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一處靜謐典雅宅院內,沈老太君此刻正坐在一間閨房內。
而她的對面,一絕美女子淚如雨下,正向自己的祖母哭訴著心中的苦悶。
老太君一臉的心疼,但眼中卻又露出了一股無可奈何,只能抱著女子輕聲安慰。
待女子的泣聲漸息,老太君這才開口道:
“清月,你放心,奶奶給你做主。”
沈清月遍布淚痕的臉頰緩緩抬起,雖然未曾著妝,但此刻仍是美得驚心動魄。
尤其是現在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幾乎沒有男人能夠對此不動心。
見自己的祖母如此說,她總算是止住了淚聲,但眼中仍是止不住的哀傷。
“我不想嫁。”
抽泣片刻,總算是囁嚅道。
聽著孫女這聲如若蚊蠅的細語,老太君也是心疼無比。
正欲開口,身后閨房木門卻是忽然被人打開。
沈清月淚眼死死盯著打開的門,隨手抓住一個花瓶擲出,尖叫道:
“誰讓你開門了?不是說了不準打擾我嗎?”
但門外并沒有傳來婢女的聲音,而是緩緩走進了一個人。
正是沈安笙。
目光如鷹在房內掃過一圈,他瞥了沈清月一眼,接著踱步趨行來到老太君身邊,恭敬地俯下身:
“媽,壽宴快開始了,你怎么還在這里?
快穿好衣服,客人們都等著呢,別耽誤了時辰。”
老太君轉動渾濁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兒子,緩緩道:
“不去。”
沈安笙面上青筋隱隱鼓起,但還是強行壓抑住情緒:
“為何?”
老太君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沈清月。
沈安笙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灼灼仿佛要將沈清月看穿:
“你跟奶奶說了什么?”
沈清月將視線轉到一邊,并未答話。
沈安笙嘴角抽了抽,全身氣血開始奔涌。
房中頓時刮起一陣大風,桌上瓶瓶罐罐頓時被吹倒了一大片,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液體粉末撒了一地。
沈清月害怕地向后退了退,但仍是拒絕回答。
沈安笙見狀便也不再多言,轉過身對著老太君輕聲道:
“這件事我們回來再商量行嗎?先把壽宴結束。”
接著也不容老太君答話,他對著門外沉聲道:
“來人!”
門外頓時閃進幾個氣機綿長的沈氏族人。
“先扶母親換衣服。”
隨意吩咐了一聲,他的視線轉向微微顫抖的沈清月:
“你也一樣,趕緊換衣服,還有半個時辰壽宴便會正式開始。”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了閨房。
看著滿地的狼藉,沈清月又開始了無聲的啜泣。
......
雅苑內,朱運焦急不安地在大堂內來來回回地快速行走。
距離壽禮開始已經近在眉睫了,王煜陽還沒回來,甚至連林昭慶都沒能趕到,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按照原來的計劃,即使是沒能抓住云鳳,時間上也是完全能趕上壽宴開始。
不知為何,直到現在王煜陽那邊還沒一點消息,這讓他的心中十分不安。
正端坐于一旁的劉老見朱運如此模樣也沒有勸阻,只是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面上露出了一副陶醉的神色。
自昨天開始這小子便一直是這幅模樣,他已寬慰了不下十次,但看目前的樣子是沒起到什么效果。
拍拍膝蓋,他從椅子上站起身,攔在朱運面前:
“看來他們那邊出了點問題,別等了,還有半個時辰,直接用蟠桃吧。”
朱運聞言停住了腳步:
“可......”
說到這,他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片刻后,他重重點點頭:
“好,先將蟠桃帶上。”
劉老見他這么說,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打個響指,便立刻有仆從來到。
低聲吩咐了一聲,那下人便立刻領命離開。
見朱運面上仍是一副憂慮之色,他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不用太過擔心,此子有大機緣,怎會輕易折在龍門山?
估計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誤了。
祝詞想好了嗎?”
