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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國涼州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這是出自唐代詩人杜牧的經典詩句,詩文借古喻今,隱晦地諷刺了憲宗皇帝癡迷佛教勞民傷財,不惜為此貶謫名臣韓愈一事。拋卻諷刺意味只看表面就能得知,佛教的興盛在南北朝時期就已經蔚然成風,佛寺數量也非常可觀了。唐代佛教本土化之后,在統治者的模范帶頭作用下,全民信佛已成大勢,風頭甚至蓋過了一直以儒家思想來治國理政的主流文化。儒釋文化相互沖突,便有了韓愈的《諫迎佛骨表》,也就有了他的被貶和杜牧打抱不平的詩句。

佛教從兩漢時期通過絲綢之路傳到中原,然后在華夏大地上遍地開花,構成了中華文明重要的組成部分。史料統計,至唐憲宗時正式登記在冊的寺院多達四千多座,民間自發修建,以及豪門自建的廟宇還不在其列,佛寺建筑可謂盛況空前。正因為歷代封建王朝或出于政治目的,或因自身信仰對佛教的推崇,給我們遺留下來了許多的禪剎古跡與觀光勝地。特別出名的那些古寺廟宇,至今依舊香火旺盛僧侶云集。作為佛教東進的第一站,河西走廊最先接受佛法洗禮,也保留了最早的佛寺建筑遺跡,是中原佛寺營建風格可循可依的源頭。而作為河西走廊的中樞城市,五涼古都的武威是河西諸地市中佛教文化最為集中,且保存古寺最多的城市。

武威歷史上修建時間最早的佛寺公認為涼州城區內的大云寺。

大云寺是武威歷史最為久遠的寺院,始建于東晉十六國時期前涼王張天錫時期,位于武威市涼州區東北隅,原為前涼國王張氏的宮殿,占地面積約一萬平方米,歷史悠久,規模宏偉,是聞名遐邇的佛教古剎,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佛教典籍中說,大云寺是印度阿育王所建八萬四千寶塔之一的地方,原名“宏藏寺”。唐時改宏藏為“大云”,更是武則天創兩京諸州所置的大云寺之一。大云的名稱,來自《大云經》,是一卷講述女性聽聞佛法后獲得殊勝果報成了女皇故事的佛經。正是借由這部經書給了武則天敢于沖破世俗枷鎖登基為女皇的精神力量,亦是她以此作為獲得國民支持的輿論基礎。武則天本是佛教徒,她抓住了當時全民信佛的宗教思潮,把自己塑造成彌勒佛降世來拯救世界的英雄,借此獲得民眾支持,最終登頂最高權位,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在她稱帝后,還命工匠以自身原貌塑造佛像供奉于佛窟圣地,即龍門西山石窟群中的盧舍那大佛。這尊佛像是龍門石窟中藝術水平最高、整體設計最嚴密、規模最大的一座造像,以神秘微笑著稱,被譽為“東方蒙娜麗莎”,有“世界最美雕像”的極高評價。

龍門石窟的源流是涼州天梯山石窟,因為武則天改名的大云寺也在涼州,這似乎就是冥冥中自有緣法了。隨著寺院的改名和唐代對佛教的大力推崇,大云寺在唐時修筑了一座鐘樓,特別鑄造銅鐘一口懸置其內,俗稱大云銅鐘。《武威市志》等相關書籍中對鐘樓和大云鐘有詳細記載,曰:鐘樓為二層重檐歇山頂,高十二米,下層面闊三間,進深三間,外檐用重翹五踩斗拱,內懸唐鐘一口。唐鐘合金鑄成,獸頭鈕,覆缽狀,敞口,鐘邊出六牙花。通高二點四米,下口徑一點四五米,厚十二厘米,重約五噸。鐘體上飾有圖案,分上、中、下三部分,每部分又分六格。最上層飾飛天,頭戴花冠,耳飾明月,上身袒露,下著長裙,彩帶纏身,手托果盤,作翩翩飛翔狀,線條豐滿流暢;中層飾天王力士,威武有力,手持武器各異,頭戴搭耳帽,身穿盔甲,騎坐夜叉,旁立兩個小鬼,赤身短褲,神態各異,生動傳神;最下層飾龍,五彩云紋,現已磨損不全。此鐘體積較大,聲音洪亮,形狀古樸精美,是罕見的古代鑄造藝術珍品,從鐘體造型和所飾圖案分析,為唐代遺物。

大云寺古鐘樓為大云寺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清代重建,建于磚砌墩臺上,周圍繞廊,重檐山頂,五踩斗拱。乾隆二十五年(1760)《重修大云寺碑記》稱此鐘“若銅、若鐵、若石、若金,兼鑄其中,真神物也。如響震之,則遠聞數千里,發人深省,為郡脈之一大助也”。大云鐘是涼州人心目中的神鐘,每逢農歷傳統節日如正月十六、五月端午,眾多游人登上古鐘樓,放眼涼州全景,敲擊神鐘,祈求五谷豐登,國泰民安。每逢日出時分,朝霞初升,抬頭仰望大云鐘樓,此時巨鐘沐浴在燦爛的霞光里,通體呈現出燦若明霞的色澤,藹藹瑞光耀目生輝,令人不禁沉醉。待得銅鐘轟然敲響,渾厚質樸的鐘聲響徹云霄,武威人平凡而忙碌的一天便就此開始了。

大云寺和古鐘樓相伴相生,至西夏天祐時,李乾順重新加以修葺,并改寺名為護國寺,寺院中又添一塔名為感通塔,即后來享譽世界的《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西夏碑)的發現處。大云寺在元末毀于兵禍,后于明洪武年間日本僧人沙門志滿募捐重修,這是中日友好關系的見證,亦是佛法無邊信眾不分國界的歷史遺跡。重修后的大云寺在明清兩朝香火更為興盛,白云蒼狗晨鐘暮鼓,伴隨了武威人幾百年,終在1927年涼州大地震中毀于一旦。地震中護國寺與感通塔均遭到致命性毀壞,只有重建于明代的古鐘樓巍然獨存,樓上懸掛的“大云曉鐘”也幸運地保留下來,成為著名的“涼州八景”之一,這口古鐘是國內不可多得的唐代文物,具有十分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和考古價值,其精湛的鑄造技藝代表著中國古代冶煉技術的超高水準。

大云寺修筑于前涼,輝煌于盛唐,明代重修,卻在清朝后期再次翻紅,之所以著稱于世,是因為武威籍著名學者張澍在寺內發現了《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也就是聞名遐邇的“西夏碑”。

