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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風雨交加之中,一輛銀色的商務(wù)車正沿著濱海公路行駛向前,開車的正是李樂婷,副駕駛座位沒坐人,上面凌亂地堆著各種口味的薯片、海苔、花生巧克力以及一瓶已經(jīng)喝掉一半的可樂。

窗外的雨這時候小了些,也再沒有讓人恐懼的雷聲響起,天空依舊陰沉,海天交界的天際線盡頭卻隱約閃出一線純白的光亮。

蘇云時叼著盒裝牛奶,轉(zhuǎn)回頭默默拉上窗簾,似乎是松了口氣:“看來天氣預(yù)報說的沒錯,雨很快就會停了。”

聽了他的話,葉顏忍不住好奇地偏頭向往窗外看,卻只看到擋得嚴嚴實實的窗簾,李越霆右手正握著眼影刷,只能用唯一空著的小指象征性地點了點她的下巴,語氣是溫柔而耐心的:“哎,先別動,馬上就好。”

她還在上妝,不能亂動,葉顏想起這件事連忙重新擺好姿勢,任憑李越霆繼續(xù)在她的臉上涂涂畫畫。雖然暫時把人救了回來,可是這次葉顏仍需要現(xiàn)身,潛藏在暗中的敵人一旦發(fā)現(xiàn),依舊會對她不利。所以,現(xiàn)在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幫她改換容貌掩飾身份,而這恰好也是“千面狐貍”最擅長的事情。

離開之前,在李越霆的要求下,葉顏換下了旗袍和高跟鞋,換上黑衣長褲和球鞋,令她詫異的是,那雙球鞋竟然極為合腳,她穿38碼,而李樂婷的鞋子是36半的,所以,顯然這雙鞋是特意為她準備的。

長發(fā)盤好固定,然后戴上挑染幾縷天藍色的黑色假發(fā),這時候鏡子里出現(xiàn)的已經(jīng)是一個短發(fā)冷傲的女子模樣,而不是那個風姿卓越的旗袍美人,李越霆滿意地點點頭,在上車之后開始為她上妝。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不能再喊你‘葉顏’,你要有一個新的代號”,李越霆在葉顏的眼瞼上涂下最后一筆,刷子在空中穩(wěn)穩(wěn)地轉(zhuǎn)了半個圈,徑直落入他的手心。葉顏揚起臉,在李越霆手中的鏡子里,看到與之前判若兩人的自己。皮膚很白,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慘淡美感,藍色與銀色眼影交織,連同煙灰色的眼線一道勾勒出微微上揚的雙眼,就連臉型也在高光和陰影的修飾下,變得尖了一些。

葉顏有些不適應(yīng)地瞇起眼眸,皺了一下眉頭,李越霆忽然勾起唇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于是傾身靠上前來,笑道:“不然,就叫你格格,好不好?”

對方離得太近,幾乎連鼻尖都貼上來,因為淋了雨,李越霆的頭發(fā)沒有仔細打理,劉海放下來,貼著前額梳得又齊又平,一雙璀璨如星辰般的眼眸與眉心黑發(fā)對比,更是顯得熠熠生輝,葉顏看得有些愣住了,所以沒能及時回答李越霆的話,稍一晃神的工夫,李越霆已經(jīng)別過頭,鼻尖險些貼著她的鼻尖擦過,爽朗笑道:“沒意見?那就這么定了!”

葉顏這才回過神來,關(guān)于代號的話題似乎結(jié)論已經(jīng)塵埃落定,她只來得及問了句:“為什么要叫我格格?”

李越霆低頭收拾著化妝工具,并不出聲回答,而反倒是坐在后排座的蘇云時放下電腦,笑瞇瞇解釋道:“他知道你姓葉赫那拉,葉家又有滿清皇族的血統(tǒng)……”

還是小蘇了解我,李越霆剛在心里比了個贊,默默感嘆,就聽到蘇云時的聲音飄飄蕩蕩落在耳邊,他頓時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yù)感:“還有,老李他以前最喜歡的電視劇叫……”

“小蘇你把星悅號上拍賣文物的記錄清單和參會嘉賓名單存給我唄!”

李越霆迅速地把自己的筆記本折成平板電腦扔過去給他,蘇云時白了他一眼,這家伙明顯是在借口打岔,于是沒好氣地答道:“郵箱里有,自己看。”

李越霆笑著摸頭打哈哈,葉顏反復(fù)琢磨了半天“格格”這個代號,橫豎聽起來還都覺得挺順耳的,于是就決定接受了。這時候才回憶起蘇云時答了一半的理由,不過在她這兒,倒是能把李越霆的這個最愛電視劇猜的八九不離十。

“是《還珠格格》吧?”

葉顏非常淡定地坐在那里問,李越霆有點尷尬,抿著唇左顧右盼,假裝自己不存在,蘇云時倒是陰謀得逞,從容地露出微笑:“沒錯。”

“唉,李先生的品味還真是……別致啊!”

葉顏感嘆了一句,一個喜歡看臺灣古裝言情劇的千面狐貍,她還真是有點接受無力。

李越霆動了動唇,剛想說句話,葉顏的長篇大論已經(jīng)迎頭砸下來:“唉……這些不靠譜的電視劇啊!你知不知道,在清朝皇帝女兒的封號是公主不是格格,格格是滿族對于女性的一種稱謂,是滿語的音譯,主要是用于稱呼皇族貴胄的女兒,順治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660年,格格才被正是分為四種,分別是親王之女和碩格格,世子及郡王、多羅貝勒之女多羅格格,固山貝子之女固山格格,以及鎮(zhèn)國公、輔國公之女格格。”

李越霆一路停下來,覺得自己一口氣沒上來。

葉顏用無比同情和嫌棄的目光掃了一眼滿臉都寫著迷茫不解的李越霆,心道看起來這又是一個被電視劇荼毒了歷史觀的不靠譜青年。這時候李樂婷的聲音忽然傳來:“咦?哥果然被你說中了,他們還在這里等著呢!”

