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了一眼，又是那扇朱紅色石庫門，包國維眼神清澈，從那扇小門走進，回到了后廚。

這會兒是午休時間，秦公館的太太小姐都在自己臥室里睡覺，所以包國維拎著兩套新長袍和打包好的新布鞋，并未引人注目。

包國維走過長廊和假山，回到了后廚。

“嘎吱”一聲，包國維推開門，看到老包躺在舊竹椅上“啪嗒啪嗒”抽的旱煙。

老包是老煙民了，偶爾休息的時候會抽旱煙，不過老包窮，兜子沒幾個子兒，只抽得起便宜煙葉。

“包國維，你回來了？”

老包看到包國維進門，忙放下煙槍和煙袋，“蹭”的一下從竹椅上坐起。

“這是……”

老包的視線落在包國維手上，這才注意到包國維手上還拎著東西。

“給你買的，你試試看。”

包國維扯掉包在新長袍上的紙袋，將給老包那件遞給他。

“哎呦，這是新袍子。”

“包國維，這是給我的？”

老包看都新袍子，先是一愣，隨后面露狂喜。

他眼巴巴看著，不敢去長滿凍瘡的手，去摸新長袍，他怕自己的手弄臟了新衣服。

“爸，給你專門買的。”

包國維點頭。

他的目光落在老包身上那件穿了7年的破棉襖，輕聲道：

“試試看合不合適，不合適我拿去改改。”

老包聽到這話，眼眶一紅，渾濁的老眼有淚光閃爍。

兒子長大了，有出息了，知道給自己爹買新衣服了。

包國維的懂事，老包很受用，也就不再推辭，顫巍巍地脫掉身上那件穿了很多年的破襖子，換上了包國維新買的長袍。

老包是個勤快人，很快就穿戴好，原地轉了一圈。

包國維點頭，衣服還行，就是大了一點。

“袍子大了，回頭我拿去裁縫店改改。”

包國維提議道。

老包卻是搖頭：

“這袍子挺合適的，大了好大了好，大了可以穿好幾年。”

“行，那再試試這個。”

包國維從紙袋里抽出一雙新布鞋，放在了老包腳下。

直到這個時候，老包不淡定了，忙追問道：

“包國維，你哪來的錢買衣服？”

“你今天不是去做生意了嗎？”

“是不是拿我給你的那些錢買的？包國維你又亂花錢了！”

一想到包國維用自己“養老錢”花天酒地大手大腳，老包就很生氣。

包國維笑了笑，道：

“沒用你錢，都在這里呢，你收回去。”

包國維從衣服里掏出老包那二十八塊八毛錢，放在了桌子上。

老包一看自己的“養老錢”還在，不禁有點愣神。

“那你哪來的錢買襖子和新鞋？”

老包看了包國維一眼，兒子手上還拿著一套新衣服和新布鞋，這兩套新襖子新鞋子，少說要五六塊大洋吧？他整整一個月的工資了，老多錢了。

“我掙的。”

包國維笑道。

“你掙的？”

老包瞪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這才一天，你就掙到錢了？”

老包驚訝地說道。

包國維輕輕點頭，對于這個望子成龍的老父親，包國維沒有隱瞞。

老包嘴角一咧，先是一喜，后來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板著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怒道：

“包國維，你是念過書的，你可不能干壞事！”

老包還以為包國維掙到的錢，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非偷即搶。

包國維看了老包一眼，無奈道：

“這錢是你兒子正兒八經掙的，你老人家就放心吧。”

“真是你掙的？”老包還是懷疑。

“真是，我給人當家教呢，提前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

包國維找了好借口。

老包一聽，這才松了口氣。

給人當家教？

這個好，包國維在洋學堂進學，那省立志誠中學是全蘇州城最好的中學，包國維在里面念書，這放了假期，自然是有資格出來輔導別人功課當家教的。

老包也就放心了，嘴里嘟囔道：

“當家教好當家教好……”

一邊說，一邊點頭。

“換上新鞋子，看看合不合腳。”

包國維提醒道。

老包這才脫掉腳上那雙縫縫補補不知道多少次的沾滿灰的破布鞋子，換上了新鞋。

“合腳！”

老包一臉興奮地說道。

然后他看向兒子，一臉欣慰：

“包國維，謝謝你了，讓你破費了。”

一邊說的，一邊又哭了，拿著袖子擦著老淚。

老包在秦公館當了幾十年的差，自打有包國維后，這每個月的工資就沒給自己花過，全花到包國維身上了。

一個月七塊大洋，五塊給包國維零花，兩塊給包國維存著，老包自己只能穿破棉襖破洞布鞋。

包國維笑了笑，沒說什么。

他只是看不慣“小包”那個垃圾的不孝順，給老包買幾件新衣服新鞋子，讓老包過著體面一點罷了。

“胡大胡大，俺兒子包國維給俺買新衣服新鞋子哩！”

老包上身是新襖子，腳下是新布鞋，拉開門跑到后廚，在胡大翠翠媽那些老同事面前顯擺。

“阿耶，老包你穿上新衣服啦？”

“誰買的？你兒子包國維？”

“這袍子料子真好呢，一定花了不少錢吧。”

“太陽打西天出來了，包國維居然給你老包買衣服了？這還是包國維？”

“你們看，老白還穿了新布鞋，又是包國維給買的？這包國維闊哩！”

“老包，包國維哪來的錢啊？”

……

“包國維寒假找了個工作，現在在給大老爺家的少爺小姐輔導功課當家教呢！”

老包沒有隱瞞，把包國維“當家教”這個好消息，跟后廚里的同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老包這話一說口，胡大翠翠媽這些人臉色驟然一變，議論聲也停了。

老包正沉浸在兒子給他買新長袍新布鞋的喜悅氛圍中，并未注意到胡大這些人臉上的古怪之色。

“你們忙你們忙，俺回去換衣換衣……”

“這料子好，可不能弄臟了，得過大年穿過大年那天再穿……”

看到老包離去的背影，胡大和翠翠媽大眼瞪著小眼，一臉疑惑費解。

胡大指著門口，結結巴巴說道：

“這這……這考試掛科留級了，還能給人當家教啊？”

“老包莫不是被包國維給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