張澍祖籍甘肅武威,他少年博學,十四歲就中舉,十九歲就考中了進士。但這位大學者博通經史卻不會當官,由于性情耿直,仕途并不順利,很早就辭官回鄉了。張澍致仕后寓居西安,1804年,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掃墓。就是這次,他晚年唯一一次回武威,偶然中發現了西夏碑。關于西夏碑的發現過程,武威相關書籍中都有翔實記載,在張澍的著作中也有記錄,不過西夏碑到底是從大云寺發現,還是清應寺啟出,仍存在爭議,我們姑且以張澍自己的記錄為準。

話說這一天,張澍和一位朋友到清應寺游玩,兩人一路談笑,不覺走到寺院深處,突然看到眼前有一個四面被人用磚泥砌封得嚴嚴實實的亭子。這個亭子為什么要砌封起來呢?寺里的和尚告訴張澍,這是一個被詛咒的亭子,封在這里已有幾百年了。當地流傳著一種說法:凡是打開封磚的人,都會遭到可怕的天災報應。所以幾百年來,沒人敢靠近這亭子一步,而里面究竟藏著什么,也沒人知道。張澍對民間所謂的報應一說向來不以為然,他提出要找人來打開砌封看個究竟,寺里的和尚趕忙勸阻,不同意他這么做。和尚越是阻攔,張澍便越是想要一探究竟,他鄭重其事地承諾,亭子開封后如有任何災禍,罵名全由他一人承擔絕不連累別人。在張澍的一再堅持下,和尚總算答應了。隨著封磚被一點點鑿開,一塊高大的黑色石碑顯露出來。碑身呈半圓形,四周刻忍冬花紋,碑文的正面,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工整的楷體字。當張澍靠近石碑,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后,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些乍看上去好像全都認識的文字,仔細看卻沒有一個認得。這究竟是文字還是什么特殊的符號呢?張澍立刻叫人把亭子四周的封磚全部拆除,雖然這塊被詛咒了幾個世紀的石碑全部顯現出來后,傳說中的天災報應并沒有應驗,但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給這位學者帶來了更大的震撼。石碑的另一面刻著漢字,碑文內容正是修建護國寺感應塔及寺廟的情況,與同類石碑相比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然而,再往下看,一行小字立即引起了張澍的極大興趣,建碑的年款一行赫然寫著:“天祐民安五年歲次甲戌十五日戊子建。”張澍知道“天祐民安”是西夏年號,他由此斷定,碑上那些奇怪的文字竟是已“絕跡”了幾百年之久的西夏文字。

這塊石碑就此重見天日,被稱作“天下絕碑”。西夏碑的發現不僅拉開了西夏學研究的序幕,還讓一個“被遺忘的王朝”——曾經輝煌一時的西夏,由此拂去歷史的塵埃,漸漸在世人的面前清晰起來。張澍是自西夏文消亡后第一個識別出它的學者,他把這一重要發現記在《書西夏天祐民安碑后》一文中,于l837年收入《養素堂文集》中刊出,他也因此成為乾嘉時期西北史地與西北文化研究的領軍人物。張澍在發現《西夏碑》后,曾寫了《書天祐民安碑后》一文,收入他的《養素堂文集》卷十九中。文中詳細記載了西夏碑的發現經過,說他于嘉慶甲子年(九年,1804),在武威城內北隅清應寺中發現了西夏碑。此外,他還寫了《偕同游至清應寺觀西夏碑》七律四首,收入《養素堂詩集》卷十,但在詩序中說發現西夏碑是“庚午秋”,即嘉慶十五年(1810)。不知道什么原因,發現西夏碑的時間有了1804年和1810年兩種說法,但地點統一的都是清應寺。

后來,有學者提出清應寺中根本沒有西夏碑,而是從大云寺的碑屋中發現,當今武威學界也公認西夏碑是在大云寺發現。那么,這里就有一個疑問,清應寺在哪里?為何會出現爭議?

根據現有文史資料記載和相關學者考證,清應寺的確存在,而且也是一座歷史悠久的佛教寺院,緊鄰大云寺而辟,在明以前叫北斗宮,寺內有一塔曰姑洗塔,最初創建于前涼王張軌曾孫張重華時。晉穆帝永和二年(346)張重華繼王位,他舍其姑臧故城在當陽門內九宮后院空地,創立了北斗宮與姑洗塔。自晉至元,歷經千年有余,中間幾經興廢,于元末至正年間被戰火所焚。到明朝永樂年間,又在北斗宮的廢墟上,“敕建為清應寺。殿宇巍峨,廊楹繪絢,世稱古剎”。之后,歷經多次修葺、補建、彩繪,使殿宇寬敞、絢麗,煥然一新。直至1927年的涼州大地震中,與很多建筑一起被毀為廢墟,今已了無痕跡。

現存有關清應寺的文字資料,僅有清代的兩篇碑文,一為鎮守陜西甘肅等處地方總兵官孫思克所撰,一為涼庠生李如蔭撰,記載了清應寺的規模及修建過程。后北洋政府高級官員林競1919年2月到武威調查西北經濟,寫了一篇《日記》,敘述了所看到的清應寺情況,但記載的內容和孫思克的碑文有出入。孫思克說,清應寺本名北斗宮,清應寺塔又名姑洗塔。但林競卻說,大云寺亦名北斗宮,有塔曰姑洗。專家們認為,孫思克為駐守本地的官員,不至于弄錯清應寺的沿革。而林競只是途經武威參觀,有些材料可能是聽寺旁小學教員口頭介紹,未必可靠,所以前者應該是準確的。

從這一論證可以知道,清應寺與大云寺是兩座相鄰的寺院,在“涼州八景”中更有文筆三峰,分別為:羅什塔、姑洗塔、感通塔,姑洗塔在清應寺內,而感通塔在大云寺,把清應寺等同于大云寺顯然是錯誤的。大云寺和清應寺之本源,均源遠流長、歷史久遠,二寺之面貌與名號也幾經更改,中間的興廢沿革都沒有詳盡記錄,到底如何相互混淆了我們已經不得而知,因此給今天留下了許多未解之謎。

鳩摩羅什寺

在武威眾多寺院中,要論規模最大是哪家,那必定是鳩摩羅什寺了。同時,羅什寺也是建成至今從未改名的寺院。原因無他,只緣這間寺院是專為紀念西域高僧鳩摩羅什在武威弘揚佛法、翻譯經典的功績而建造的,寺內寶塔下埋葬著鳩摩羅什的舌舍利,因而備受尊崇。