他們的目的地就在前方,有兩輛白色面包車橫在門口,占據(jù)了出入必經(jīng)之路。

這是葉顏在旅順落腳的一家酒店,她之前就是在這里被人綁走的,看來對方并沒有放棄將她抓回去的打算,而是繼續(xù)守株待兔。

李越霆一臉篤定而驕傲地半揚嘴角吐槽:“蠢就是蠢,既然這么愿意傻等,那就讓他們繼續(xù)等著吧!”

他說著把微型耳機和通訊器分給葉顏,示范她如何戴好,李樂婷樂呵呵地把車拐進隱蔽的巷子里,只露出個車頭來,方便觀察情況。

“小蘇,搞定了嗎?”

李越霆搞定了耳機,開始給自己上妝,蘇云時回了一聲“嗯”給他,依舊抱著自己的電腦很認真盯著屏幕,上面跳動著不同的監(jiān)控畫面。凌晨四點,通常是人的意志最為薄弱也最容易困倦的時候,正是他們動手最好的時機。

李越霆的整張臉都暴露在燈光底下,暖黃色的燈光在他身上蒙上了一層淡淡光暈,他原本的皮膚是小麥色,顯得健康而又活力,但是上了白色粉底就完全不同,高光和陰影總是能把人的輪廓修飾成不同的模樣,等到他停下手上的動作,葉顏只看到一個干凈老實的年輕人,脖子縮著,又有一點駝背,再搭配一件淺綠色的格子襯衫,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呆頭呆腦的學(xué)生模樣,十分傳神。

葉顏驚訝地笑了,原來傳說中的“千面狐貍”就是這樣來的,看起來倒是十分有趣。

李越霆被葉顏的笑容驚艷了一下,便大大方方地領(lǐng)了這個笑,湊過去對著后視鏡戴好帽子,然后朝著她伸出手,演得深情款款的模樣:“請問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葉顏有點詫異地偏頭:“我跟你一起去?”

雖然有李越霆的妙手幫她掩飾身份,但是葉顏的心里還是有些忐忑,生怕被識破身份,但是李越霆看起來卻絲毫不擔心這件事情,他本來就是打算帶她一起走這一趟的,于是很從容地笑著安慰:“放心,他們認不出你的。”

他說完就大喇喇地拉開車門先跳了下去,手上還抓著個黑色的帆布書包,葉顏剛一遲疑,已經(jīng)被他伸手拉著手腕硬生生給拖了下去!

這時候雨已經(jīng)完全停了,空氣濕漉漉的,夾雜著泥土的清香,李樂婷非常歡樂地朝他們擺擺手,完全沒把這當一回事兒的樣子:“早去早回喲!”

“不相信我?”

李越霆把書包往肩頭一背,往前走了兩步,見葉顏并沒有跟上來,他回過頭就注意到對方眼中流露出懷疑的神色,于是挑了挑眉,大步走到她身邊,抬手牽了她的手,將她一把扯到身前,壓低了聲音道:“那么,讓我證明給你看吧!”

葉顏被他的氣勢所壓迫,對方明明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可卻硬生生將她所有的拒絕和懷疑都壓回了她的心里,容不得半點質(zhì)疑。

稍一遲疑,李越霆已經(jīng)牽起她的手,送到他的臂彎里,命令道:“挽著”。

葉顏定了定神,就明白過來李越霆是要跟她扮演情侶混入酒店,于是冷靜下來,伸手挽著他的臂彎,然后放松身體靠過去,努力做出一對熱戀男女應(yīng)該有的姿態(tài),李越霆笑得十分隨意,毫不掩飾對她的稱贊:“很有演戲的天分啊!”

說著已經(jīng)把手搭在了葉顏的肩膀上,然后攬著她一起往酒店大門口走去。

“門口停著兩輛面包車,有一輛沒有熄火,每輛車上各有四個人……”,李越霆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話,把情況通報給留在車上的同伴知道。

夏天天亮的比較早,又是雨過天晴,東方已經(jīng)漸漸露出魚肚白,但是天還沒有徹底亮起來,葉顏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李越霆所說的那輛車,但是只覺得黑漆漆的,根本分辨不出車上有幾個人。

狐貍的眼睛果然跟平常人不太一樣,葉顏在心中暗暗想著。

兩人快步走向面包車,葉顏的手有點抖,李越霆不動聲色地把手覆上她的手背,假裝側(cè)頭親吻她的臉頰,但實際上卻在低聲對她說話:“放心,就這么幾個人,你連我都不怕,把他們打趴下絕對沒問題。”

葉顏原本還有些緊張,卻被李越霆這句話給逗笑了,反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倒像極了情侶之間打情罵俏的樣子。

面包車上的人果然絲毫沒有懷疑他們,兩個人一路說笑著走進酒店大堂,李越霆掏了身份證去登記,葉顏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張身份證上的照片倒是與他此刻的樣子十分相似,想來他提前準備地十分周全。她于是轉(zhuǎn)過身做出無聊等待的樣子,目光緩緩掃過四周觀察情況。

很快手續(xù)辦好了,取了房卡,李越霆親昵地挽著葉顏的腰上電梯,見她的目光還沒收回來,滿臉認真地戒備,于是干脆把人拽進懷里,頭埋在她肩膀上蹭著,小聲道:“你看得太認真了,小心被人發(fā)現(xiàn)。”

葉顏被他這突然的一蹭給鬧了個大紅臉,幸好粉擦得比較厚,不太容易看出來,于是將他推開少許,跟著抱怨起來:“你嚇我一跳!”

李越霆語氣依舊悠然自得:“看人的時候別太緊盯著,不然容易被發(fā)現(xiàn)。”

葉顏心中知道他說得對,但是嘴上卻不肯服軟:“你看都沒看,還好意思說我!”

李越霆笑嘻嘻地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靠在葉顏肩頭提問:“酒店大堂里一共幾個人?”

葉顏剛剛已經(jīng)把四周的情況看了個仔細,于是趁著等電梯的功夫,低聲描述出來,李越霆聽完了,頗為贊許地點點頭,問道:“那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

葉顏剛才確實看得仔細,她天賦極好,記憶力出眾,要記住這些細節(jié)自然不在話下,不過,也只限于記下而已,完全沒有察覺到底李越霆所說的“不對”是指的哪里,于是很干脆地搖了搖頭。

電梯門這時候緩緩打開,李越霆拉了葉顏走進去,回過身,在電梯門合攏之前,朝著大堂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吶,前臺兩個服務(wù)員,正常的夜班值班,完全沒什么可疑。但是大堂角落的公共電腦那邊,有個人在用電腦,對吧?”

