陛下干脆只帶三千玄甲,要沖一波貴霜。
這可不是塞外,或許也是因我天天勸諫的緣故,陣前文武紛紛來勸,總算把陛下勸住了。
換了姜維出戰,以遠超這個時代的鋼鐵工藝,騎兵素質,邀戰貴霜,大破十萬兵馬,一戰把貴霜打得分崩離析。
棉花總之是不缺了。
回長安后,陛下舉辦宴席,他現在也沒別的愛好,除了打獵就剩辦宴席了,我也不能都攔著。
陛下私底下說,還不是因為每次宴席朕都會夸一波丞相。
還刻意流露出來讓我知道。
這陛下,真夠年輕的。
這次宴席也跟往常一樣,陛下笑容里感慨萬千道:“相父說朕天資神授,其實哪有什么神授,這都是相父逼出來的,朕現在都懷疑,如果真有神,相父就是那個神。”
我只當陛下是又喝高了。
又過了二十年,我沒有爽約,總算是走在了陛下前邊。
我問了問阿斗的去向,陛下的身份,陛下都答了,還不忘說我在后世的盛名無二。
我就笑,說:“老臣走后,陛下總算能休息一二了。”
陛下哭成個老狗,說:“朕不休息,你能不能多活幾年,你說要跟朕一起的。”
這會兒我忽然想起了主公,我甚至隱約能見到他,我又笑起來,說陛下啊,臣要學臣那個暴脾氣的主公,大漢就丟給你,臣自去找那年的草廬了。
我又聽見陛下的痛哭與大罵,我想說一場君臣至此,我也沒什么遺憾,如果能有來生,還請陛下早日找到我。
下次我盡量少逼陛下,讓陛下得以悠游。
別了,這一場大漢江山的夢。
為相四十載,總算勉強無愧蒼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