鳩摩羅什寺地處武威市北大街,坐落于市區中心鬧市地帶,占地面積一百多畝,主體建筑有羅什寺塔、大雄寶殿、觀音殿、大經堂、羅什法師紀念堂、鳩摩羅什圖書館、佛教文物展室、佛教書畫展室、客堂、云水堂等,是西北地區規模最大的佛教活動中心。整個寺院最引人注目的建筑當屬羅什塔,即鳩摩羅什葬舌之地。現存的羅什塔總高三十二米,為八角十二層塔式建筑,塔底周長二十五米,塔剎為葫蘆式銅制寶瓶。羅什寺塔最早建于后涼(386—403),塔及寺院在唐代時大力擴展,明、清皆有修葺。1927年,武威發生八級大地震,涼州的名勝古跡被毀壞殆盡,城內的羅什寺、大云寺、清應寺無一幸免,全被毀為瓦礫之地,號稱“文筆三峰”的羅什寺塔、大云寺塔、清應寺塔均被搖倒,唯羅什寺塔殘存半截。1934年,國民政府在原址上重修了羅什寺塔,主體保存至今,新中國成立后亦多有修繕維護。

鳩摩羅什是中國佛教史上四大翻譯家之一,是中國佛學史上第一個系統深入地用漢語傳播佛經的人,開辟了譯經史上的新紀元。玄奘,也就是我們俗語中的唐僧西天取經,要晚于鳩摩羅什兩百多年,在佛經翻譯方面鳩摩羅什是泰斗級人物。資料記載,鳩摩羅什從小研習佛法,對佛經禪理造詣很深,被龜茲王奉為國師。傳說每當羅什講經,王公貴族都常跪座側,讓羅什踩背而登座,在西域諸國聲望極高。

381年,佛教高僧釋道安和鄯善王、前部王勸前秦王苻堅迎鳩摩羅什入輔中國,恰好苻堅也有用兵西域的意圖,于382年派驍騎將軍呂光、陵江將軍姜飛等率兵七萬,進軍西域。386年,呂光征服西域三十余國得勝東歸,帶鳩摩羅什到涼州。因苻堅在淝水之戰中大敗,被部屬殺害,呂光無意繼續東進便駐兵河西,遂建立后涼國,定都姑臧。從此,鳩摩羅什就在涼州講經,大興佛教,客居達十七年之久。為了安頓他的身心,呂光下令招募各地能工巧匠,大興土木修建寺院,建好后直接以鳩摩羅什的名字命名,讓其住在寺中研習佛法。

東晉隆安五年(401),后秦國主姚興攻伐后涼,親迎鳩摩羅什入長安,以國師待之,并在長安組織了規模宏大的佛經翻譯項目,請羅什主持譯經。之后八年,鳩摩羅什悉心從事佛經翻譯工作,所譯經文多達三百余卷,譯經的同時他還時常為信眾開壇說法,門下并有弟子三千,聲譽甚至超過了久已成名的襄陽高僧釋道安。姚興雖給予了羅什物質上的尊榮,但此人并不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對佛法并沒有他表面上偽裝出來的那般敬畏。羅什身居長安后,姚興為了防備羅什離開他,便強行勒令羅什娶妻,一次性強塞十名女子給羅什,還假惺惺地對羅什說是擔心其絕高的才情無人繼承。對此,羅什感到十分痛苦,但面對國主的威逼又無可奈何,除非他放棄自己的譯經事業,或者被姚興處死。羅什再一次屈服了,因為在此之前,身在姑臧時他就曾受后涼王呂光脅迫,娶了龜茲國公主破過一回戒了。

鳩摩羅什兩次破戒,都深受當權者威逼并非他本人意愿,所以他盡管破戒了,信眾們不但沒有抵制還對其遭遇大為不忿。被譽為千古一僧的鳩摩羅什,明明是出家人一生卻擁有兩位夫人十個小妾,其中后娶的夫人還為他生下了兩個兒子,當真做到了“不負如來不負卿”。據傳,當時很多僧人看到羅什能夠娶妻生子,便紛紛動了心思也想效仿。于是羅什召集眾僧到跟前,嚴肅地告誡他們學習佛法必須靜心。他還準備了一碗針當著眾僧人的面全部吞下,面色如常地對僧人們說有誰能跟自己一樣吞得下一碗針,那他也可以破戒。眾僧人見狀驚異萬分,從此再也不敢有多余的心思,都一心一意修習佛法了。

在外人看來鳩摩羅什娶妻生子享盡了天倫之樂,但酸甜苦辣只有當事人最清楚。初到長安不久,羅什的師父佛陀耶舍亦東來姑臧尋找羅什,而此時羅什已在長安,羅什聽聞師父東來便勸說姚興也將其迎至長安,師徒二人在長安相聚,聯手誦譯《曇無德律》《長阿含》等經典。佛陀耶舍在長安留居時間要比羅什更長,至弘始十五年(413)方才返回故國,那個時候鳩摩羅什已經圓寂四年了。有關書籍上記載,佛陀耶舍回國后曾于西域某地“尋得《虛空藏經》一卷,寄賈客傳與涼州諸僧”。可惜這部經書后來不知所蹤,有無此事也無從考證了。

羅什圓寂前自知身染沉疴不久于世,終將內心苦悶向其師盡數傾訴,作為一個出家人身邊妻妾成群,雖說是因為弘揚佛法的大志向和受時局所迫,但到底已是違反了佛門清規戒律,鳩摩羅什為此耿耿于懷,自感業障深重。在他開壇說法時也曾公開勸教其他僧人,將佛法比作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而自己只是一堆臭泥。這樣的說法,其實也有他對自己處境的感慨和內心里對佛法的無比崇敬,身在紅塵俗世,哪怕陷落泥淖弄臟了外表,但心里有佛堅持理想便能出淤泥而不染。鳩摩羅什臨終前發下宏愿:“如所譯經典無誤,死后焚身舌不爛。”并留下遺囑,火化后如能應驗就將他的舌頭葬于姑臧羅什寺。409年鳩摩羅什逝世,遺體火化灰飛煙滅,唯有舌頭在烈火焚燒中依然不腐不朽,果真應驗了他的生前誓言。遵照遺囑,鳩摩羅什的舌舍利運回武威故居,他的信眾和弟子們在原羅什寺內修建了寶塔來恭迎舍利,將鳩摩羅什的舌舍利埋葬于塔下。鳩摩羅什選擇了姑臧作為他的魂歸之地,可見對這片土地有著深深的依戀,已經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故鄉,而武威也沒有辜負這位高僧,遍經朝代更迭戰火紛飛,羅什寺依然被保護得很好。而且,因為鳩摩羅什在佛教事業上的成就,歷代君主與地方官對羅什寺也多有修繕維護,在其他寺院隨著君主喜好被多次改名時,羅什寺依舊還是原名,一千多年來堅守不變,跟寶塔下埋葬的舌舍利一樣殊勝。