朱運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一連串的祝壽詞連珠炮般從口中吐出。
劉老“嗯”了一聲:
“還不錯,換個衣服,我們準備過去了。”
朱運戀戀不舍地朝門外望了一眼,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大堂,踱步走上了二樓。
片刻后,日光完全消散,一輪明月緩緩升起。
似乎是知道今日不一般,今夜的月光極為皎潔,月盤完美無缺,格外美麗動人。
只是有心思停下來欣賞的人少之又少,為了今晚,沈府的人已經準備了太久。
整個沈府此刻熱鬧宛如集市,來自天南地北的豪杰天驕隨處可見。
巨大豪奢的沈氏宗祠前此刻人頭涌動,烏壓壓一片,個個氣質不凡。
這些人中隨便拉出一個放在外面都是能夠羨煞無數人的存在,在此卻是隨處可見。
而在四周,護道者們隱蔽了氣機潛伏在各地,其中甚至不乏大宗師強者。
人群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眾人紛紛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沈老太君面上帶著笑容,緩緩從人群外圍朝著祠堂大門靠近。
天驕們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路,大喜的日子,誰也不想沖撞了壽星。
沈安笙也跟在老太君的身后,笑吟吟地拱手向四方賓客致敬。
來到眾人前方,老太君緩緩坐定。
而眾人也依次按次而坐,坐在前排的無一不是大乾內地位顯赫之人。
朱運仍然是一身白衣,面上帶著笑容坐在最前一排,劉老靜靜坐在他的旁邊。
同桌之人皆是附庸于燕王府的北境世家,其他桌的情況也差不多,大家都更喜歡跟自己人坐在一起。
沈府不愧是中原第一豪商,桌上珍饈美饌看得人眼花繚亂,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朱運卻沒有心思關心這些,他的視線在沈府眾人中來回掃過,像是在其中搜尋某個人。
很快,他的視線便留在了其中一人身上,一直帶著憂慮的面容也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人群中的沈清月察覺到了這道目光,轉過頭向朱運的方向看了一眼。
朱運見狀舉起手中折扇輕輕一揮,面上笑容如沐春風。
沈清月對此并未有太大反應,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這讓朱運有些尷尬,握著折扇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這一小插曲雖說動作不大,但一旁端坐著的劉老仍是敏銳地察覺到了。
端起茶杯意味深長地看了朱運一眼,他并沒有對此說什么。
又過了一會,鐘聲準時敲響,壽宴正式開始。
霎時間,現場鑼鼓齊鳴,無數條紅色絲帶漫天飛舞,在炫目的燈光下眼前的一切讓人覺得如置云端。
朱運置身其中,但卻又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他的視線始終聚焦在沈安笙身后的沈清月身上。
但不知為何,沈清月卻是始終未曾向他這邊看過哪怕一眼,似乎是有意躲避他的視線。
劉老自然是察覺到了這一點,用腳在桌下不動聲色地踢了踢朱運,小聲道:
“公子,注意儀態。”
這種場面朱運還是見得太少了,哪有壽宴盯著別人孫女看的事?
若是換成其他幾位公子來,斷然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朱運被劉老點破,心中尷尬自不必多說,面色一紅,默默將視線收回。
待鑼鼓聲停下,沈家家主沈安笙走了出來,對著各位賓客抱拳一禮。
接著開口便是一些場面話,向諸位來賓表示了歡迎。
這個環節眾人也是默默地聽著,現場除了沈安笙威嚴清朗的聲音之外落針可聞。
沈安笙講了很久,直到朱運有些昏昏欲睡,這才終于結束了演講,眾人自然是報以熱烈的掌聲。
演講結束了,便輪到眾人呈送賀禮的環節了。
這也是眾門閥世家展現實力的環節,對于他們來說,錢不過是個數字,他們要比的,是誰更有面子。
“河洛張氏,送上血玉玲瓏一塊!祝沈老壽比南山!”
