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井坊外
兀顏安朵正悠閑地品著茶,卻聽楚縣令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術虎多爾瑪不見了!”
兀顏安朵動作一滯,瞬間蹦起,躥到了那張方桌前。
楚縣令正哆哆嗦嗦,一手指著方桌上的那面古怪的鏡子。
鏡子上,術虎多爾瑪那張表情僵硬的臉消失了。
一絲憂色,從兀顏安朵臉上閃過,卻也只能無奈宣布:“術虎多爾瑪死了。”
要知道,這一行人中,他們對于術虎多爾瑪的期望可是最高的,沒想到術虎多爾瑪竟然死了。
“那再看看其他人呢!”楚縣令在一旁催促。
不用他說,兀顏安朵已經行動了,拈過“張儉”格子里的腫脹頭發,放到了鏡面上,指腹一壓,一滴血滾落出來,溶進了鏡面中。
“張儉也死了。”
看著毫無反應的鏡面,兀顏安朵臉色難看地宣布道。
緊接著,他又拿過“斡勒速乞多”的頭發,同樣操作了一番,結果鏡面還是毫無反應。
兀顏安朵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這在他的心目中,是最有可能完成任務的排名了,結果一個個竟然都死了!
兀顏安朵不愿相信,又拿過“李大成”的頭發,依然是毫無反應。
“死了,全死了……”楚縣令在一旁喃喃念叨。
四正縣連續栽進去兩批人,在其他縣都年年“成功輕松抓鬼”的環境下,可是嚴重的失職!要是被有心人捅出去,自己這個縣令怕是保不住了……
楚縣令一個激靈,趕緊轉頭看向兀顏安朵,哀求起來,“兀顏仙師,要不然還是你親自出手,進里面走一趟吧?四正縣百姓父老,絕對會感念你的大恩大德,我也愿私人出資,為你豎一座生詞,供奉香火!”
兀顏安朵面色很是難看,變幻不定。
他倒是對付過鬼,但是擁有鬼蜮的鬼,還真沒對付過。這種鬼不一定比其他鬼強,但多少都帶有一些特異之處,頗為麻煩。
況且,他以前對付過的那只鬼,還是在詭班找到了本體的情況下,用司天臺里教授的方法按部就班剿滅的。
像現在這樣,從鬼蜮邊緣找起,去對付一只鬼,可是要兇險得多,他還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實在沒底氣。
別看他“仙師”叫的威風,可實際上,他也就是個養元境界的小修士,連道胎都沒種下,他也怕死啊。
“你急什么,”
想了一會兒,兀顏安朵還是開口了,卻不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不是還有人沒測嗎?說不定還有人活著呢。”
說著,兀顏安朵慢吞吞地去取“戒色”格子里的頭發,動作比之前遲緩多了。
楚縣令卻只是搖了搖頭,面色依舊凄苦,并沒有多少信心。
他之前也希望還有人活著,但是隨著希望一次次的破滅,他已經不報希望了。
而慢吞吞的兀顏安朵,也終于將戒色大師的血滴到了鏡面上。
一張表情僵硬、雙目空洞的臉,出現在了鏡面上。
兀顏安朵先是一愣,繼而大喜,“真的還活著!我之前一眼就看出,這個道士不簡單,是有一把子大智慧的!果然如此!……”
楚縣令腳下一軟,癱倒在地,終于長長出了一口氣。
嚇死他了,還好還有個道士活著,還有希望。
……
雙井坊內
戒色大師已經站了起來,看著西南方向的地面,臉色異常難看。