鳩摩羅什寺自建成后備受尊崇。唐貞觀四年(630),大將軍尉遲敬德統兵遠征西域,行至涼州地界,忽然看到城內一座古塔頂上金光熠熠宛若千佛降世,祥云生處花雨飛舞。他相信這一奇觀是某種神示,于是前往禮拜。敬德見到羅什寺塔后大生敬仰,遙想羅什法師功德,于是下撥餉銀,召能工巧匠,親任監工,經一年多時間,寺塔完工。為彰此德,他在塔下立石碣為記,此碑至今仍完好保存。據《敬德碑》記載,“羅什地基,四址臨街”。寺院規模宏大,有上中下三院,前有牌樓、山門、過殿(天王殿)。主要建筑有大雄寶殿、華嚴三圣殿、拜殿、兩廊。還有觀音、羅漢、金剛和三十六代祖師殿,并藏有御賜《大藏經》。后歷遭兵災人禍,唯羅什舌舍利塔保存完整。唐朝天寶元年(742),地處涼州鬧市的羅什寺成為往返絲綢之路的西域使節、各國僧侶薈萃交流的地方,對中西方宗教文化和思想交流貢獻巨大,意義深遠。

明朝后期,修葺完備的羅什寺被朝廷欽定為陜西涼州大寺院。明英宗正統十年二月十五日,朝廷為羅什寺頒發《大藏經》,并下了圣諭,圣諭中說:“刊印大藏經,頒賜天下,用廣流傳,茲以一藏,安置陜西涼州大寺院,永允供養。”此諭現完整保存于武威市博物館。

清朝康熙二十八年,羅什寺又有過一次大型的修繕,據《重修羅什寺碑記》記載,經過這次重修的羅什寺“前后三院,煥然一新,乃五涼之福地;壯麗改觀,誠河西之勝地也”。鳩摩羅什寺,是絲綢之路上中西文化交流的見證,是研究五涼文化、漢傳佛教、西域佛教的珍貴遺存。

海藏寺

涼州大地上的每一間寺院都有其獨特的傳奇經歷與文化意義。就拿海藏寺來說,位于武威市區西北二點五公里處,官方數據占地面積達到了一萬三千四百六十平方米,是中國西北保存較完整的古建筑之一,有“西北梵宮之冠”的稱譽,亦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海藏寺創建年代不詳,其歷史沿革沒有明確記敘,根據清乾隆五十四年碑記載:“建寺當在宋元之間”;南宋淳祐九年(1249)海藏寺擴建;元朝時藏傳佛教薩迦派第四代祖師薩班到涼州,捐資擴建修繕了海藏寺等涼州四寺,海藏寺由此成為藏傳佛教寺院;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奉敕建造,總建筑面積一千六百余平方米;清同治年間,寺遭兵燹,唯后殿及山門未受損害,光緒時又加修葺,恢復舊觀。如此看來,這又是武威歷史上諸多謎團中的一分子。

當地人口語中把海藏寺的“藏”讀作(zàng),但真正的發音根據寺名考證,很大概率上應該是海藏(cáng),而官方正式的寺名則應是“清華禪寺”。清華禪寺的名稱來自明憲宗所賜。清朝時,康熙皇帝的親家孫思克題寫寺名海藏禪林。海藏寺是武威和河西走廊,乃至西北地區都非常有影響力的佛教活動道場,對研究甘青地區古代建筑史、建筑技術、建筑文化具有重要價值。就是這樣一座聲名顯赫的寺院,其始建年代和得名之由來卻眾說紛紜爭議不斷,為海藏寺平添了幾分神秘感。

據涼州文化研究院刊文總結,關于海藏寺名稱的來歷有三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見諸官方信息,廣而告之人人可查,說因為海藏寺四周樹林茂密,泉水遍布,寺院坐落在其中,猶如“海”中藏寺,故而得名。有人甚至撰寫了一副“海里藏寺寺藏海,林間涵湖湖涵林”的回文對聯,用作寺名印證。從這個解釋中可知,海藏寺的讀音當為海藏(cáng)寺比較準確。

第二種說法來源于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立的《重修古剎海藏寺勸緣信官檀越記》碑,石碑上有這樣的記載:“相傳,靈鈞臺原為水中小島,寺建于臺上,故名海藏寺。”也是藏寺于海的意思。考證古籍可知,武威在古代是水草豐茂的地方,甚至整個河西走廊在千余年前都是不弱于江南的多水之鄉,遍地都有湖泊河流。筆者在創作《張掖傳》時曾深入研究過當地史志文獻,也采訪過很多張掖人,莫說千余年前,便在百余年前,甘州城周邊亦是湖水連著湖水滿目碧波蕩漾,人們出行走親戚還會劃船來往。武威毗鄰張掖,一段時期還曾同屬一個城市區劃,可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情世故、地緣地貌相差無幾。既然張掖號稱塞上江南,武威又如何會差?從歷史淵源分析,千余年前在涼州城郊建造寺院,藏寺于海并非不可能。自然,這里的海,大約指的是海子,一種泛稱還可以彰顯寺院內涵何樂而不為呢!至于說海藏寺是以靈鈞臺為基建造的說法,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了,上文已經有過解讀此處暫且忽略不提。同時,海藏寺是藏傳佛教寺院,藏語中稱之為香嘉措岱,漢語的意思就是北部大海寺,似乎暗合了寺院取名的由來,究竟是否如此還有待考證。

第三種說法認為“海藏”是佛教用語,相傳佛教大乘經典藏在大海的龍宮中,故稱“海藏”。唐代文學家張說在《唐玉泉寺大通禪師碑銘》中寫道:“海藏安靜,風識牽樂。不入度門,孰探玄要?”唐代李德裕在《贈圓明上人》詩中也寫道:“遠公說《易》長松下,龍樹雙經海藏中。”另一位詩人皮日休也有“取經海底開龍藏,誦咒空中散蜃樓”的詩句,都是用的這個典故。而“海藏”在漢語詞典中的基本解釋,就是傳說中大海龍宮的寶藏。此說與前面兩種截然不同,從佛教典故去闡述寺名得來,比從地理地貌原因探究更有說服力,卻又在側面印證了與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殊為難得。藏寺于海,海中寶藏。莫非武威人稱之海藏(zàng)寺,竟是早早就悟得了三寶真諦?倒教無數凡夫俗子糾結迷惑了許多年。