葉顏合上眼回憶了一下,果然記得有這么一個人,李越霆這時候還靠著她的肩膀站著,她出手把他往旁邊推了推:“是的,是個年輕人,黑色短袖T恤,藍色牛仔褲,戴了一頂棒球帽,灰色的。”

“記得還挺仔細”,李越霆站直了身體,盯著電梯上到三樓,于是在電梯門打開之前,湊在葉顏耳邊輕聲道:“那你應(yīng)該記得,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都開著哪些界面。”

葉顏略一沉思回憶,頓時雙眼一亮:“什么界面都沒開!他不是在用電腦!”

“所以呢?”

李越霆重新挽起她的腰,目視前方,葉顏立刻明白過來,這人守在大堂,多半是為了放風,便于跟樓上的人互通消息。盡管面前的走廊很寂靜,但是她已經(jīng)明白,在她房間的附近,一定還守著其他人。

她的神色不定,這時候只能抬眼看向李越霆,似乎是求助,李越霆灑然一笑,親昵地靠過來,似乎是要親吻她,但是在唇落下的那一刻故意偏開,貼著她小巧的耳蝸輕聲道:“別擔心,有我在,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葉顏感覺到李越霆的胸口緊貼著自己,似乎能聽到他胸腔里心臟堅實有力跳動的聲響,她感覺身體僵硬,竟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只是愣愣地看著李越霆回身撤開,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臉頰灼燒,視線飄忽。

“已經(jīng)查到,他們住在303和306……”

蘇云時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兩人之間詭異的氣場,李越霆當即壓低聲音,在喉嚨里哽了一句“收到,明白”。

手腕翻轉(zhuǎn),李越霆的掌心里收著他們的房卡,房間號是307,意味著他們要從這兩個房間門口經(jīng)過。

葉顏咬了下唇,伸出手抱住了李越霆的一只手臂,親昵地把頭搭在他肩頭,做出一個熱戀中情侶難舍難分的姿勢。李越霆頗為贊許地看她一眼,葉顏確實聰明,甚至不需要他開口提醒,就能主動配合他的行動。他反手搭了她的肩膀往前走去,輕聲贊道:“聰明。”

兩個人就以這樣“恩愛”的姿勢穿過走廊,經(jīng)過305房間門口的時候,葉顏的腳步停了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顫,李越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緊了緊,卻是毫不猶豫地將她拉走了。

305是葉顏初來旅順時入住的房間,他們要找的東西很可能還留在那里。但是,為了不打草驚蛇,李越霆決定喬裝前來,用另外一種方式潛入房間,找到葉老先生留給他們的那一條關(guān)鍵的線索。

無驚無險地開門進房,眼看著房門即將關(guān)上,李越霆只覺得手臂一輕,是葉顏松開了挽著他手臂的手,腳步跟著退開少許,但或許是因為太緊張了,她并沒有站穩(wěn),而是腳下一軟就往旁邊倒去!

李越霆動作敏捷地傾身上前,將葉顏圈在懷中,攬著腰將她往旁邊一帶,一手接住懷中的美人帶著凌厲氣勁的拳頭,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動。

目光飛快地往門外瞥去,一團黑影在清晨初升的微光中一閃即逝!

果然有人在監(jiān)視他們!

李越霆見懷中的葉顏眼睛睜得大大的,水汪汪的閃著光,露出一臉不明所以的呆萌,他于是忍不住附身低頭,將唇印在她的脖頸上,然后手用力在墻上一撐,借力攬著葉顏轉(zhuǎn)了一圈,將她整個后背都抵在房門上,只聽“咔嚓”一聲落鎖,李越霆這才抬起頭來,無聲以唇形對她說道:“門外有人。”

葉顏眼中的光芒忽然明亮起來,立刻就明白過來李越霆剛剛是在做戲給監(jiān)視他們的人看。只是剛剛被李越霆唇蹭過的地方有些發(fā)熱,她抬手假裝整理自己的頭發(fā),一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李越霆這時候已經(jīng)放下他背著的黑色書包,脫掉身上的襯衫,一邊朝著葉顏笑嘻嘻地問:“你要不要先洗個澡?”

“好啊!”

葉顏應(yīng)了一句,會意地走進浴室,抬手把淋浴打開,聽到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李越霆這才放心地把書包里的黑色外套掏出來穿上,又帶好手套,這才走到窗口,撥開窗簾向外眺望,語氣嚴肅而認真:“我準備好了。”

“一切正常,但很快天就會亮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

蘇云時看了一下電腦上的時間,夏季的日出時間總是會比較早一些的,李樂婷興致勃勃地舉著望遠鏡眺望,一邊把薯片咬得咔嚓作響。

“足夠了”,李越霆灑然一笑,目光里盡是從容自得的驕傲,抬手拉開窗子一躍而上。身后葉顏跟上來,關(guān)切地囑咐:“你小心一點!”

“放心啦!”

李越霆一手攀著窗沿,踩著狹窄的窗臺往外挪動。這是唯一能夠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進入305房間的方法,而且,由他來完成,最為穩(wěn)妥。

李越霆要做的事情,成功率一定是100%,沒有這個把握,他絕對不會出手。

葉顏緊張地站在窗邊,揪著窗簾等待。窗沒關(guān),風聲入耳,再加上浴室里傳來的潺潺水聲,更顯的沉寂安靜,這讓葉顏更覺得心中不安,干脆把電視也打開了。

李越霆聽到飄在風里那些破碎的對白,心中倒是十分高興,電視劇的聲音完全蓋過了他開窗的響動,他穩(wěn)穩(wěn)地從窗臺跳下,落在305房間里。

沒人,只是葉顏的行李已經(jīng)被翻得亂成一團,衣物和日用品攤開滿床滿地,她所描述的那部白色筆記本電腦不在桌上,顯然是早就被人取走了。

“我記得大概在年初的時候,和爺爺約好了回北京過春節(jié),我因為有事耽擱,比爺爺晚了兩天回來,那次我坐的飛機是清早到的,明明不是堵車的時候,可爺爺來機場接我竟然遲了半個多小時。回家的路上,他跟我解釋遲到的原因,說是去給我準備生日禮物了,所以路上耽擱了。我當時還詫異,我的生日還有半年多呢,爺爺干嘛這么著急開始準備禮物?”

