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上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晃，青白色的火苗扭曲成蛇信形狀，貪婪地舔舐著布滿蛛網的房梁。腐朽的木質地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低呼聲，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地板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鱗片在相互摩擦，又像是千萬只毒蟲在啃噬木料。

卡卡西的瞳孔驟然縮成細線，它渾身羽毛炸起，發(fā)出尖銳的示警聲：“咕嗚——！“只見那些散落的蛇蛻正在供桌上詭異地蠕動，每一片都浮現(xiàn)出模糊的人臉輪廓，那些扭曲的面孔時而痛苦哀嚎，時而詭譎微笑。

“當心！“伊娃小魔女突然拽著季小落的后領往后一飄，她蛛絲般的發(fā)帶在空中劃出銀亮的弧線。就在她們原先站立的位置，地板“嘩啦“一聲轟然陷落，露出底下翻滾的黑色潭水。那水面浮著密密麻麻的蛇蛻，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般的詭異光澤，正緩緩組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圖案，宛如一張貪婪的巨口，要將萬物吞噬。

季小落踉蹌著站穩(wěn)，突然捂住右手腕倒吸一口冷氣——那里的契約紋如同烙鐵般灼燒起來，暗紅色的紋路在皮膚下瘋狂游走，像是無數(shù)條毒蛇在血脈中游弋。破碎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恍惚看見三百年前那個血月當空的夜晚：

季小落的腕間契約紋如同活物般扭曲，暗紅紋路中浮現(xiàn)出當年藏書閣的雕花窗欞。那時李柏彬總愛在寅時替她溫著桂花釀，修長手指拂過她翻亂的典籍時，總會“恰好“露出腕間同樣的云鶴紋——現(xiàn)在想來，那紋路邊緣分明藏著噬心蠱的鋸齒狀暗紋。

“小落你看，“記憶里青衫少年指著《萬毒綱目》的殘頁，月光將他睫毛的陰影投在顴骨上，“若用百年蛇蛻作引，連情蠱都能偽裝成契約紋呢。“他當時笑得溫柔，卻讓季小落無端想起后山那些被剝了皮的蛇，在枯葉里扭成相似的弧度。

族長壽宴那夜，李柏彬在回廊陰影里攥住她的手腕。他指尖沾著祠堂香灰，聲音卻比井水還涼：“你以為我當真喜歡喝你熬糊的桂花釀？“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爆了個燈花，照亮他袖口露出的掌門印信——那本該在三日后才由季小落繼承的玄鐵令，此刻正纏滿猩紅絲線。

當她在祠堂撞見李柏彬用折扇挑開祖師畫像后的暗格時，那柄總是描著風月的扇骨正滴著守夜弟子的血。“可惜啊，“他轉身時月白長衫下擺掃過血泊，濺起的聲音像極了他平日撫琴的輪指，“若你肯乖乖當個傀儡族長...“話音未落，供桌上的十二盞本命燈突然同時炸裂，飛濺的燈油在季小落手背燙出與現(xiàn)在如出一轍的契約紋灼痕。

黃泉引大陣中央，十二盞青銅燈搖曳著幽藍火焰，將李柏彬的身影拉得修長而鬼魅。陰冷的風裹挾著硫磺氣息在石室中盤旋，墻上的血色符文隨著火焰明滅忽隱忽現(xiàn)。他月白長衫上繡著的暗紋在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那是三百年前師門獨有的云鶴紋樣，如今卻浸透了血腥氣。

“還記得嗎？“李柏彬忽然輕笑，折扇挑起她下巴的力道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當年在藏書閣，我就是用這雙手替你擋下三十記戒尺。“他指尖殘留的血跡蹭在她蒼白的臉頰，與記憶中少年掌心滲出的鮮血重疊。季小落瞳孔微顫，那時他溫熱的血滴在她手背上，少年笑著說“小落別怕“，而今同樣的猩紅卻成了最尖銳的諷刺。

石室角落傳來鎖鏈碰撞的聲響，季小落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著數(shù)枚刻有族長印信的玉牌——正是三日前她親手交給老族長的證物。李柏彬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忽然放聲大笑：“你以為告發(fā)我就能保住云鶴門？“他猛地收緊折扇，扇骨在她頸間勒出紅痕，“從送你第一盒桂花糕開始，我等這天已經等了整整三百年。“

季小落喉間涌上鐵銹味，記憶如走馬燈般閃現(xiàn)：寅時藏書閣的晨光里，少年故意打翻墨汁替她遮掩練錯的劍譜；雨夜送來的安神茶中，原來早摻了能讓人靈力滯澀的離魂散；就連那日他跪在戒律堂為她求情時，腰間佩戴的正是能窺探人心緒的攝魂玉。