海藏寺歷代有高僧在此講經說法。據《安多政教史》記載,薩迦班智達在海藏寺講經說法,大轉法輪。薩迦班智達是藏傳佛教薩迦派第四代祖師,也是西藏第一位班智達。薩迦班智達原名薩迦·貢嘎堅贊,班智達意為精通大小五明學識淵博的大學者。1246年薩迦班智達來到武威,與闊端確認西藏歸屬問題而流芳千古,締造了“涼州會盟”的卓越功績,深受藏漢各族人民敬重。會后,他在武威定居并主持修建“涼州四部寺”,還時常到海藏寺講經說法,海藏寺因而被稱為當時的圣地之門,具有佛法加持的水井“甘露井”也隨之一并殊勝。相傳這眼水井和西藏布達拉宮的龍王潭相通,喝了井水能夠消災解難,甘、青等地佛教信眾凡來朝禮者必飲井水祛病除邪,此俗保留至今。

明代海藏寺重修后,還曾延請高僧主持,興盛之景一直到清代。清初寺院毀于戰亂,至乾隆年間才再次重建。乾隆碑記:“寺僧明徹印勤于梵修,赴京請藏經全部,中途遭兇變,際善踵而成之。善才思橫絕,為主持時,鄉惡懾伏不敢動,數十年之間,諸務畢集,間啟禪關,延訪善知識為打七參禪之事,以故僧俗仰服,稱頌不置。”碑文所載,可見當時海藏寺的興盛程度和宗教地位。

海藏寺現存建筑主要包括牌樓、山門、大雄寶殿、三圣殿、地藏殿、靈鈞臺、天王殿、無量殿等。其中絕大多數殿閣都是民國地震后重建而成。寺前牌樓為木質結構,為四柱三間廡殿頂,上有“海藏禪林”題記。這副題字是孫思克的墨寶,其書行筆流暢圓潤,入圍中華名匾行列。寺內保存有《海藏寺藏經閣記》和《修葺碑記》兩塊石碑,并有一座古臺遺跡,疑似前涼王所筑的靈鈞臺。海藏寺內外多有古樹老柳圍繞點綴,每到春季來臨,柳枝舒展迎風款擺,一派蒼翠葳蕤。若逢雨天,煙雨霏霏、楊柳依依,別有一番美景,當真是“煙柳如畫籠青瓦,又添春色三分新”。海藏煙柳,因此成為古剎神奇絕妙氣氛的營造者,以縹緲雅致入選涼州八景之一。

近些年來,以海藏寺為景點拓展修建的海藏公園,也延續了煙柳如畫的美好景致。公園占地總面積六百畝,園內人工湖面積就達四十二畝,旨在還原藏寺于海的古寺景觀。而剛剛修建的武威濕地公園,則是在海藏公園的基礎上繼續向東、南、北三面擴展延伸,把濕地納于城市懷抱。古剎連接公園,湖水瀲滟,草木蒼郁,海藏寺與其周邊連為一體,成了武威市集文化、濕地、休閑、觀光、旅游為一體的標志性城市公園。工作之余、閑暇之時,游濕地,理佛事,雅俗共有,老少皆宜,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去處。

白塔寺

上文提到薩迦班智達在海藏寺講經大受歡迎,武威歷史上與這位高僧牽絆最深的寺院卻并不是海藏寺,而是涼州城外的白塔寺。白塔寺,藏語稱夏珠巴第寺,位于涼州城東南二十公里的武南鎮白塔村,為藏傳佛教涼州四寺之一、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全國民族團結進步教育基地、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

涼州四寺分別為幻化寺、蓮花寺、海藏寺、金塔寺,分布在武威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在白塔寺的建寺史料中稱,涼州四寺都是在闊端大力支持下,由薩迦班智達主持修建的。這個說法存有爭議,因為蓮花山寺始建年代要早于元朝很多年,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漢時期,至曹魏嘉平三年(251),高僧佛圖澄大規模擴修具有了很大影響力。后涼呂光時期譯經大師鳩摩羅什寓居涼州十七年,每年還要定期去蓮花山寺主持水陸法會。海藏寺雖然沒有確切修建年代,但至遲在元代,也不排除宋代的可能,說不得還是西夏哪位信奉佛教的顯宦所建。畢竟,整個兩宋時代,武威都不歸宋王朝統轄,史官恐怕也說不清西夏歷史,漏記了也很正常。四寺之中,唯有金塔寺和幻化寺由薩迦班智達主持修建,而海藏寺和蓮花山寺是用來湊數的也未可知,很大可能是在原寺基礎上進行了翻修、增減。所以說,現有資料中關于薩迦班智達修建涼州四寺是個囫圇吞棗的錯誤說法。造成這樣的錯誤,武威本地文史學者難辭其咎。

白塔寺是后來的叫法,最早修建的時候就叫幻化寺,為薩迦班智達遠赴涼州會談而建。薩迦班智達在涼州圓寂后,為了安放他的遺體才建造了白塔,因此塔才有了白塔寺的名稱。白塔在藏傳佛教和西藏地區有著特殊的意義,是佛的象征,佛教中稱為“浮屠”。沒錯,俗語中我們熟知的那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中的“浮屠”說的就是白顏色的塔,而奇數在藏傳佛教中代表著清白與崇高,以七層佛塔等級最高,就是“七級浮屠”。相傳這種白塔的起源是為了安葬釋迦牟尼的舍利,由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君主興建,當時佛祖的追隨者們一共修建了八萬四千座佛塔,用來收藏供奉釋迦牟尼的舍利子。白塔寺的白塔遵循藏傳佛教中塔式建筑形式,具有代表性的覆缽體與白灰涂色,以及塔身上諸多圖文雕刻,都象征著人們對佛的信仰和圖騰。

白塔寺始建于元代,距今已有七百五十多年的歷史。1247年,為解決西藏歸屬問題,西藏薩迦派宗教領袖薩迦班智達·貢噶堅贊(簡稱“薩班”)與蒙古汗國皇子、西路軍統帥闊端在武威白塔寺舉行了著名的“涼州會談”并頒布《薩迦班智達致蕃人書》,西藏從此正式納入中國版圖,白塔寺也因此成為西藏正式納入中國版圖的歷史見證地。1251年薩班圓寂,西涼王闊端為他舉行了盛大的悼祭活動,并修建了高約四十二點七米的藏式喇嘛靈骨塔一座,用以安放薩迦班智達的遺體。白塔寺至此有名。

至于百塔之名,則是后來陸續營造的佛塔形成的塔林景觀。2000年時曾一次性修建三十座白塔,與薩迦班智達靈塔一起湊成了整整一百座,白塔寺也就有了百塔寺的別稱。認真研究過藏傳佛教的人都應該清楚,白色的塔和一百座塔是兩個觀念,而佛教中以奇數為尊,哪怕修建數占到九十九,都不會硬性去湊整百,然后再根據其數量為寺院命名。所以,白塔并不等于百塔,強行改名于理不合,更是對佛法與佛教習俗的曲解。