李越霆回憶起葉顏所說的話,目光環(huán)視,終于找到一個被丟棄在角落里的紅色行李箱。行李箱敞開著,上面有一個鞋印,他放輕腳步走近,彎下腰去,伸手沿著內(nèi)壁緩緩摸索。

“格格,我找到了……”

指尖觸摸到一個堅硬的事物,李越霆的手驟然停住,壓低了聲音對葉顏說。

“太好了!”

葉顏心中一喜,幸好她有把重要東西收藏在行李箱夾層的習慣。

那是一個U盤,半年前,就在從機場回家的路上,爺爺把這個加密U盤鄭重地交給了她,但是,密碼要在她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才會告訴她。葉顏嘗試過很多辦法,但是,都沒有辦法提前看到里面的內(nèi)容。

李越霆指尖一翻,指縫中的刀片閃著寒光,在行李箱內(nèi)壁輕輕劃下。下一秒,黑色燙金的方形U盤落入他的掌心,冰涼堅硬。

將U盤珍而重之地揣進口袋,剛要起身,無意中瞥見床腳的縫隙里,似乎有個藍色封皮的本子,他伸手將它拽了出來,打開一看,扉頁寫著:“贈孫女葉顏。”

看起來應(yīng)該是葉老先生送給葉顏的本子,李越霆于是將它也一并揣進口袋,又找到葉顏的錢包證件之類的東西收好,輕手輕腳地爬上窗臺,原路返回。

葉顏還站在窗口等他,李越霆身手敏捷地攀著窗臺跳下,攜著一身清晨沁涼的水汽,穩(wěn)穩(wěn)落在了她的面前,笑出一排大白牙,朝著葉顏揚了揚手中的U盤。

葉顏點了點頭,但隨即轉(zhuǎn)身看向門外,語氣有些擔憂地:“那我們現(xiàn)在……”

李越霆抬手把U盤扔進葉顏的懷里,想了想又把藍色筆記本等等也掏出來一并丟給她,語氣果斷:“依照原定計劃行動,你留在這里,等我去把人引開了,你再帶上東西,跟小蘇他們會合。”

李越霆邊說邊拿出黑色口罩戴上,將自己的臉擋得嚴嚴實實,再度爬上窗子。

“記住,等小蘇喊你了,你再下去。”

李越霆指了指葉顏,那一瞬的目光中似乎藏著星辰大海,然后便毫不猶豫地攀著窗臺迅速移動,再度跳入305房間。

重要線索在手,他們必須馬上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但是兩個人剛住進來又離開,勢必會引起懷疑。李越霆早就設(shè)想好了這一步,果斷兵分兩路行事,由李樂婷開車,相信絕對不會有人能追上。

只要葉顏安全離開,他就能無所顧忌,李越霆放慢了腳步,一邊屏息傾聽門外的動靜,他知道隔壁和對面都有敵人,只要一打開這扇門,他們就會立刻沖進來向他發(fā)動攻擊。

李越霆在門口穩(wěn)穩(wěn)站定,屏息凝神,低頭伸手彈了一下自己的話筒,一長兩短,低聲道:“小蘇,我準備好了。”

“我也已經(jīng)就位,就等云時哥哥的命令了。”

李樂婷的手按在方向盤上,車子的引擎顫抖著,只等出發(fā)的命令。

仿佛是黎明破曉前天空最黑暗的時刻,蘇云時放下望遠鏡,望向酒店大門的方向,將一口氣沉到心底,開口道:“格格,你準備好了嗎?”

葉顏將U盤連同本子一并緊緊攥在手里,掌心有汗水,濕漉漉的,她深深呼吸了兩次,這才平靜道:“好了。”

蘇云時的手指飛快地在電腦鍵盤上輸入一串代碼指令,依次關(guān)閉酒店內(nèi)的監(jiān)控攝像頭,當最后一個閃爍的紅點熄滅,他與李越霆一樣,抬手在話筒上輕輕彈了彈,輕聲道:“那么,開始吧!”

李越霆手臂向外一甩,ASP伸縮棍握在掌心,垂在身側(cè),做出一個戒備的姿勢,另一只手一把拉開房門,大步向外走去!

果然如他所料,剛往外走出兩步,306與303房間的門立刻就打開了,沖出來的人個個兇神惡煞,膀大腰圓,與他們一比,李越霆看起來就清瘦許多了。但是,他卻是攻擊力最強的那一個,手中的黑色伸縮棍被他使得赫赫生風,再加上走廊狹窄,近身攻擊無法施展,伸縮棍就占盡了優(yōu)勢,李越霆不等對方靠近就出手,而且招招都打在關(guān)節(jié)上,狠辣剛猛,得手之后就閃身往外跑。

來之前蘇云時已經(jīng)將整個酒店的平面圖都給他看過,進門時也觀察了地形,逃跑的路線早就在他大腦中規(guī)劃完成,只是李越霆有心要把人都引過來,所以刻意放緩了腳步,裝作被誰絆在了酒店大堂。

“車上的八個人都下來了”,蘇云時及時通報,李越霆得意一笑,手上的伸縮棍突然橫掃,重重抽在一個人的腿上,那人當即慘叫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包圍圈頓時出現(xiàn)了一個缺口,李越霆將伸縮棍劃過半圈,逼退了想要上前的敵人,然后轉(zhuǎn)頭長腿邁出,直接從缺口穿過,用力撞開酒店的大門沖了出去!

“追!”

“快追!”

眾人呼喝一片,接二連三地追了出去,李越霆跑得飛快,就如同真是一只狡猾輕靈的狐貍,在清晨初升的黎明當中自由奔跑,身后的人竭盡全力,卻還是連他半分衣角都觸不到。

“格格,快下來!”