只見,斡勒速乞多和李大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背上一個是“盡忠報國”,一個是“精忠報國”,后心都被開了洞,心臟不見了。
他們原本是躺著的,是那個黃狗兒發現了不對勁,戒色大師這才注意到兩人沒動靜了,隨后把兩人翻過身來,這才出現了眼前的這一幕。
“躺著也不行?怎么可能,這樣應該是有用的呀!要不然我根本不會進來……”
戒色大師臉上的油滑之色,此刻已蕩然無存,充滿了恐懼。
他神經質地左右張望,仿佛那個鬼無處不在,隨時會撲過來。對于身后的那個黃狗兒,則是視若不見。
在他看來,那個黃狗兒能活到現在,只是名字起得好,狗運好罷了,根本無法指望,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街上,冷冷清清,安安靜靜。
幾具死尸,伏尸當場,戒色大師左右張望,瀕臨崩潰,而在他的右后方,陳蒼靜靜地站著。
“躺著也不行……”
陳蒼默默地思索著。
他雖然保持住了冷靜,但是身體的很多反應控制不住,心跳還是忍不住地加速了,渾身寒毛也豎了起來,更有一種詭異的感覺,不斷入侵他腦中。
仿佛在這寂靜的四周,有一種恐怖的東西,在盯著他,隨時就會撲上來。
但他終究還是保持住了冷靜,腦子飛快運轉。
“再找一個……”
其實他已經有了一個辦法,但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非常高,而按照這個辦法來推斷,他還有一點點時間,最好能再想到更多的辦法,或者新的方向,驗證、提高可能性。
所以陳蒼強行抑制住了行動的感性沖動,強迫自己理性地繼續思考,目光也在幾具尸體身上來回掃動。
“字寫得不錯,很規整……”
陳蒼突然目光一定,似乎發現了什么。
他瞬間做出決斷。
兩個方向夠了,這個道士不能死。
陳蒼直接一腳踹出,將身前的戒色大師踹趴在了地上。
隨后,他整個人撲了上去,用自己的背緊緊抵住戒色大師的背,雙手反扣地面,用盡全力,死死壓制住身下的戒色大師,強人鎖男。
“道長,不想死就別掙扎,我找到了活下去的辦法。”
陳蒼的聲音無比平靜、鎮定,再結合他的話語內容,原本劇烈掙扎的戒色大師動作頓時小了下來。
陳蒼一邊繼續強人鎖男,一邊保持平靜的語氣娓娓道來。
“我觀察過了,這個鬼似乎一次只能殺一個人,每次殺人的空隙,也都是固定的,大約十六個呼吸。中間有過一次差錯,是三十二個呼吸,但是也能理解。如果我猜得沒錯,術虎多爾瑪已經死了。”
戒色大師徹底停止了掙扎,呼吸也變得均勻起來——他似乎也開始數呼吸了。
陳蒼沒管,繼續說著。
“我們背貼著背,你的背就是我的背,我的背,就是你的背。按照那個鬼力透紙背的表現,它要在你背上寫字,多半也會寫到我背上,那它就同時殺了我們兩個人,與它一次殺一人的規則沖突了。”
“當然,它也可能一次能殺兩個人。”
“但是,它寫的那些字沒有一個錯別字,所以我想,它會不會無法寫出錯別字來?”
“按照我之前的推測,它如果要在你背上寫字,也會在我背上寫字,可是我們的背是相反的。就像一面鏡子,你在鏡子上寫字,從鏡子外面看,字是正確的,可是從鏡子里面看,字就是相互顛倒的了,是錯的了,這也就與它只能寫正確字的規律沖突了。”
陳蒼最后做了總結發言。
“我不知道它是一次只能殺一人,還是無法寫錯誤的字,但是,我賭對了。”
“距離它上一次殺人,已經過了三十三個呼吸,我們都沒死。”
現場安靜了下來。
半晌,戒色大師的聲音從身下傳來。
“……黃狗兒,你到底是什么人?”