白塔寺主要景點有塔林、白塔寺遺址、薩班靈骨塔、涼州會談紀念館等。紀念館里陳列著很多價值非凡的文化珍品,其中稱為蒙古新字的八思巴文堪稱奇珍,是當時元朝的國文,主要應用在官方文件和錢幣銘文上,為蒙元文化發展起到了積極推動的作用。八思巴是薩迦派第五代祖師,繼薩迦班智達之后主持涼州幻化寺日常事務和藏傳佛教薩迦派事務,并創建了薩迦政權,成為第一任薩迦法王。元憲宗三年(1253),八思巴為還是宗王的忽必烈施灌頂禮,被奉為上師,二人因此有了師生牽絆。忽必烈即位后,八思巴順理成章封為國師,統領天下佛教徒,所以也是元朝第一位帝師。

八思巴是薩迦班智達的侄子,十歲時隨同薩迦班智達來到涼州,在十七歲時接任伯父職位成為涼州幻化寺住持,一并繼任了薩迦派首領之位。八思巴在涼州度過了青少年時期,直到二十歲時離開涼州回藏,后一直追隨忽必烈從蒙古到北京,中間經歷了元朝皇室殘酷血腥的帝位更迭,忽必烈與其弟阿里不哥的奪位大戰中,八思巴盡心輔佐助其成功,忽必烈投桃報李,在即位后欽封八思巴為國師,當時八思巴年僅二十八歲。八思巴身上發生過許多有趣而傳奇的故事,金庸先生武俠名著“射雕三部曲”中所提到的全真教,就曾與之有所交集,且在佛道二教中產生了很大影響。真實的歷史故事主角是以藏傳佛教薩迦派首領八思巴為首的佛教僧眾,與中原傳統道教分派全真教為首的道士群體;故事的核心是佛道辯論賽;辯論主題為《老子化胡經》。

全真教是當時北方人普遍信仰的道家教派,其最杰出的掌門人正是“射雕”中有過重要戲份的全真七子之一長春子丘處機。金庸先生筆下將全真教塑造為武林泰斗級別的江湖門派之一,我們廣為熟知的經典角色郭靖、楊康、小龍女、楊過等人物都與全真教和丘處機有著莫大淵源。歷史上,丘處機真有其人,并且為道教發展作出過很大貢獻。他與成吉思汗數次會見,據說二人之間還有深厚友誼。全真教在丘處機任職掌門的時候,曾受到成吉思汗極力推崇,丘處機本人被冊封為天下道教第一人,天下信眾以道為尊。依照當時情形,用不了多久道教就能正式受封為國教,信道的成吉思汗卻溘然長逝了,隨后丘處機也駕鶴西歸,此事不了了之。繼任的蒙古新皇帝窩闊臺及后面兩位大可汗都不如成吉思汗對道教的尊奉,到蒙哥時期更是對全真教表現冷淡,甚至暗中打擊道教。

由八思巴直接參與的佛道辯論賽,正是這位大汗蒙哥一手策劃召集的,據說在辯論前他還親自召見八思巴,暗示其對道教不必留有情面。在蒙哥汗的幸災樂禍中,兩教辯論賽再一次以道教落敗而收場,年僅二十二歲的八思巴引經據典舌戰群道,辯得道教代表隊啞口無言自愧不如。辯論會后,有十七名道士當即削發為僧改弦易轍,部分道觀也隨之改造成了佛門寺院,八思巴一辯成名,蒙哥對其十分賞識,藏傳佛教開始在蒙古族中快速流行,取代全真教成為北方各族新的宗教領主。全真教在丘處機去世后本就不斷在走下坡路,經過這次打擊一蹶不振,從此再也沒能興盛起來,整個北方和西藏地區成了藏傳佛教的天下。

八思巴與他的薩迦派崛起于忽必烈時代,薩迦派從八思巴開始,歷代首領都受到冊封出任國師一職,為皇室灌頂尊奉為帝師者也都是薩迦派高僧,這在派系林立的藏傳佛教中堪稱輝煌。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風光顯赫權傾藏地的薩迦派難免受到其他派別嫉恨,一代傳奇帝師八思巴正當壯年便遭遇了毒害,四十六歲死于非命,隨著他的離世,八思巴文也被取締淘汰,最終淪落為“死文字”而失傳。八思巴加封帝師的稱號極盡奢華,為:普天之下,大地之上,西天佛子,化身佛陀,創制文字,護持國政,精通五明班智達帝師,又稱帝師大寶法王。在他身遭毒害圓寂后,忽必烈哀其不幸,感其功勛,又賜封為:皇天之下,一人之上,開教宣文,輔治大圣,至德普覺,真智佑國,如意大寶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師。如此崇高的尊號,在藏傳佛教史上當真做到了前無古人,可見忽必烈對八思巴的愛重。

八思巴文已成歷史傳說,當今很多人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這種文字,也很少有人知曉背后的故事。值得慶幸的是,在武威白塔寺“涼州會談紀念館”里存有珍藏,讓我們有機會近距離領略這種神奇的文字,一起緬懷為古中國和平與統一作出過貢獻的薩迦班智達與八思巴,共同追尋那段充滿佛光的傳奇歲月。

1992年9月22日,國務院發表了《西藏的主權歸屬與人權狀況》白皮書,提出武威白塔寺是西藏納入中國版圖七百五十多年的歷史見證,是西藏正式納入中國版圖成為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歷史實物見證。

金塔寺

涼州四寺的最后一寺是金塔寺,位于武威西南十五公里的金塔村。與白塔寺一樣,這個地方的村落也以佛寺有塔而得名。金塔寺在藏語中稱洛昂格岱,意為“南部大自在寺”或“大灌頂寺”,在涼州四寺中具有重要意義。

相對于四寺之中的其他三座,金塔寺是規模最小、影響力也較小的一座寺院,自然,也是四寺之中最晚修建的一座。取名金塔寺的寺院全國各地都有,隔壁城市張掖肅南縣的金塔寺甚至享譽國際,而涼州金塔寺相比較而言還真是名不見經傳。這間寺院很多武威人都不知道,名氣遠不如其他,在武威名勝古跡榜上排名十六,甚而還沒有排名十二位地處城北的松濤寺令人熟悉。金塔寺原寺院所擁有的佛塔,即吉祥佛塔毀于1927年的大地震,其余諸多佛殿、佛像、佛經多毀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現存寺貌為西藏那蘭扎寺格西·堪布,藏傳佛教薩迦派法脈傳人,西藏自治區藏醫院主任醫師,天文歷算研究所研究員慈成堅贊大師及弟子籌資重建,面闊二百八十平方米的大殿內供奉銅質鍍金法輪、寶幢、祥麟寶瓶、藏式唐卡壁畫,主位供奉高一點六米的銅質鍍金薩班坐像。坐像內裝有阿底峽尊者親手制作的印塑佛塔、薩班的法衣等珍貴圣物。為重現歷史遺跡,供眾人瞻仰、追思前輩的光輝業績提供了可去之處。