蘇云時的聲音突然響起,李樂婷的車子也已經(jīng)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沖出巷口,葉顏聽見同伴的呼喊,用力咬唇,戴上手套,從李越霆留下的背包里拿出繩索,快速綁在窗臺上,然后將扣鎖系在腰間,將金屬卡扣穿過繩索,一頭向外放下。

她將U盤和筆記本都裝進背包,然后背在身后,站在窗臺上向下看去。這里是三樓,看起來高度還不是那么讓人覺得恐懼。她自小習武,身體素質(zhì)和柔韌性底子都很好,又曾經(jīng)玩過攀巖,所以技術(shù)動作還過得去。她深吸了一口氣,當即翻窗躍下,雙腳抵在墻上,以一個不太標準的動作沿著繩索迅速向下滑落。

雙腳落地的一刻,李樂婷的車子已經(jīng)一個急剎車停在她身畔,車門早已經(jīng)為她打開,葉顏剛扯開金屬扣,蘇云時的手已經(jīng)伸了過來,抓著她的手腕一把將人拉上車,車門尚未關(guān)好,李樂婷便連續(xù)多個急轉(zhuǎn),車子左右變向,晃開那些沖上來試圖阻攔他們的人!

葉顏將背包從身后拉下來,緊緊抱在胸前,大口喘著氣,手掌雖然有保護,但還是被勒得發(fā)麻發(fā)紅,肩膀和手臂也撞得發(fā)痛,她這時候覺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卻還是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蘇云時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累了吧,先休息一會兒,剩下的交給我們就行了……”

葉顏被他這一拍,當即覺得全身幾乎都要當場散開了,只是一想到李越霆還在戰(zhàn)斗,嘴上便不肯服軟,咬著下唇用力搖頭:“沒事,我沒事。”

“后座上有我哥幫你準備的毯子喲!”

李樂婷樂顛顛地把車開上馬路,追兵已經(jīng)被她盡數(shù)甩掉,她放慢了車速,一手抓著海苔吃得津津有味。

葉顏低頭一看,果然身邊整整齊齊地疊著一條薄毯,她的心中不由一暖,抬頭看向蘇云時,問道:“李越霆他……”

“放心,我沒事啦!”

李越霆的聲音悠然自若,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蘇云時這時候電腦屏幕上的畫面已經(jīng)變了,彈開的窗口是一副詳細的地圖,上面一個紅色光點正不停閃爍著。蘇云時把平板電腦拿過來,復(fù)制一模一樣的地圖交給李樂婷。后者只是拿過去掃了一眼,便彎起眉眼笑道:“哥,你別亂跑,等我去接你。”

李越霆“嗯”了一聲,他此刻正藏在一棵梧桐樹上,靠著樹干合著眼睛閉目養(yǎng)神,高大濃郁的枝葉將他擋了個嚴嚴實實,朝陽初升,落在身上暖融融的,他隨手撥開被風吹在鼻尖的樹葉,幸福地打了個呵欠:“那群笨蛋已經(jīng)被我甩掉了,你不用著急,我正好在這兒歇會兒,曬曬太陽。”

他的兒化音聽起來有點詭異,似乎是ABC說國語太過刻意用力的關(guān)系,葉顏心中正想著李越霆的國語發(fā)音有些應(yīng)該糾正一下了,就聽到他又問道:“格格,U盤打開了嗎?”

葉顏摸了摸下巴,似乎有些為難:“其實,我還不知道密碼。”

“給我吧……”,蘇云時的手已經(jīng)伸了過來,他的五指白皙修長,葉顏想起那雙手飛快敲擊鍵盤的畫面,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傻,面前坐著一個黑客,她竟然還在糾結(jié)什么密碼。她于是把U盤交給了蘇云時,后者“嗯”了一聲,立刻連上電腦,開始認真專心地解鎖。

車子這時候已經(jīng)兜了一圈,然后折回到李越霆躲藏的地方,葉顏知道電腦屏幕上的那個紅點應(yīng)該就是李越霆所在的位置,不過,貌似李樂婷從開始到現(xiàn)在只看了那個地圖一眼——而且,還是邊吃東西邊看的。

李樂婷很快把車開進了一片繁茂的樹林里,停在最大的那棵梧桐樹下,蘇云時根本連頭都沒抬,亮晶晶的瞳孔里倒映出的都是各種代碼。李越霆側(cè)頭往下瞥了一眼,懶洋洋打了個呵欠:“來得這么快,你又超速了吧婷婷?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總超速,不安全的……”

“才沒有呢!”

李樂婷嘟著嘴巴丟了個白眼,扭過頭不去看絮絮叨叨的大哥。

對于這個小妹妹,李越霆雖然嘴上說的多,可從頭到尾始終笑得一臉寵溺。他動作敏捷地跳下樹,站定之后,抬手輕輕彈掉身上的灰塵,這才不緊不慢地上了車,正巧迎上葉顏關(guān)切的目光,他笑吟吟地回了個“嘿”,便大咧咧走到蘇云時身邊坐下。

“小蘇,密碼解開了嗎?”

李越霆坐下之后開始習慣性掏出手機刷微博,不過倒是沒忘了關(guān)心U盤的情況,蘇云時仍是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輕輕應(yīng)了句“沒那么快”,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下。李樂婷適時打岔,滿腹委屈不高興:“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天都亮了,哥……我餓了唉!”

李越霆探頭瞥了蘇云時一眼,見他此刻的眼里只有代碼,而葉顏縮在座位上,低頭撫摸著筆記本,如有所思的樣子。他當即笑道:“我們?nèi)ナ袃?nèi)吧,我知道有間酒店的早餐不錯,你一定會喜歡!”

“噢耶,大哥最好了!”

李樂婷一聽到吃的立刻眼睛都亮了,李越霆于是說了一個酒店名字,李樂婷隨手在導(dǎo)航上搜索了一下,看好路線,便興沖沖地發(fā)動車子,歡聲道:“噢耶!出發(fā)啦!”

