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灰暗的天空下,陳蒼向著那片樹林跑去。
剛才一瞬間,他已經將周圍的環境看了個遍。
周圍全是曠野,視野開闊,一覽無余,在這里逃跑,很容易就會被那個大紅襖子的小女孩看到,然后追上。只有那片樹林,有著大量的遮蔽物,才有騰挪的空間。
很多孩子也和陳蒼,向著樹林跑去。
只是快跑到樹林邊的時候,陳蒼的腳步慢了一些,目光落向了前方。
樹林邊上,正站著一個小男孩,冷漠地看著這邊逃跑的孩子們。
陳蒼剛才已經將人都看了一遍,非常確定,這個男孩原本并不在人群中。
男孩冷漠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似乎就要鉆進樹林里去。
一個聲音,卻驟然響起。
“鄭千帆!”
男孩身子一震,猛地回過頭來,立刻尋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是正在向這邊跑來的一個面容憨厚的小男孩。
正是陳蒼。
【看來,他還真就是鄭千帆。】
陳蒼一邊跑,一邊想到。
他也只是靈光一閃,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喊了一聲,但是從對方的反應來看,自己并沒有猜錯。
而所有的一切,也基本被他摸出了個大概:
鄭千帆在逃到臨洮府后,悄悄潛入了結籠寨,繼續他的殺戮、又或者說研究。可因為某些暫時未知的原因,這次的研究出現了意外。
一個新的邪祟,出現了。
鄭千帆這個始作俑者,甚至都被這個邪祟困住了,而這個新邪祟在困住鄭千帆后,似乎吸取到了他的部分能力。
也是因此,那些倀鬼才會和鄭千帆的能力如此相似……
思索間,陳蒼已經跑到了樹林邊上,鄭千帆身前不遠處。
鄭千帆退了兩步,退入了樹林中,聲音卻是傳來,帶著孩子特有的稚嫩,以及不相稱的滄桑:“它要來了,別站在外面。進來,我們邊走邊說。”
陳蒼略一思忖,果斷地跟了進去,跟著鄭千帆,在樹林中穿行起來。
鄭千帆似乎對他抱持著一定的戒備,跑在前邊,距離他有兩步之遙,聲音傳來,很清晰:“你是臨洮府司天臺的人?”
陳蒼邊跑邊回:“不是,我是一個野修。只是從司天臺那里,聽說過你的一些事,你現在可是一個名人。”
“野修?”
鄭千帆的聲音有些驚訝。卻也沒再追問這無關緊要的事,而是立刻回歸了正題:“那你還真是不幸,卷入到這件事中來。我本以為,我在這里第一個看到的修士,會是司天臺的人。”
“是挺不幸的。”
陳蒼順著他的話附和了一聲,繼續奔跑,雙眼卻是不動聲色,將周圍一路上的景象盡收眼底。
這片樹林,林木分布得頗亂,往往是這邊好幾棵樹連在了一起,遮擋住去路,一旁又空出一塊地沒有半棵樹,他們就只能在這些空隙中,選擇一條,跑進去。
這簡直就像是……一個“人”為制造出來的樹林迷宮。
而鄭千帆,卻像是老馬識途,遇到一個個岔口停都不停,立馬就會選一條跑進去。
“你既然不是司天臺的人,當然也不會無緣無故跑去結籠寨,所以這東西離開了結籠寨,去了四正縣了吧?”
鄭千帆似乎也不傻,都不用陳蒼說,他就猜出了一些東西來,邊跑邊問:“外面現在怎么樣?四正縣現在應該有司天臺派來追捕我的修士吧?有玄嬰境的嗎?”
“確實有,臨洮府來了個叫蒲察多寶珍的冬官,還有個人她沒介紹。至于他們的境界我也不清楚,我還沒答應加入司天臺,他們也沒跟我說太多。”
“蒲察多寶珍?她還不夠。”
鄭千帆聽聲音,有些失望,也有些氣喘。
事實上,陳蒼也有些氣喘。
進入到這個奇怪的地方,變成小孩子后,他體內的陰陽兩氣全都不見了,身體素質,也儼然真變成了凡人小孩的樣子。
跑這么半天,已經有點累了。
“這邪祟,難道要玄嬰境的修士才能對付?”陳蒼邊跑邊問道,不知不覺間,距離前邊的鄭千帆,似乎更近了一些。
鄭千帆的聲音從前邊傳來:“我猜是的,反正我一個懷陰境的,拿它是毫無辦法。”
“四正縣里竟然有這么強大的邪祟?我在四正縣遇到一個邪祟,就連我一個凡人都能脫生,也是因此成了野修。我聽蒲察多寶珍的意思,就是這種邪祟,也算是很難得了。”
前方傳來的鄭千帆聲音,帶著一絲驕傲:“如今靈氣衰落,四正縣境內,原本大概確實沒有這么強的邪祟。但是我來了,于是就有了。”
“這個邪祟,是我一手制造出來的。”
陳蒼是真的有些驚訝了,“這邪祟是你制造出來的?!”