“為什么...“她聲音嘶啞，卻被突然炸裂的青銅燈打斷。飛濺的燈油在地面燃起詭異的青火，李柏彬面色驟變：“殷盛鵬？！“

石室穹頂轟然塌陷，月光混著劍氣傾瀉而下。玄衣男子踏著紛揚的塵屑飄然而落，腰間酒葫蘆撞出清越聲響。“小落姑娘，“來人劍鋒直指李柏彬咽喉，卻轉頭對她露出帶酒窩的笑，“這腌臜地界，配不上你的明月劍。“

季小落恍惚間又回到了三百年前的云鶴門。那時山門前的青石階總帶著晨露，李柏彬總愛在寅時三刻就拎著食盒等她，食盒里裝著山下王婆家的桂花糕。他月白長衫的下擺掃過石階上濕漉漉的苔痕，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響，像極了后山清泉敲擊青石的聲響。

“小落又睡過頭了？“少年倚在藏書閣前的梨樹下，指尖轉著新摘的玉蘭花。晨光透過花瓣在他眼角的淚痣上投下細碎光斑，驚得落在硯臺邊的山雀撲棱棱飛走。見她跑來時發(fā)髻都歪了，他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隨即又換上慣常的溫柔笑意，用花枝輕點她額頭：“今日考校《黃庭經》，若再背錯，師尊的戒尺我可不管了。“

季小落氣喘吁吁地站定，沒注意到他握著花枝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師兄每次都這么說，“她撇撇嘴，伸手去搶食盒，“可上次我背錯'黃庭內景'那段，還不是你偷偷幫我改的考卷？“

李柏彬聞言眸光一暗，將食盒舉高了些。山風掠過，吹落幾片梨花瓣粘在她鬢角。“那這次可不行了。“他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除非...你答應幫我謄抄《云笈七簽》的殘卷？藏書閣的鑰匙，只有族長繼承人才能...“

“又打鑰匙的主意？“季小落突然警覺地后退半步。晨霧中，她看見師兄嘴角的笑意僵了僵，那雙總是含情的桃花眼里竟閃過一絲陰鷙。遠處傳來早課鐘聲，驚起滿樹棲鳥，撲簌簌的振翅聲里，她聽見自己發(fā)顫的聲音：“你上個月偷進禁書閣的事，我還沒告訴爺爺...“

李柏彬猛地攥住她手腕，玉蘭花枝“啪“地折斷在青石板上。他俯身逼近時，季小落聞到他衣襟上陌生的龍涎香——那分明是族長書房才有的熏香味道。“小落，“他聲音溫柔得可怕，“你以為告發(fā)我之后，你爺爺還會相信一個偷練禁術的繼承人嗎？“

山霧突然濃重起來，裹著晨露的梨花瓣粘在季小落驟然慘白的臉上。她這才看清，師兄腰間那枚從不離身的青玉玨，不知何時已換成了象征族長權力的玄鳥紋佩。

記憶里的笑聲突然被血色淹沒。季小落看著眼前人執(zhí)扇的手——這只手曾為她擋下戒尺，手背被抽得皮開肉綻時還笑著說“師妹的經文我代罰了“；也是這只手，在寒潭邊溫柔地撫過她戰(zhàn)栗的脊背，將傀儡絲一寸寸釘入她的靈脈。

“師兄...“她喉間涌上鐵銹味，當年寒潭的冰水似乎又灌進肺里。破碎的記憶如走馬燈般閃現(xiàn)——三年前的中秋夜宴，李柏彬將她最愛的桂花糕全數(shù)打翻，笑著說“師妹該辟谷了“；去年春日比試，他故意引她踏入布有噬心蠱的試煉場，事后卻溫柔地為她包扎傷口；還有那個雨夜，她在藏書閣撞見他正用傀儡術操控同門，他轉身時眼中的陰鷙與此刻如出一轍。

“你說過...云鶴紋只繡給最重要的...“話音未落，扇骨已抵上咽喉，粗糙竹節(jié)在她頸間碾出紅痕。李柏彬忽然欺身貼近，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垂，與當年藏書閣里為她偷換考卷時的親昵如出一轍，可吐出的字句卻浸滿劇毒：“現(xiàn)在也是最重要的祭品啊。“他低笑時眼角細紋里藏著當年騙她喝下蠱毒時的溫柔，月光將他的影子扭曲成張牙舞爪的鬼魅。袖口云鶴紋在夜風中劇烈翻飛，那些金線繡就的鶴唳仿佛要撕裂繡緞——就像三年前那個雪夜，他親手撕碎她呈給族長的密信，轉而將淬毒的匕首抵在她心口。

季小落突然看清他腰間玉佩——那枚她親手雕的并蒂蓮，如今纏滿了猩紅絲線。李柏彬順著她的目光撫過玉佩，指尖劃過那些絲線時，暗紅符文便如活物般蠕動起來。“記得你總嫌我練劍太吵？“他忽然歪頭露出少年時的頑劣笑容，可眼底卻結著冰，“現(xiàn)在整個宗門都很安靜呢。“