蘇云時皺了皺眉,把電腦鍵盤敲得嘩啦啦直響,似乎是對著李越霆說話,又好像是自言自語:“這個密碼保護系統(tǒng)很奇怪,但是很有趣。我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解開它。”

李越霆晃悠著往蘇云時身邊挪了又挪,長長的手臂一揮,直接攬在他肩膀上:“別著急,慢慢來。從這里去市內(nèi)怎么都要一個小時,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會。”

他自己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蘇云時搖搖頭,眼睛里的光越來越亮,他和李越霆雖然性格大相徑庭,但是在這一點上倒是十分相似,那就是對手越強,他就越有興趣。頭一次遇上這么高難度的密碼,更激發(fā)了他要挑戰(zhàn)的興趣。

李越霆見他的眼里只有代碼,完全把自己的殷切關(guān)心丟到了九霄云外,于是長嘆一口氣,憋著嘴假裝哀怨道:“我被無視了唉……小蘇的眼里又只有電腦沒有我了!親,你為什么不愛我了?”

“我說,你是偶像劇看多了吧!”

蘇云時半笑半怒,當即曲起手肘狠狠撞向他,李越霆抬手格擋,輕而易舉地將他推開,笑道:“別生氣,開個玩笑嘛!”

“你要開玩笑找葉顏去,別給我打岔!”

蘇云時果斷抬手向外一指,臉上如同沉云靜水,沒有半分笑意,似乎在說,你趕緊從我身邊滾開。

李越霆連忙朝他扮鬼臉,一邊吐了吐舌頭,這才轉(zhuǎn)到葉顏身邊去,葉顏這時候仍然看著懷里的筆記本睹物思人,神情寂靜,本子在手中一頁頁翻看,那是她大學(xué)畢業(yè)時爺爺專程買來送她的,還親自在扉頁寫了贈言,無論什么時候看到,都會讓她覺得心里十分溫暖。

李越霆不忍心打擾她,于是只是靠在座位上側(cè)頭看她。美人側(cè)臉有姣好的輪廓,皮膚白凈,眉眼精致漂亮,那一彎不自覺就會微微上揚含笑的唇,更是讓他覺得賞心悅目。他對美好的事物向來抱著單純欣賞的一顆心,這番畫面景象,能靜靜欣賞,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只不過他雖然專心看著葉顏,目光還是不經(jīng)意掃到她手中的本子上,忽然一愣。那天藍色封皮應(yīng)該是真皮材料,看起來柔軟而泛著光澤,卻在封底的位置,有一塊深色的陰影——這似乎是記憶中,某種花紋的模樣。

李越霆當即抬手,一把鉗住葉顏的手腕,上揚,光照在那個花紋上,在視線里驟然清晰起來,他把這個指給驚訝的她看,一邊低聲道:“眼熟嗎?”

葉顏合眼略一思索,當即恍然大悟,一手按上脖頸,紅繩上綴著那塊沉甸甸的半圓形玉塊,帶著體溫的潤澤印在掌心里,上面的花紋竟然與本子上的花紋有七八分相似!

她猛然抬頭看向李越霆,反問道:“是它?”

李越霆松開她的手,卻順手將本子從她指間掠走,拿在手上一頁頁地認真翻看起來。原本只以為這是對葉顏來說具有不尋常意義的東西,但是沒想到,竟然還在上面發(fā)現(xiàn)了這種詭異又神秘的花紋。

葉顏摸索著身上的玉塊,心中越發(fā)疑惑。爺爺為什么要在本子上留下這樣的花紋?這花紋到底代表了什么?這些線索又與他的失蹤、沉船寶藏的下落有著怎樣的關(guān)系?她只覺得重重迷霧鋪天蓋地的向她襲來,每一下都重重砸在她的頭上,讓她頭暈?zāi)垦#X海中頓時一片空白。

她只能緩緩低頭把玉塊摘下來,雙手交疊捧在手中,一寸寸仔細摸索,斷口整齊銳利,似乎是經(jīng)過利器切割才形成光滑的切割面,隨著手上的動作,她心中的想法越發(fā)清晰起來,而李越霆的聲音,也隨之而至,沒想到兩個人的想法,竟是驚人的一致。

“這個花紋,比玉塊上的那個要更完整……”,李越霆把整個本子都翻完,如釋重負地合攏,輕輕放在葉顏雙膝之上,輕聲推斷:“或者,也可以這么說,這個本子告訴我們,世界上還存在著另外一半玉塊,兩者拼合,才會組成完整的圖案。”

“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還存在另外半塊玉塊的話,拼合在一起的完整圖案,才代表著最后的真相……”

葉顏的語氣很輕,很低,無意識地抬起一只手勾起來抵著下巴,她在思考的時候很習慣做這個動作。現(xiàn)在看來,似乎是爺爺從很早以前就預(yù)料到了今天會發(fā)生這樣的狀況,所以,才悄悄留下各種線索,方便他們在需要的時候,能夠依照線索追溯真相。

可是……葉顏的心中禁不住顫抖起來,爺爺啊,你到底還隱藏了多少秘密,又為此做出了怎樣的犧牲?

只為那一句遙遠飄渺的“此生不畏艱險,惟愿無愧家國”,真的值得嗎?

李越霆等了一會兒,見葉顏并沒有要接話或者是發(fā)表意見想法的打算,于是只能主動跟她說話:“你以前聽葉老先生提過關(guān)于另外半塊玉塊的事情嗎?”

葉顏搖搖頭,表示她確實對此一無所知。唯一的至親下落不明,她雖然臉上不做表露,但實際上心急如焚,偏偏追查的進展緩慢,自己又無能為力,再加上被這本子觸及了心中最柔軟的情感,于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卻又倔強地別過頭,不想讓李越霆看到。

李越霆將手按在她肩膀上,用力地捏了一下,并不出聲安慰她,只是回手把毯子拉過來蓋在她身上,語氣里帶著命令的意味:“既然這樣,那就先別想了,先休息一下,等小蘇解開密碼再說。”

葉顏噙著淚光望向他,李越霆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自覺就流露出霸氣的一面,讓她沒有開口反駁的余地。她點點頭,乖巧地合上眼睛,仿若玫瑰收斂了花莖上的刺,只剩下芬芳柔軟的甜美。

李越霆見葉顏閉目養(yǎng)神,呼吸漸漸放的平緩下來,這才扭頭去看窗外,朝陽初升,在盛夏的海面上,倒映出一望無際金燦燦的光華。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緩緩陷入無聲的回憶之中。