李天心跟他說過,人死后,就死了,是不會變成鬼的,有些修士死后,倒是會變成鬼,但那也是因為他們體內本就有鬼,類似于鬼的復蘇,而不是憑空生成。
這個世上,沒人知道鬼是怎么來的,似乎從某一天起,突然就有了鬼。
而鄭千帆卻說,他制造出了一只鬼來?
鄭千帆似乎不愿多談,“是的。只是我沒想到,它竟然這么……”
話還沒說完,異變突生!
兩人跑著跑著,陳蒼不知不覺間已經距離他很近了,突地躥了上來,一手抓向他,似乎打算擒住他。
陳蒼是一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尤其是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地方,而鄭千帆刻意的保持距離,讓他的這種不安全感愈加放大。
他覺得,兩人還是親密些好,更有安全感。
這一手突然襲擊,也確實令鄭千帆猝不及防,被陳蒼抓住了胳膊。
只是一觸手,原本飽滿的胳膊,迅速干癟了下去。頃刻之間,鄭千帆這個小男孩,變成了一張干癟的人皮,垂在陳蒼手中。
“……”
陳蒼看著手中的人皮,沉默不語。
他第一次來到這個詭異的地方,對于這里、以及鄭千帆的了解,確實還是太少了,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有這么一手。
而這張人皮,也讓他愈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鄭千帆并不友善。
之所以和自己同行,還和自己說了那么多,多半,也是想通過自己,了解一些外面的情況。
所以,現在該怎么辦?
陳蒼回頭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那個大紅襖子的小女孩,正在尋找過來。
按鄭千帆的說法,那個邪祟很恐怖,需要玄嬰境的修士才能對付。此話應該不假,要不然的話,鄭千帆堂堂一個懷陰境的修士,也不會被困在這里了。
所以回頭面對那個小女孩,是不理智的。
只能躲。
而從阿典都史那提供的信息來看,鄭千帆被困在這里,時間應該不短了,卻竟然還活到了現在。那就說明,在這片樹林中,有一個類似安全屋的地方。
安全屋,在哪里?
陳蒼左右環顧一圈,又看了看腳下和手中的人皮,若有所思。
自己約莫成了誘餌。
鄭千帆估計早就想好了,一方面,從自己這里獲得一些信息,一方面,也是利用自己,將那只鬼遠遠地引開,所以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和鄭千帆的安全屋,應該是南轅北轍。
曠野、樹林、背著眾人倒數的大紅襖子小女孩,所有的一切,在陳蒼的腦海中展開,構成了一副平面圖形。
自己此刻,大概在小女孩西北角的方向,若有安全屋,應該在東南角,或者更深的地方。
陳蒼向著那個方向看了過去,扔下人皮,朝著那邊跑去。
只是沒跑兩步后,他又停了下來,看著眼前被一棵棵樹擠出的岔路。
這片樹林迷宮,會將他的方向帶歪。
陳蒼沉思片刻后,突然睜開了綠眼。
根據他的探索經驗,綠眼有其極限,在對于正常事物的觀察上,和普通的肉眼并沒有什么區別。
可眼前的整個世界,完全就是那個鬼構建出來的,綠眼很可能就有效。
果然,正如陳蒼所料,睜開綠眼后,眼前的世界變得奇怪起來。
原本具想的世界,隱約成了半透明的模樣,由無數的光影和線條構成,像一副抽象畫。
還好,陳蒼收藏了不少抽象派和立體派的畫作,對此有一定的了解,竟從眼前光怪陸離的雜亂光影中,看出了些端倪來。
他不再猶豫,沖進了左邊的那條路中。
……
濃密森林的深處,東南角方向,有一片角落。
高大的樹木,將天空蓋得嚴嚴實實,就連那些陰沉黯淡的光線,都吝嗇得不肯讓它們透入,因此這里更加昏暗。
一條條斷腿,橫七豎八,散落在地上,貌似雜亂無章,卻隱然圍成了一個圈。
圈子中央,一根斷臂,插在地上,中指伸出、朝天,指尖正在燃燒,發出幽幽的綠色火焰,將附近染成一片淡綠色。
一個小男孩,蹲在斷臂旁,正是之前鄭千帆的模樣!
他一手按在地上,閉著眼睛,眼前卻浮現出了一副畫面。
畫面中,陳蒼變作的小男孩,正在樹林中穿行,如老馬識途般,一路向著東南方跑來。
“臨洮府司天臺還藏了這樣的人物?!”
鄭千帆忍不住自語出聲,聲音驚訝無比。
“先是按兵不動,隨后處事果斷,腦子也清晰無比,竟然這么短的時間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甚至就連這森林迷宮都難不倒他……”
“臨洮府司天臺還真看得起我鄭某,竟連這種壓箱底的寶貝人物,都派了出來!”
鄭千帆有些感慨。
“還好剛才沒跟他硬碰。”
就只接觸了這么短的時間,這個司天臺的陌生修士,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即便是在這個地方,算作自己的半個主場,鄭千帆都沒太大的信心能和這人硬碰。
什么,你說他是個成為修士的野修?那種鬼話誰會信!
鄭千帆萬分篤定,這人絕對是臨洮府司天臺壓箱底的絕密!
“不過現在嘛,你先對付那東西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