李柏彬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枚并蒂蓮玉佩，暗紅符文在他觸碰下扭曲成猙獰的蛇形。“你以為我每日陪你練劍是為了什么？“他忽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處蠕動的血色咒印，“這噬心蠱，可是用你每日贈我的桂花釀喂大的。“

季小落踉蹌后退，袖中藏著的告密信箋簌簌飄落。信紙上“李柏彬私煉禁術“的墨跡未干，此刻卻洇開成蛛網般的血絲。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初遇時，這個渾身是傷的少年在暴雨中死死攥著她的裙角——原來那滿身傷痕，根本就是故意被蛇妖所傷的苦肉計。

李柏彬的靴底狠狠碾過信紙，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紙面上“私煉禁術“四字被碾碎成齏粉。他袖中銀蛇突然暴長三尺，蛇鱗在月光下泛著陰冷的金屬光澤，吐出的信子竟是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的傀儡線。

“多虧你帶我進藏經閣。“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左手撫過季小落蒼白的臉頰，“我的好師妹，你可知道這三年來，每次你偷偷為我打開禁地結界時，我都在你喝的桂花釀里加了什么？“他身后那些被蛇蛻包裹的傀儡齊齊抬頭，空洞的眼眶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銀線。

最前排的殷盛鵬喉間鐵鏈嘩啦作響，鎖鏈盡頭纏繞在季小落腰間玉佩上——那枚刻著青冥山圖騰的羊脂玉佩，此刻正汩汩滲出黑血。“你以為這是定情信物？“李柏彬突然大笑，笑聲震得屋檐下的青銅鈴鐺叮當作響，“這可是用你族圣女的指骨煉成的陣眼啊！“

季小落渾身發(fā)抖，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少年跪在青石階上渾身是血的模樣；想起他每次接過桂花釀時，眼底閃過的詭異銀光；更想起昨夜族長看完密信后，突然變得呆滯的眼神——原來整座青冥山的長老們，早都成了提線木偶。

當銀蛇撲向殷盛鵬的瞬間，季小落終于捏碎懷中銅鏡。鏡片割破她的掌心，鮮血滴落在白骨手掌的殷氏劍紋上，那紋路突然迸發(fā)出刺目金光。這是三日前那個暴雨夜，渾身是傷的玄劍門少主塞給她時說過的話：“若見蛇形圖案傀儡絲，便摔鏡。“他當時咳著血的笑容突然清晰起來：“你們青冥山的桂花釀...可千萬別喝啊...“

季季小落踉蹌后退，指尖掐進掌心。記憶翻涌——三年前拜師宴上，李柏彬廣袖下的蛇形刺青一閃而過。

“原來那日的山道相逢...“她聲音發(fā)顫，看著滿地蛇蛻上浮現(xiàn)的昔日景象。畫面里李柏彬正將沾血的指尖按在部落圣物上，而十六歲的自己竟渾然不覺地為他捧著解咒的桂花釀。

伊娃的冰刃擦著她耳際掠過，斬斷一縷發(fā)絲時帶起細碎的冰晶。“現(xiàn)在知道為何你們族長突然閉關了？“伊娃小魔女嗤笑著，腳尖一挑將一條血蛇踢飛，蛇身撞在石壁上濺開一片猩紅，“那老東西的元嬰早被煉成蛇蛻上的金線了！“

東南角傳來琉璃碎裂的脆響，破碎的鏡片折射出扭曲的光影。殷盛鵬的竹傘突然倒轉，傘面在風中獵獵作響，傘骨間迸出七道星芒劃破昏暗的洞穴。每道光芒里都浮動著季小落從未見過的畫面——李柏彬在深夜祠堂用她的發(fā)絲纏繞傀儡木偶時，燭火在他陰鷙的側臉上跳動；在她練劍的懸崖邊埋下蛇形刺身符咒時，山風卷起他的衣袂；甚至...在族長茶盞里滴入透明蛇毒時，他薄唇輕啟哼著的童謠，正是當年教她認星斗時的調子。

“呵...“伊娃把玩著手中的冰刃，挑眉看向季小落，“現(xiàn)在可看清楚了？你那位好師父，連教你認星星都是在布局呢。“她的靴子碾過地上蠕動的蛇群，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季姑娘當心！“殷盛鵬突然暴喝。只見李柏彬的折扇竟從地底血泊中升起，扇面潑墨山水化作無數(shù)黑鱗小蛇，每條蛇瞳里都映著季小落不同時期的笑臉。最駭人的是蛇群組成的八個血字：同門骨血，最宜養(yǎng)蠱。

季小落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夜，殷盛鵬渾身是傷地攥住她手腕時，掌心傳來的灼熱并非體溫——而是三百道焚心訣在灼燒他體內的傀儡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