話音落下,一塊有如假山般巨大的玉石被推了進來,頓時引得眾人一陣驚嘆。
玉石整體呈現白色,點綴以淡淡的墨紅,看起來別具一番風韻。
‘河洛張氏?’
朱運坐在位置上,腦中想著這是哪一家的名號。
想了一會,他總算是記起這是誰了。
洛河邊的一個百年世家,根基不算深,沒想到出手卻是很闊綽。
老太君笑吟吟地握著送上賀禮的那位張家年輕人的手,慢吞吞地說了很多感激的話。
張家的青年態度謙卑恭敬,頭幾乎埋得比沈老太還低。
沈道海的遺孀這個身份太有重量,即使當年沈府沒落時也從未有人敢對沈老太君不敬,更何況現在的沈家已經在沈安笙的手下脫胎換骨,更加成為了需要交往的對象。
張家的年輕人離開后,馬上便又上來了另一個世家的人。
只不過,這次來的卻是個女子。
“鎮西侯府譚盈盈,送上龍涎酒一壺。”
眾人頓時眼前一亮。
女子一襲黑色勁裝,襯托出極為完美的身材曲線,修長玉腿腳踏一雙墨色長靴,凜冽刀意在身旁四散。
朱運與劉老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鎮西侯譚青舟的女兒。
先前自己跟她也見過不少面,只是面對這個強勢的女人,他不是很說得上話。
神龍之涎,天下至陽之物,用它制成的龍涎酒自然也是充斥霸道陽氣,對于沈老太體內的寒毒確實能起到效果。
龍涎酒送上,不僅僅是沈老太君,連沈安笙都面色一變,連忙趨行出列親手接過。
譚盈盈下去后,又上來了幾批世家少年,只是送的東西都平平無奇,朱運也看得極為無趣。
百無聊賴地喝茶等了半天,總算是來有人讓他提起了興致。
崔覆。
一道壯碩的身影從容走出,面上帶著自信的微笑。
他的出現頓時吸引了全場的目光,現場響起一陣驚嘆。
出生世家,年少有為。
誰不想如此?
崔覆面容平和地掃過面前的人群。
當看到最前排一襲白衣的朱運時,他眼中明顯流露出了一絲不屑。
露出了個近乎嘲諷的微笑后,他終于將視線轉向面前的沈老太君。
數位絕美女婢跟在他的身后,每人手上皆是手捧白玉托盤。
而當眾人看清了白玉托盤上所放的東西之時,又是響起了一陣驚嘆。
“這是?云鳳羽?”
“看樣子,錯不了。”
“確實是云鳳之羽,我曾有幸在帝京禮部目睹過,與崔覆的一模一樣。”
“我聽說沈家明珠有一頂鳳冠,乃是云鳳之羽所制,鳳冠制成的那日便是沈家明珠出嫁之日,現在看來是真的了。”
“你那都多久之前的消息了,這些年沈府一直在收集云鳳羽,便是為了此事,現在估計已經差不多了,據說崔覆跟沈清月早已定下婚約,只待那鳳冠制成便出嫁。”
此言在人群之中蕩起了不小的漣漪,不少年輕天驕面上皆是露出一抹羨慕之色。
甚至其中有些人眼中已是妒意難藏,握杯的手更用力了三分。
朱運聞言如遭雷擊,登時便愣在原地。
身旁劉閣老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得微微皺眉,俯身到耳旁輕語道:
“林昭慶沒跟你說過嗎?”
朱運茫然地搖了搖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林先生只對我說崔沈二家關系曖昧,并未提起有婚約這事啊。”
接著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轉過頭,看著劉老一字一字道:
“這事難道是真的?”
