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生筑。

大門禁閉，林笙一身血色的靠在旁邊的梁柱上，冥想沉思，一頭散亂的頭發下面容煥發，面色紅潤，絲毫不見有受傷的樣子。

眼淚未干的林綰仙站在一邊，奇怪的是她并沒有像筑外時那樣表現的很悲傷，更沒有哭泣，反而是滿臉怨氣地看著不甚理會自己的林笙。

“哥哥，這身衣服可是我最喜歡的，現在這么臟，你要怎么賠小仙！”

林笙壓下心里的思緒緩緩從地上坐起，收起手里的玉佩，慢步走到林綰仙身邊，笑道：“一盒巧心糖加上新衣服夠不夠？”

林綰仙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然后很是認真的扳數起手指：“一件衣服、兩串冰糖葫蘆、三份…”

林笙看著林綰仙一邊數數，一邊暗暗偷瞄，眼睛里的狡色根本藏不住分毫。

試探性舉著兩根手指送到林綰仙面前，然后裝作服輸模樣小聲商量道：“兩盒巧心糖怎么樣？”

“這是哥哥你說的，可不能反悔！”林綰仙蹦起親了林笙一口，顯得異常開心。

林笙笑看著林綰仙，道：“先去把衣服換了，爺爺可還在等著。”

林綰仙應聲答是，小跑十余步后忽然停了下來，著急的從懷里拿出疊好手帕，小心打開確認了幾次，然后轉身跑了回來。

“哥哥，這是送給你的！”

林笙接過手帕，當著一臉期待的林綰仙展開。

方正手帕織線細膩，滑如柔紙，上面繡著一幅景圖。

一棵繁盛桃樹前的石桌坐著兩人，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一位飽負知性的女性，言笑晏晏。

桃樹下的秋千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爭相搶位，耍鬧嬉戲，看似彼此互不相讓，然則稍大一點的女孩實則讓了幾分。

更遠處的草坪中間，古舊圓臺上，男孩端坐，一手并指前刺，一手虛托在下，身周溢發淡白柔光。

人容清晰，神態躍現，一方手帕已然將五人納融其中，排去少許幾處粗濫瑕疵，幾可說得上是完美。

“嗯，不錯呢，再過不久就應該能達到入門的水準，到時候秋姨就又有一位親傳弟子了！”

“看來這些日子里小仙很努力，很認真的在學！”林笙夸聲連連。

林綰仙小臉笑成了花，一蹦一跳就跑到中庭里去。

在蹦跳進去的時候看到了中庭躺椅上的薛君賢，小臉上更為欣喜，差點按耐不住心情想要喊出聲來。

不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小眼睛一轉，開始躡手躡腳地放輕腳步，用小碎步繞著兩邊的廊道如同躲迷藏一樣走到通往小庭院的廊道邊上，然后扭頭朝著還在中庭門口處的林笙做了個鬼臉，這才一把竄進自己的房間。

林笙并沒有像林綰仙那般著急，但腳步同樣很輕緩，只有微弱的鞋底摩挲聲偶爾響起，而在經過薛君賢邊上時，他正正經經地行了弟子禮。

不一會時間，中庭里傳來歡快地笑聲，林笙會心一笑，想必是林綰仙想到的小惡作劇進行的很順利。

等他換好衣服提著兩個方正盒子來到桂樹下，林綰仙正圍著薛君賢在追趕著兩只白色云雀。

一見到林笙出現，林綰仙立馬藏起手里攥著的幾顆糖果，還一本正經地停下來與薛君賢講起自己這些日子在錦繡坊時發生的一些趣事，逗得老人眉笑顏開。

飛懸的兩只云雀很懂人性，順勢落在林綰仙的肩膀上，顧自梳理起自己身上的羽毛。

“先生！”

林笙走到薛君賢正前方，揖禮深躬。

薛君賢頭也不抬，依然在聽著林綰仙講述，只在后者停言時說道：“謀道之途，非在朝夕，身然物外，不染失謀，克己，思智，不貪，不越，你做的不錯！”

林笙肅然，心知不久前發生在養生筑外的事沒能瞞過薛君賢，自己的那點小算計同樣如此。

其實從錦繡坊出來的時候，林笙就知道有人在監視著自己，幾乎不需要多想，必然是蘇杰安排的人手。

之后他領著林綰仙一直在各處耍玩，一來是想著借此甩掉對方，二來是裝做毫無所覺地樣子麻痹對方。

只是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始終沒有散去，因此他經過思量，猜測蘇杰應該是安排了一些手段，對方必然會在那里等著自己。