“葉顏:我在旅順有位故交好友,我?guī)状斡巴菰L,都因瑣事纏身而最終作罷。先前聽你說課程已經(jīng)結(jié)束,如有時間,希望你能抽空替我前去看他,順便幫我取回寄存在他那里的一件東西。他的地址我也不是太清楚,只記得他住在太陽溝附近。假如你找到他,請?zhí)嫖蚁蛩麊柡茫⒏嬖V他,三年前,我與他當面立下的約定,我必定會履行,也請他不要失約才好。”

這是葉老先生失蹤前給葉顏留下的最后一封郵件,也許是存在某些顧忌,他故意將這封信的內(nèi)容寫的十分模糊,沒有具體的地址和內(nèi)容,這給葉顏造成了很大的困擾,讓她根本無法采取進一步行動。但是李越霆知道,這封信的前半段,其實是寫給自己看的,“寄存的東西”,指的就是那半塊玉塊,而太陽溝附近,只有一家比較像樣的酒店,依照葉顏的性格,必然會選擇住在這里。他能看到這封信,就表明敵人也有可能會看到,所以,李越霆看到信,立刻就匆忙趕到,幸好來得及救下被人從酒店打暈帶走的葉顏。

然而,這后半段,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因為他與葉成儒之間,并不存在所謂的“三年之約”,那么,當年與葉成儒立下約定,此刻被希望尊重約定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三年前,他們當面立下約定。三年前啊……李越霆無力地想,這就像是在玩一串孔明鎖,他搞清楚了所有的規(guī)則排序,可卻偏偏找不到最關(guān)鍵的那個環(huán)扣,明明那個答案就在眼前,但他伸出手,還是什么都抓不到。這種感覺讓他十分不開心,千面狐貍向來習慣掌控一切,不喜歡把命運交給不可預(yù)知的未來。

遠方傳來輪船汽笛的轟鳴,似乎是啟航,又似乎是靠岸,李越霆的腦海中,某些原本破碎的記憶片段和線索,因為這一個瞬間的觸動,竟然開始迅速凝聚,一切迷茫,一切不解,一切的答案,都被一條無形的線索串聯(lián)在了一起。

三年前,2011年9月30日,駛離旅順港的星悅號……

就在李越霆陷入沉思時,蒼翠挺拔的樹蔭底下,一個同樣挺拔高大的身影自樹干后緩緩轉(zhuǎn)出,他的一手抄在口袋里,戴一副超大的墨鏡,遮擋住大部分臉,另一只手上,一枚硬幣輕巧地在指尖躍動,然后悄無聲息地落入他的掌心。

“你們終于來了……”

男人的目光一路追著李越霆所乘坐的那輛商務(wù)車飄去很遠,終于在那輛車化作遙遠公路上一個看不到的黑點時,才悻悻收回了目光。

他已經(jīng)等待了很久,終于等到了這一刻。只是這一次,葉家聯(lián)手了千面狐貍,他的心中此時已經(jīng)有了預(yù)感,那只狡猾的狐貍,勢必要因為寶藏的下落而掀起一番滔天巨浪。

這場關(guān)于寶藏的追逐即將開始,誰也無可避免,既然如此,那就順其自然吧!男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于轉(zhuǎn)回身,大步走向濃密的樹林當中。

李越霆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男人的存在,他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所推斷出來的那個驚人結(jié)論所吸引。他現(xiàn)在急于弄清楚三年前到底在星悅號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幸好蘇云時搜集資料的技術(shù)一流,郵箱里有詳細的資料備份,包括當時參與拍賣會的嘉賓、所有的拍品以及所屬主人的資料,都一一列出,李越霆借用了李樂婷的電腦,一目十行地翻看著。

他的身邊,葉顏合著眸子安然沉睡,呼吸平緩,唯有纖長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抖。原本只是擰不過李越霆的話所以才閉目休息,但也許是因為昨晚一夜未眠,盡管有心事,但這時還是睡得熟了。

蘇云時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安靜沉睡的葉顏,然后默不作聲轉(zhuǎn)頭看向李越霆,淡淡使了個眼色。李越霆心領(lǐng)神會,知道這表示他已經(jīng)解開了U盤上所有的密碼,于是小心地挪動到了他的身邊,見他一臉凝重神色,立刻就有所感應(yīng),低頭看向電腦屏幕。

葉老先生留給葉顏的,是一個資料包,以及一封書信。

資料包中的很多照片似乎都已經(jīng)有些年份,多數(shù)畫質(zhì)還是黑白,偶爾有些彩色的,也都已經(jīng)顏色模糊,看起來像是一些資料照片和影像。李越霆簡單翻了翻,便無聲地朝著蘇云時動了動唇:“阿波丸號的打撈現(xiàn)場。”

蘇云時點點頭,也學(xué)著他的方式說話:“未公開檔案。”

李越霆這才又把葉老先生的書信打開,粗略地閱讀了一遍,那是留給葉顏的,講述了他這半年來的經(jīng)歷,只不過葉老先生的文采卓絕,一封信都寫的半文半白,引經(jīng)據(jù)典,這讓李越霆頗為困擾,因為大部分內(nèi)容他竟然都看不懂!

于是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著蘇云時,后者無奈地抽動嘴角笑了笑,但礙于不想讓葉顏聽到他們的對話,想了想干脆抬手開了一個文檔,在上面飛快地打起字來。

李越霆湊過去看屏幕,蘇云時的手速極快,那些文字被翻譯成了他能看得懂的字句,一行行整齊地在屏幕上排開。

“親愛的小顏: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爺爺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人世間生死無常,或早或晚,總會有那么一天。所以,我并不覺得恐懼或者遺憾,相反,我是驕傲的。因為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我曾對千面狐貍說,此生不畏艱險,惟愿無愧家國,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堅信我的選擇。只不過,有一件事,其實應(yīng)該早點告訴你,一直以來,在我眼里,你還是當年那個滿臉淚光死死抓著我的衣角不肯放開的小孫女,從來未曾長大。所以,我選擇瞞著你,單獨回國調(diào)查一切,不過現(xiàn)在,我不得不把這一切都告訴你,因為你是葉家唯一的繼承人,如今,也是你站出來承擔責任的時候了。