劉老目光神色恢復如初,目光望向遠方,微微頷首。
朱運頓時面如死灰,無力朝身后椅背癱倒。
劉老本想提醒他注意儀態,但見他如此模樣,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只是在心中默默嘆道情字之難,不是說說而已。
視線再次望向臺上,此刻崔覆已經將壽禮展示了一遍,其中珍奇珠寶之多讓眾人喝彩聲幾乎一刻未停。
其中最令人驚訝的還是最開始的那支云鳳羽。
畢竟在場眾人都無福目睹云鳳真容,只能通過尾羽管中窺豹。
祝壽壽詞說完,崔覆趨行來到沈老太君面前,微微鞠躬一禮。
一品領袖的驕傲讓他即使在鞠躬時也高昂著頭顱,這是屬于武道狀元的榮譽。
沈老太君面容慈祥地拉著他,雖然口中洋溢著夸贊之詞,但語調之冰冷,唯有在她面前的崔覆才能聽出來。
崔覆當然知道這是對他強下婚約的不滿,但礙于情面,不好當眾斥責他。
對此他并不在意,在座的衣冠世家們哪個不是臉皮比城墻還厚,若是譴責有用的話,那大家干脆都別練武了,直接罵戰得了。
面色如常地聽完了老太君的“夸贊”,崔覆溫和地微笑著,再次對著一臉慈祥的老太君微微一禮,接著便轉身從容離開。
眾人再次爆發出了一陣沖天的歡呼聲,其中一些紈绔子弟們左右的護道者見此也不由得微笑頷首,看向崔覆背影的目光也柔和了三分。
處事不驚,溫和有禮而又武道天賦極高,雖然目前只是一品,但一旦假以時日令其成長起來,將來的成就恐怕不可限量!
甚至......如同當年沈道海那般鎮壓北狄,也未嘗不可!
沈道海直到三十歲氣血才堪堪入體,勉強邁入一品,但之后便以無敵之姿十年內連踏八境,一人一箭睥睨天下。
從一品無敵橫掃各路公卿天驕,再到連升八品天下難逢敵手,燕州一戰扭乾坤,這一切,只用了十年。
也正因如此,大乾對于一品第一一直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懷。
而崔覆如今弱冠之年便已是天下一品魁首,身后又有崔氏鼎力支持,將來超越沈道海,倒也并非全無可能。
朱運癱在椅子上,往日那般謫仙之姿早已無影無蹤。
怎會如此?
就因為長河崔氏掌握天下筆墨?
雙手微微顫抖,他胸中苦悶難以言說。
賀壽之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但他已無心留意。
按照順序,燕王府應該是在最后一位祝壽的。
這是見王煜陽沒能及時趕到,他自己向沈府要求的。
他始終相信王煜陽不會辜負他的希望。
想起王煜陽,他本就苦悶的心情變得更加煩躁。
王兄為何還沒來?難道出了什么事?
不安地朝天空中看了一眼,但空中此刻除了那輪巨大明月之外再無他物。
正恍惚之時,周圍眾人嘈雜聲音卻是將他喚回了現實。
聲音是從人群的最外圍傳來的,朱運不由得有些好奇,學著其他人的模樣站起身扭過頭向著后方看去。
王兄來了?
想到這,他心中不由有些興奮。
人實在太多,他只好踮起腳尖,但如此也只能勉勉強強看個大概。
他的心很快便冷了下來,雖然看不清面容,但是依稀勉強能看出來人一身深紅,王煜陽不會穿這種顏色的衣服。
來的人似乎極有權勢,在他的前方,眾人紛紛自覺讓出一條道路來。
眨眼間,一條筆直大道便出現在了擁擠的人群之中。
而來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場景,步伐沒有絲毫的慌亂,一步步間盡顯淡定從容。
待那人逐漸來到近前,朱運這才看了個清楚。
一身深紅色蟒袍,一張玩世不恭的臉,以及......跟在身旁的那數十位的美人。
周圍年輕天驕紛紛起身口呼殿下。
來人明顯是注意到了朱運,帶著一群美女便直直朝他走來。
到了跟前,對方見朱運仍是愣在原地不動彈,不由得微微一皺眉。
但緊接著,他那一張邪魅狂狷的臉微微一笑,同時伸出手摸了摸朱運的頭:
“怎么?見了哥哥不問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