原本他并不知道會是什么，但在通運藥鋪聽過何運說的話之后，再聯想到自己一路上接連進入幾家藥鋪而沒有血芝時，心里隱約有了幾分浮想。

通運藥鋪距離養生筑僅有三大街，蘇杰若要發難泄恨很可能就在這段距離里。

不管是不是他的妄自猜測，他都需要考量一番，以確保林綰仙不會收到太大的傷害。

而在當時，何運要將藏留的血玉芝給自己，他靈機一動，并沒有第一時間接下，而是借著藥鋪的遮蔽與對方短暫地商量了一番，選擇暫時將自己所購置的幾株血玉芝存放在通運藥鋪，讓對方等晚上一點再連同藏留的一起送到養生筑。

為了確保蘇杰不會起疑，他又特意在空的凝香盒里裝上一些林綰仙買來的吃食和玩具，然后耐心講勸，花費了一些時間讓林綰仙明白大概的事由，并且將自己的計劃說出來。

之后他詢問了何運青淵劍派的人大約何時會離開，心里合計時間后將在大門處收起來的玉佩交予了何運，并讓對方帶了幾句話給負責購置藥植的周義。

接下來也就有發生在養生筑外的那一幕幕。

他的受傷以及林綰仙的悲哭從始至終都是裝出來的。

那些‘鮮血’是他用何運藥鋪里的幾種藥植調配出來的一種藥液，本身氣味聞起來與血腥味相差無幾，一般人不做細查很難分辨出來，更何況他還特意混了一些雞血在里面。

他做的這些為的就是讓不知在何處觀望的蘇杰看到。

蘇杰并不蠢，可也正如林笙在錦繡坊所說的那般，城府不深，且在蘇家眼下的謀策中做不了主。

只要讓他親眼看到自己的“慘狀”，散去對自己的嫉恨，對方也就不會再繼續針對自己，他則可借此脫離接下來的風波漩渦。

周義對此自然是不知道的，即便是有不弱的武練實力在身，加上還碰觸過自己的身體。

兩人說起來其實也是第一次見面，那一番交談非是演裝，他的出手只是因為秦風的玉佩，也就是林笙收起來的那一塊。

那是秦風的貼身之物，早些年當做定情信物送予了沈玉。

以周義的身份和見識，只需拿在手里，辨識玉佩的真假不難，更何況還有他專門讓何運轉告的那幾句話。

至于玉佩為何會在林笙手里，那又是另外的事了。

薛君賢的話讓林笙由心感到羞愧難當，苦澀道：“貪越尚有，克己未足，智滿障目，學生險些誤走歧途！”

薛君賢沒有說話，同時也在逗趣著林綰仙，不給小女孩半點說話的機會，使得她只能在旁干著急。

林笙心中明了，道：“學生妄想以當下未竟之身奪謀長遠渺路，是為智滿障目，不智之思！”

“心存外念，不究己身，不定己念，不固己求，不思己長，不盡己力，是為克己未足！”

“克己有缺，智滿生障，以至心生貪越，浮衍不實切念！”

三言落，薛君賢終是抬眼，濁白芒光如能窺見人心思想。

“很好，這一趟倒是值得，說說看吧！”

看到薛君賢沒有生氣，林綰仙當即搶過話題，埋怨道：“爺爺，您不知道，哥哥他剛才演的多像…”

林笙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好在林綰仙沒有添油加醋，只是一直在抱怨林笙太過自信，太過冒險之類。

薛君賢一臉慈祥地看著，時而會低聲問上一句，時而會附應佯怒，且適時從林笙放下的盒子里取出糖果遞到林綰仙嘴邊。

林綰仙越說越起勁，儼然是從里面找到了樂趣，等到她口干舌燥講完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將邊上的茶壺捧送到嘴邊，肆意歡飲。

落在她肩上的兩只云雀當即飛起，結伴落在桂樹枝干上。

“慢點！慢點！可不要嗆到了！！”薛君賢寵溺地輕撫著林綰仙的后背。

林綰仙歡快喊道：“爺爺您放心，小仙沒事！”

說著抓起幾顆糖果小跑到薛君賢身后，站在不止從那里抱過來的矮凳上，一邊有模有樣地給薛君賢捏肩捶背，一邊不停朝林笙擠眉弄眼，得意非常。

林笙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詳細道出在錦繡坊中素錦秋提到過的事，其中也包括了他與素錦秋的那些對話。

薛君賢聽完后言道：“衍蟲一事為當下之急，棲霞山若是再生變故，多年謀蓄恐怕再無重來！”

林笙點頭應道：“學生亦是這般認為！”

“哼，就喜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聽得一頭霧水的林綰仙嘟囔了一句，也不管薛君賢如何，只顧討好般將一顆糖果遞到后者面前。

薛君賢只好笑著接過放入口中，然后道：“此行之前或尚有幾日余閑，需籌作備策，防范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