陳蒼躺在戒色大師身上,正在解開腰帶,順便回答了這個問題。
“一個前宋遺民,金國北人。”
……
一只大螃蟹,在雙井坊里橫行。
湊近一瞧,原來是陳蒼和戒色大師。
這兩人背貼背,從胸口到腰,都用腰帶緊緊地捆在了一起。這樣一來,就只能橫著走了,也就成了一只大螃蟹的樣子。
“按照地圖,就是這里了。”
陳蒼側頭,看向眼前的一間低矮的木屋。
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地了。
這間屋子看起來,和雙井坊內的其他屋子并沒有什么不同,采光很差,即使房門敞開,一眼看進去還是很昏暗。
隱約能見到,屋內有一張破舊的桌子,一具尸體趴伏在桌邊,而在桌子上,擺著一口打翻的碗,碗中還有發黑的剩飯,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碗的一旁,有一方陳舊的硯臺,似乎是石制的,硯臺里還有個摩睺羅——那是一種宋代的芭比娃娃,或者說手辦。
陳蒼的目光落在了硯臺上。
在雙井坊里看到一個硯臺,很不正常,因為這里是貧民窟,大家活著都難,沒幾個人能上得起學,更沒幾個人家能有錢買硯臺。
而且,硯臺和寫字,一聽就很配。
“看來真是這里了。”
陳蒼從懷里掏出一截觸手般的軟管,正是“號角”。
他們剛才過來的路上,遇到了術虎多爾瑪,他確實死了。這個“號角”,就是從術虎多爾瑪身上摸出來的。
陳蒼拿住“號角”,用力一捏,手感很黏,但還是捏碎了,噴出一股綠色的液體。
“號角”很小,但水還挺多的。
綠色的液體落在陳蒼身前的地上,形成了一條綠色的線,倏忽,綠線變大、模糊、晃動,頃刻間變作了一條綠色的小路。
路的那頭,出現了一個身影,片刻間就變得很大。
是兀顏安朵。
他從這條綠色的小路中走了出來,站在了陳蒼面前,那條綠色的小路也隨即消失了。
“‘號角’,還有近距離傳送的功能,某種蟲洞嗎?”陳蒼安靜地想著。
兀顏安朵則是大為驚訝,眼睛都瞪大了,如銅鈴一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竟然是你!?”
在外面看到路出現的時候,他還以為是戒色大師開了路,卻沒想到竟然是這個黃狗兒!
這個黃狗兒竟然還沒死,還開了路!?
陳蒼看出了兀顏安朵的驚訝,但也并未解釋什么,只是指向那間屋子里的硯臺:“仙師,那個硯臺應該就是那只鬼了,抓鬼要緊。”
“呃……嗯!”
兀顏安朵趕緊收攝心神,也先不管這個黃狗兒了,轉身,看向屋子里的那個硯臺,面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他不敢留手,直接一把抓住胸前的那口破碗,用力一扯,拉斷項鏈,華麗的珍珠飛散。
兀顏安朵卻也不心疼,只是將破碗平托胸口,左手手腕湊到碗的破口上,用力一割,鮮血流出。
陳蒼瞳孔微微一縮。
兀顏安朵的血,竟然在鮮紅中混雜著一絲淡綠色!
這是人能流出來的血?
很快,兀顏安朵的血流了小半碗,傷口竟也止住了,不再有血流出。
突然,碗中的血流動起來,不斷減少,像是碗底有一張嘴,正在喝血!
很快,碗中的血被喝干了,破碗也變成了漆黑色,碗中更是長出了兩排鋒利的牙齒,牙縫中還掛著一些不明的腐肉,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陳蒼目光又是一凜。
好有個性的仙師,好有個性的仙家法器。
兀顏安朵當然不知道陳蒼想什么,他只是跨出兩步,躥入了屋子里,動作極快,手一揚,那口破碗就落下,罩在硯臺上。
他的動作超出尋常的快,快到陳蒼都沒看清,破碗就罩住了硯臺。
破碗還動了起來,發出刺耳的聲音,似乎在用那口詭異的牙齒嘶啞、啃食硯臺。
兀顏安朵凝重的臉色松弛下來,露出了笑容。
一切結束了。
陳蒼靜靜地站著。
“你想要做的,我幫你做到了,看來我運氣不錯。”
他的面前,仿佛出現了那個已經消失的年輕人。
“我會拿錢回去,治好那個啞巴,然后,我就不再欠你的了。”
“你……安息吧。”
他沉浸在某種情緒中,這對于他而言,是很難得的,因此,他也沒有注意到,屋子里的兀顏安朵,神情逐漸發生了變化,變得驚恐起來。
直到一聲怪叫傳來。
這聲音無法形容,充滿了恐懼、邪惡、瘋狂、恐怖,完全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而像是從地獄中傳來。
陳蒼瞬間清醒過來,循聲望去,只見到破碗碎裂,那些詭異的牙齒碎裂一地,里面的硯臺則是完好無損。
那位兀顏仙師,背上出現了“盡忠報國”四個大字,后心也空了,心臟不見了,軟軟地趴倒在地,一動不動了。
同時,陳蒼感覺后背一空,一個身影,從他身邊躥出,直撲屋內!
幾條斷了的腰帶,緩緩飄落。
斷口平整,似乎是被某種利器割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