松濤寺

與金塔寺有所不同的是,武威城北的松濤寺雖然也是藏傳佛教寺院,卻是格魯派在涼州的傳教地。格魯派是繼薩迦派實現了政教合一,并將藏傳佛教發揚光大并延續至今的佛教門派。格魯派代表著藏傳佛教的體系化大成圓滿,久負盛名的班禪和達賴兩系活佛就是出自格魯派的兩大宗教領袖。松濤寺始建于明朝初年,明正統時期重建,清雍正九年(1731)再次重建,與海藏寺一衣帶水,在武威享有一定聲名。

史料記載,松濤寺原名觀音堂,門面不大,規模也小,清代狀元王杰來此時非常喜歡這里的幽靜禪韻,便更名為松濤寺,取其四周蒼松環繞,微風拂過濤聲在耳之意。與城區內歷史悠久的鳩摩羅什寺不能相提并論,也沒辦法與涼州四寺相比較,更與西藏納入中國版圖的歷史見證地白塔寺難望項背,這間小小的寺院在平凡而低調中一直存續至今。近年來隨著文旅熱,松濤寺因為距離城區只有不到五公里的優勢地位和僻處鄉間綠水花紅的天然景觀深受當地人青睞,成為武威人避暑游玩的好去處。每到炎炎夏季,松濤寺周圍林泉茂密,花樹成蔭,城市里困守于鋼筋水泥車水馬龍的人們就會蜂擁而至,在這里垂釣、燒烤、玩鬧,頗具“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愜意閑適。

武威擁有“佛國涼州”的盛譽,不止體現在城區內外眾多的佛寺建筑,還有兩大圣山的加持。這兩大圣山分別為天梯山與蓮花山。天梯山曾建有一座廣善寺,后來因有石窟大佛俗稱大佛寺。關于天梯山石窟前文已有詳細解讀,此處一筆帶過不做贅述,我們去看一看蓮花山。

蓮花山,古稱姑臧山、紫山、孤臧山。位于谷水源頭,祁連山國家公園內的冷龍嶺一脈,海拔兩千七百米,山底海拔是一千八百米,距離市區十三公里,位置在涼州區松樹鎮科畦村三組劉家沿溝境內,山勢雄偉,奇峰環列,層巒疊嶂,四面險峰從遠處望去,宛如一朵盛開的蓮花。蓮花山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是西北唯一修在海拔一千八百米高山上的文化古跡,始建于西漢,興盛于新朝,竇融、曹魏,五涼各朝以及后來的各個朝代均有規模不等的修繕。據史書講,蓮花山曾有古樹十萬零八棵,山上的大多景觀建筑與古樹草木皆毀于民國時期至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

蓮花山雍涼大寺,一度曾是西北最大最有名的寺院之一,是研究西域佛教、漢傳佛教、藏傳佛教的見證,漢傳佛教融合的歷史見證。從隋唐時擴建,到明朝還保留有完好的佛教寺院和道教道觀七十多座一千多間,供奉有古印度佛像、藏傳佛教佛像,有成龐大體系的佛道諸神諸佛廟宇,氣勢恢宏,為西北之首。

唐朝總章元年(668),高僧道世所著《法苑珠林》載,佛祖舍利有十九所在中國,蓮花山的涼州姑臧故塔,又名鎮魔塔,就是其中之一,其內供奉有釋迦牟尼佛的真身舍利,傳說為佛祖舍利鎮壓妖魔的所在。

蓮花山與其山寺建筑歷代都有增修,在唐代尤其受到重視,與數位名臣、名將都有佛緣,且被多次寫入詩文,具有了佛光與文脈相兼容的獨特文化氣質。唐開元二十四年(736),被譽為“詩佛”的著名詩人王維調任監察御史,后奉命出塞,擔任涼州河西節度幕判官,到武威后游歷蓮花山作《涼州郊外游望》一詩,題曰:“野老才三戶,邊村少四鄰。婆娑依里社,簫鼓賽田神。灑酒澆芻狗,焚香拜木人。女巫紛屢舞,羅襪自生塵。”這首唐詩,是蓮花山歷史上現存時代最為久遠的一首,因而十分珍貴。唐天寶十一年(752),詩人高適秋冬之際,于涼州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幕府任掌書記,駐足武威與朋友竇侍御游覽蓮花山,作《和竇侍御登涼州七級浮圖之作》一首:“化塔屹中起,孤高宜上躋。鐵冠雄賞眺,金界寵招攜。空色在軒戶,邊聲連鼓鼙。天寒萬里北,地豁九州西。清興揖才彥,峻風和端倪。始知陽春后,具物皆筌蹄。”此詩意境與名氣和王維的前作各有千秋,一并傳唱后世。此外,唐朝天寶五年(746),顏真卿任監察御史奉命巡查河西節度,也曾游歷涼州蓮花山,對山寺景觀甚為贊許。

1247年,西涼王闊端以汗國名義頒發詔書,邀請西藏高僧薩班來涼州會談,舉行了舉世矚目的“涼州會盟”。薩班之妹索巴讓姆跟隨而來,選擇在蓮花山出家修行,圓寂后將其靈骨舍利裝入用生鐵鑄成的佛像里,供奉于殿內。元朝延祐七年(1320),元仁宗下詔,在全國各路建造八思巴帝師殿,涼州蓮花山遂造八思巴帝師殿。

明朝洪熙元年(1425),廣西參政戴弁作《詠塔詩》一首:“不省何年結構功,一峰突兀白云中。高臨北極天光回,低壓南山地勢雄。風送鈴聲歸碧落,雨落虹影入晴空。安能平步丹梯上,盡日徘徊興莫窮。”其描寫蓮花山氣勢宏偉之景象,情景交融,畫面感十足,亦是難得之佳作。

蓮花山自古以來就是佛道共存的圣地,山上寺廟道觀和諧并存,僧尼道士相互照拂各自修行,其自然景觀與山寺規模,在河西走廊乃至西北大地上皆屈指可數。

1937年,一代畫師大家張大千來武威,還曾攜妻子兩次登臨蓮花山,贊美山勢雄奇壯觀,并畫有《蓮花山飛瀑圖》一幅 ,其畫題跋云:“蓮花山飛瀑。窮源春書意,到此瀑其心。涼州西南蓮花山梵宮琳宇,猶多之元明結構,一覽之勝,兩登絕頂,此大癡樵,方家法寫之,用作游記,乙酉七荷月。爰。”此畫于2005年8月1日在北京拍賣,后不知所蹤。

