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睡了老趙,我立馬就跑了。
可現在,我任務沒完成,跑又不能跑,咋辦呢?
如果柴榮非讓我做繼后,老趙就更不可能搭理我了啊!
我撓撓頭,搜腸刮肚地想著怎么能不負責任……
“主上,那個……是這樣,你聽我說,我這屬于酒后失德,我不是故意的,對吧?你看,咱能不能不聲張,你……”
這時,更鼓敲了一聲。卯時了。
柴榮下了榻,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爾后將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王總管帶著一群太監、宮人走了進來。
太監捧著朝服、龍冠,宮人捧著銅盆、臉帕、唾壺等物。
宮人絞了濕帕子,跪在地上,奉給柴榮,柴榮接過,擦了把臉。
王總管看了看一旁的我。
柴榮徐徐道:“王宮令見晨起風大,便來東殿,給朕關窗,恐朕受了涼。”
王總管連忙道:“王宮令真是關懷主上,心細如發。”
又向那些太監、宮人道:“你們吶,伺候主上,留點神兒,若能趕上王宮令一星半點兒,咱家做夢都笑醒了。”
我這才注意到,我睡的根本不是偏殿,而是東殿。
怪不得肉團團沒在床上。
我上錯床了。
柴榮已換好朝服,戴好了龍冠,洗盥畢,附在我耳邊道:“蘭因,朕會對你負責,你等著立后大典吧。”
我急道:“喂,敢情我那會兒說的,都白說啦?”
他走到門邊,回頭,朝我笑了笑,大踏步上朝去了。
他根本沒有領會我的意思,在人前遮掩,不過是因為還沒有立后罷了。
他以為,我讓他不要聲張,是在意這個。等立后大典過了,就名正言順了。
我此刻就像是明月樓里的嫖客,睡完,提褲就想溜。
奈何,我嫖的不是普通人,是皇帝啊!
我怏怏回到偏殿,肉團團已經醒了,他歪著頭看我:“娘親,你怎么像是不高興的樣子啊?”
“肉團團,我做錯事了。”
他用小胖手摸摸我的臉:“沒關系的,娘親,不管你做錯什么事,我都會幫助你的。”
“真的嗎?”
“當然。”
“那你跟你父皇說,我不想嫁給他,行不?”
肉團團聽了這句話,好似很害怕的樣子,眼睛里噙著淚花,緊緊抱住我:“娘親,你是不是又要拋棄我了?你已經拋棄我兩次了,不要再有第三次,好不好?”
看著肉團團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不過是個小孩子,經常喜歡信口胡說,他能懂什么呢?
內侍監的掌事,滿臉堆笑地捧來了鳳冠、鳳袍。
立后之事,好像再無轉圜的余地了。
我正發愁,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白蔻的味道。
苦香。
趙文身上的味道。
這味道居然從正殿飄來。
我不覺走到屏風邊,看過去,殿中,站著一個白衣男子。
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臉。
一個大臣道:“主上,臣此番出使南唐,南唐元宗李璟已去帝號,自稱‘南唐國主’,于大殿之中,遙遙向我后周行了跪拜禮,但他說,連年征戰,國庫空虛,給后周的歲貢還需時日籌集,請求主上寬限半年的時間。為表誠心,李璟遣子李煜來我后周為質。待歲貢送來,質子再返南唐。”
李煜。
這白衣男子就是李煜。那個寫詞名滿大江南北的李煜。
他身上怎么會有趙文的味道呢?
“主上,聽聞使者一行,在楚江遭遇山匪劫殺,焉知不是有人故意為之,借山匪作亂,助李煜逃走。今日站在朝堂上的男子,是否真的李煜,還需查證。”穆王爺道。
那使臣錯愕:“主上,臣等確在楚江遭遇劫殺,南唐質子從船上掉落,但臣當即命護衛將他打撈起來了。茲事體大,臣不敢糊弄啊。”
穆王爺悠悠道:“張大人,縱是你不糊弄,難保朝中沒有旁的人同南唐勾結啊。或是收了南唐的好處,或是想著養寇自重,都未可知……”
朝堂上霎時議論紛紛。
趙玄郎道:“穆王爺所說‘旁的人’,是何人吶?不如當著主上,說個明白,也好請那人當庭對質。”
穆王爺道:“趙統領何必吃心?本王不過是為著江山社稷思慮,此等外邦大事,當然是謹慎些為好。”
紛亂之中,那白衣男子道:“小王一目重瞳,確是李煜。”
眾臣向他看去。
柴榮道:“煜字重光,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當世之上,幾人重瞳?縱是江湖上有易容奇術,瞳孔是易不得的。眾卿不必爭執了,依朕看,此人確是李煜。來人啊,將南唐太子送去悅風樓。”
“是。”一旁的侍衛答應著。
大臣們的議論平息了。
那白衣男子轉身。
不是趙文的面孔。
但他看到了屏風后頭的我,那一霎,我與他對視——
他的眼睛是陌生的,眼神卻是熟悉的。
我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尾隨侍衛,跟去了悅風樓。
白衣男子進了房,我躥進去,躲在柱子后頭,觀察著他。
驀地,聽他喚:“顏蘿,你出來吧。”
我從柱子后頭走出來,一陣激動:“趙文,真的是你?你是怎么來人間的,怎的附在了李煜身上?”