相信你也知道,清朝末年,葉赫那拉氏一族因為慈禧太后的關(guān)系,一度榮耀顯赫,無可匹及,葉家也有不少子弟入朝為官,至溥儀皇帝即位,朝廷腐敗,動搖國家根本,一場辛亥革命,葬送了滿清稱帝的時代,而溥儀皇帝也早知道會有這一日,于是早就借著各種賞賜親族的理由,把皇宮中的珍寶陸續(xù)運出,一部分變賣,一部分送到天津行館暗藏。

后來,日本人借助間諜川島芳子之手,將溥儀偷偷送往長春,當時,他攜帶了大量的珍寶和文物隨行。后來偽滿洲國覆滅,溥儀逃亡時,珍寶一部分失散民間,一部分落入了日本人之手。日本人那時候在太平洋戰(zhàn)場節(jié)節(jié)失利,在國內(nèi)戰(zhàn)場又腹背受敵,于是,便打算將這些珍寶及從東南亞各地搜刮的財富一并運回日本。因此,他們將一艘擁有戰(zhàn)艦規(guī)模的大船改為商船,并以運送救援物資和接僑民歸國的名義,獲得了在日本和東南亞之間往返的資格。

當時,負責協(xié)助日本人將珍寶運往新加坡的,正是我們?nèi)~家的一位先輩。雖然當時是被威脅才幫助日本人,但是,事后他還是對此耿耿于懷,覺得愧對組訓(xùn),更愧對國家。后來他移居北京,在他臨死之前,將一塊玉分成了兩半,分別交給了他的兒子和女兒,并他們留下了這樣一個秘密:循著這塊玉里面的線索,就能找到當日裝載在阿波丸號上的寶藏,而身為葉家子弟,必須守護這個秘密,必要時,找出寶藏,上交國家。

于是,這么多年來,葉家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葉家的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所以李越霆交給你的,正是傳給他的半邊玉塊。而葉家的女兒,在兩年后離開北京,遠嫁去了香港,并帶走了屬于她的半邊玉塊。

我原以為,這個秘密會一直在葉家內(nèi)部流傳下去,直到每一代掌管秘密的人死去,臨死之前,再傳給他已經(jīng)選定的那位能夠繼續(xù)守護秘密的人……”

寫到這里的時候,蘇云時忽然停了一下,轉(zhuǎn)頭與李越霆對望了一眼。李越霆立刻就看懂了蘇云時的眼神,他的眼中仿佛寫著四個字:秘密、死亡。

是的,守護秘密的代價,通常都只有死亡。

“……然而,所有的風平浪靜,都終止于十五年前的冬天。我接到消息,遠在香港的姑姑一家遭遇了火災(zāi)意外,全家竟然無一人幸免,我匆匆趕到香港為他們吊唁,才發(fā)現(xiàn)而屬于他們的玉塊也在那場大火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時候,我原本已經(jīng)將玉塊交給你父親保存,也將關(guān)于寶藏的事情告訴了他,當我開始有不好的預(yù)感時,已經(jīng)聯(lián)系不上你的父母,隨后,我就收到了你父母親在車禍中遇難的消息。我知道,這一切都并非意外或者巧合,一定是寶藏的秘密外泄,有人動了奪取寶藏的心思。

然而,我唯一慶幸的是,當時你父母沒有帶你一起出門,而是將你交給鄰居照看,當時你的父親已經(jīng)察覺到了危險的降臨,所以,他把玉塊藏在了你每天都緊緊抱著不肯離身的那個洋娃娃的身上。

為了避免你再次受到傷害,我將玉塊寄存在了一個故交好友那里,之后帶你移居國外,不過幸好此后,那個藏在幕后的敵人再也沒有出手。自那以后,我就開始尋找另外半邊玉塊的下落,并且著手尋訪有關(guān)于當年阿波丸號沉船背后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三年前,我受邀為星悅號游輪的拍賣會鑒定拍品,然而,卻在拍品當中,看到了一件讓我大為驚訝的東西。那是一幅清仿吳道子的畫作,原本平平無奇,但是卻在裝裱的卷軸上,有一個以朱砂印下的圖案,那個圖案,與當年我從父親那里見過的完整玉塊的模樣完全相同。

為了弄清楚這幅畫作的來歷,我參加了這場拍賣會,并結(jié)識了畫作的主人,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手里,竟然還擁有另外兩件印有那個圖案的清仿畫。

為了不打草驚蛇,我給了畫的主人一筆錢,要求他撤回拍賣,并給我三年時間對這三幅畫作進行調(diào)查,他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還是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這三年來,我走訪了很多地方,也搜尋了很多關(guān)于阿波丸號的記錄資料,見過幾位研究專家,以及當年參與過潛水打撈的潛水員,所搜集的資料,都在這里了。我想,我的調(diào)查已經(jīng)引起了那個敵人的注意,所以,我可能很快就會遇到危險。

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我將玉塊交給了李越霆,雖然之前并沒有見過他,但是,我相信,這個年輕人善良、正直、心懷熱忱,他一定會信守與我的承諾,幫你查明真相,保護本應(yīng)屬于國家和人民的寶藏。

最后,我親愛的孫女,當你看完這封信之后,我希望你勇敢地擦干眼淚,不要被仇恨所蒙蔽,你要相信你的伙伴,更要相信,所有為守護信仰而做出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葉成儒”

李越霆攥緊了拳頭,他的眼眶微紅,依稀有水光波動,只是在竭力隱忍。蘇云時的指尖長久停留在鍵盤上,卻始終不肯打出“絕筆”那兩個字。他眼中的淚毫不掩飾地直墜而下,砸在手背上,自指縫間滑落,濕漉漉一片水跡。

兩人于寂靜無聲時對望,他們都是寧可流血也不肯流淚的人,然而,看完這封信,誰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翻涌激蕩的情緒。

為了守護這個關(guān)于寶藏的秘密,葉家做出的犧牲已經(jīng)足夠慘重,而葉老先生卻最終只用一句“所有為守護信仰而做出的犧牲,都是值得的”來安慰葉顏,希望她遠離仇恨,他最終的信念,仍然是希望葉家的后人,能為守護寶藏而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

最終,蘇云時合了合眼,指尖拭去眼淚,隨即沉沉地在鍵盤上將所有文字盡數(shù)刪除。做完這一切,他轉(zhuǎn)頭望向李越霆,用唇語緩緩問道:“要不要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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