1941年,張大千第二次蒞臨涼州蓮花山,觀賞蓮花山風景后,揮毫潑墨作《蓮花山圖》,款識:涼州城南蓮花山善應寺,境絕幽邃,高崖懸瀑,梵宇出云,南中諸勝或且不逮,況此邊徼耶!予游河西,兩止其地,晨夕瞻眺,良豁美襟。爰用山樵法寫此,以代游記。癸未秋日,大千張爰。先流失臺灣由臺灣私人珍藏,2013年4月6日在香港被保利香港拍賣,成為收藏家的私人珍品,外界已經很難睹其風采了。

蓮花山作為涼州佛國中兩大圣山之一,其規模與歷史沿革見諸武威各類文史資料,在佛教文獻中亦多有記載。《佛說十二游經》描述蓮花山建筑規格云:“為佛作精舍,作十二佛圖寺、七十二講堂、三千六百間屋、五百樓閣。”蓮花山上的寺院,始建于西漢末,到唐周時共有寺院、道觀兩千多間,到明清時期,只剩七十二處,亭榭樓閣、僧房塔舍等建筑九百九十九間。不僅如此,蓮花山上建廟立寺,就近取材,很多木材來自山上或山下。可想而知,當時的蓮花山不僅人聲鼎沸,而且林木茂密,生態環境優美。

山上原有寺院名靈巖寺,元改名為正光寺,明時改為善應寺,善應寺即蓮花寺。塔側拉強溝里有一眼清泉,稱藥王泉,泉水清涼。農歷五月十三日的廟會,數萬人畜上山,均飲用此水,傳說水能治病。泉邊有一磐石,相傳此處原無水,是索巴讓姆用腳踏動了磐石后,出現了泉水,石上留下她的足跡。

史書記載蓮花山原建筑集合儒釋道三家各等規模的殿閣廟院。

佛教有:善應寺即蓮花寺、蓮花殿、雍涼大寺、達摩庵、極樂宮、東大寺、西大寺、西竺寺、藥師佛殿、彌勒殿、燃燈古佛殿、準提殿、無量殿、觀音殿、眼光殿、轉輪殿、大勢至殿、三圣殿、韋馱殿、百塔寺、大觀音殿、小觀音殿、大悲閣、白衣洞、佛塔殿、接引寺、文殊洞、普賢洞、小須彌洞、五百羅漢殿、比丘殿等。

儒家有:大成殿、文昌宮、紫山書院。

道教有:玉皇閣、紫山觀、崇禧萬壽宮、德佑觀、神鳥觀、長生大帝閣、天皇大帝殿、北極太皇大帝殿、后土地祇殿、五龍宮、上臺子殿、藥王殿、華陀殿、南斗六星殿、三教殿、牛王馬祖殿、三皇殿、三山五岳殿、雷部殿、火部殿、瘟部殿、北極四圣殿、玄壇真君殿、四大天王殿、三宮殿、孤魂殿、四海龍王殿、雷祖殿、娘娘殿、七星殿、土地殿、十二元辰殿、鬼王殿、土地祠、黑虎財神殿、三星殿、油馱殿、春秋閣、痘部殿、木幫殿、三霄殿、新百子閣、舊百子閣、文昌宮、魁星閣、云臺閣、麒麟閣、五方五老殿、王母殿、無生老母殿、地母殿、分水將軍殿、靈宮殿、老君洞、功德殿、三官大帝殿、凌煙閣、四大天師殿、八仙閣等。另有上朝陽洞、下朝陽洞、哼哈二將殿、上天橋、玉帶橋、關煞洞、頭天門、二天門、上天門等設施建筑。

據說在1950年,蓮花山上的建筑物仍保持原有數量。到了1960年前后,人為拆除,導致各種建筑毀于一旦。現山上遺留的藥王殿、觀音殿、財神殿、接引寺等,都是后來重新修建的。

武威人有農歷五月十三日朝蓮花山的習俗,有人說是從西漢就開始了,也有人說是在唐周時就有此風俗。不論起源于何時,農歷五月十三日朝蓮花山已經成為一個固定節日,每逢此日蓮花山都會舉辦盛大廟會,十里八鄉的人紛至沓來,也有從外地驅車而來的信眾和旅游觀光者參與其中,有拜佛燒香的、求子還愿的、玩耍游覽的、打點生意的……人們摩肩接踵擠擠挨挨,構成蓮花山一大盛景。

偏居涼州一隅的蓮花山,是佛道儒三教共有的勝地,承繼了我國名山大剎的風格,山上許多景點名稱亦與泰山一致,其格局也頗為相似。而且,蓮花山下有一牌坊,格局與“下天祝(竺)”同,名曰“上天祝(竺)”,每年農歷五月十三日蓮花山舉行朝山會,這是人們必走的道路,所以這條道被稱為“圣道”。

蓮花山下有一道山坡,據說有七里長。此坡因為紅沙怪石遍布草木不生,故名旱灘坡。1972年,九十二枚醫藥漢簡在這里出土,考古學中就有了旱灘坡的名字。旱灘坡發掘的漢簡是國內最早的有關醫學著作的原始文物。漢簡上雋永的書法和所刻的內容,昭示著中華文明的一大進步。1974年,當寫有文字的紙從旱灘坡出土后,武威又為我國造紙的歷史提供了新的佐證。旱灘坡,每出土一件文物都會給武威的文明增添新的內容。據武威耆老講,旱灘坡有一自然景觀,叫羅漢墳,旱灘坡有多大,羅漢墳就有多大。羅漢仰體而躺,頭、脖子、胳膊、指頭、肚臍等依稀可辨。據傳,看羅漢墳需在早晨八點鐘左右,選一合適的角度,此時的羅漢慈眉善目若隱若現,堪稱奇觀。可惜,這樣的奇景筆者一直無緣得見,只能在文字里描摹想象了。

佛教文化深入人心綿延不絕,兩千多年來影響和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也慰藉了無數迷茫的靈魂,給予人精神意義上十分積極的引導作用,因此才會被世人廣泛接受。

涼州文化的構成中,佛教文化必然占有相當重的分量,佛國涼州與文化涼州在武威這塊土地上凝結而生、相伴而生,為我們留下了博采眾長又風格獨特的武威風貌,沉淀在武威的歷史文化底蘊里,也浸潤在武威人的血脈中,并將永久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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