趙文道:“顏蘿,我每天去地獄看你,起初發現你不說話,以為你不高興,后來,發現不對勁,追著孟婆問,才知道你到人間了。我求孟婆給我個機會,讓我也來人間。恰好,南唐一行在楚江遭遇劫殺,李煜落水身亡。我便偷偷進了他的身。”
“原來是這樣。李煜真的死了?”
“嗯。我親眼看到鬼差將他的魂魄帶走了。”
“你來人間做甚啊?你在彼岸閣等我就好了。我采到心,就回去。”我拍了拍趙文的肩。
趙文看著我的雙臂,落淚了:“顏蘿,你又受傷了。我擔心你。非常擔心。我每天在彼岸閣,看著忘川的水奔騰不息,思念你。”
“哎呀,你怎么又哭了。”我胡亂用袖子擦去他的眼淚。
趙文真是好哭包。
在陰間,哭哭哭。到人間來,還是哭哭哭。
“顏蘿,我只要每天能看到你,就好了。”趙文道。
“你別哭了,我答應你,每天來看你,好不好?”
“好。”
他小心翼翼地吹著我的傷口。
同趙文在一起,我仿佛回到了在陰間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趙文做我的跟班兒兩年,我與他有許多的默契。經常一同玩彈珠,一同打雙陸,一同捉蟲子玩兒。
南唐質子,無有人身自由,等同被囚禁。
我每天都去悅風樓陪陪他。
有兩回,在半路上,撞見了符巧櫻。她一邊拿帕子扇著風,一邊陰陽怪氣道:“王宮令,慢著些兒,內侍監正準備著立后大典,你都是快做皇后的人了,毛手毛腳,成何體統?”
我懶得理她。
七月七,乞巧節,宮中以錦緞扎成彩樓,陳以瓜果酒炙,設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妃嬪各以九孔針五色線向月穿之。動清商之曲,宴樂達旦。
很是熱鬧。
我正同肉團團一起啃著香瓜,聽見幾個路過的小太監說:“聽說了嗎,南唐質子今兒被幾個侍衛捉弄,不慎從悅風樓的大桑樹上掉下來,摔傷了腿。”
“好歹是個王子,真夠可憐的。”
趙文受傷了?
我讓肉團團乖乖等我,起身,去了悅風樓。
我熟稔地躥到趙文房中,果見他躺在榻上。
“傷哪兒了?叫我看看。”我道。
趙文道:“我沒受傷啊。不過,看到你今晚來,我挺高興的。顏蘿,你知道七夕是什么日子嗎?是有情人團聚的日子。”
“我管它是什么日子呢!”我爬到榻上,細細看著他的腿:“到底傷哪兒了?別瞞我。”
在陰間的時候,趙文受了勢利鬼的欺負,素來就喜歡瞞著我,不叫我氣憤。
我習慣性地以為,今天也一樣。
他笑道:“我真沒受傷。”
我扒掉他的足衣,掀起他的褲子:“我要看看才相信。”
他撓我的胳肢窩。
我倆經常這么玩兒,瘋打在一起,嘻嘻哈哈的。
門外突然有個聲音道:“主上,您瞧見了,現在可是相信了吧?巧櫻從不會欺瞞您的。這般的親密,做不得假。王宮令的的確確常來悅風樓,她與南唐質子有私情!這樣的人,怎配為宗訓的母親?怎配母儀天下?”
我抬頭,向門外看去,竟看到柴榮和符巧櫻。還有趙玄郎,站在柴榮身后。
柴榮看著我,沒說什么,轉頭離去了。
他的眼神像極了在正陽宮目睹皇后同前夫私奔那晚。
比月色更清冷寥落。
符巧櫻笑道:“我說什么來著,一個庶女,如何上得了臺面?王蘭因,主上抬舉你,你卻不惜福,做出這等私德敗壞的事來。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活該。這可真是今晚最好看的一出戲。你比戲臺子上的伶人吶,強多了。”
說完,她得意洋洋地走了。
趙玄郎雙手抱在胸前,饒有趣味地看著我。
“王蘭因,你可真厲害,叫本將軍大開眼界。你到底想要幾個男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