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看那段監控?！?

韓婉調好輸液管的流速，有些詫異的轉頭看向周之庭，“看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又不是不清楚?！?

周之庭執拗的看著她，重復道：“我想看看那段監控。”

韓婉和周陽對視了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

當然，這樣的要求屬于合理范疇，警方自然也不會拒絕他。

他和周陽驅車來到了警局，看到了那一段令他無比毛骨悚然的監控視頻。

視頻中他從學校的方向撐著黃傘緩緩走來，看起來就像平時一般正常，沒有一點不妥之處，雨越下越大，幾乎連成一片雨幕，他的身旁不斷有行人撐著傘路過。

周之庭臉色蒼白，他明明記得，那天回家的路上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

他艱難的吞了口口水，像是咽下了一把刀片，因為溺水而導致的上呼吸道感染讓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

那個穿著深藍色校服的身影忽然在路上停住了腳步，他手里醒目的小黃鴨雨傘掉在了地上，順著滾落到了一旁的機動車道，一個騎著電動車路過的阿姨轉頭罵了他幾句。

可是那抹身影卻仿佛著了魔似的，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很快就被大雨澆得濕透，可是卻依舊如雕像般呆站著。

突然——

他跪倒在了地上，用盡全力將頭埋進了路邊一個小水洼里，還算清晰的監控鏡頭里甚至能看到他吐出的一連串氣泡，可是他仍舊沒有把頭拔出來。

幾名路過的行人見狀紛紛遠離，或許都以為是遇到了神經病，有的人甚至拿出了手機錄視頻，可是時間一點點過去，眼見他依舊沒有將頭抬起來，路人們終于慌了。

開始有人從身后掰著他的胳膊試圖把他從水里拉出來，可奇怪的是，他卻怎么都抬不起頭，三四個路人圍了上來試圖一起把他拖出來，可身形不算健壯的他卻始終以一種堪稱夸張的力道將頭牢牢按在水里。

就好像——就好像有一股巨力按住了他的頭，讓他不能把頭從水坑里抬起來似的。

直到一個穿著睡衣，像是買菜回來的女人撐著傘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失去了力氣，被人們從那污濁的水坑里拔了出來。

周之庭看著監控視頻里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影倒在路邊，忍不住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無法抑制的寒冷從骨子里滲出來，把他層層凍結。

他的牙齒不由自主的打著顫，雞皮疙瘩不斷從他身上冒出來。

趙旭吐出一口煙圈，點擊鼠標關閉了視頻，他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那陰森怪誕的一幕移動到身旁那個短短幾天就消瘦的過分的少年身上。

這件事已經不是人力所能管的范圍了。

趙旭不由回想起了那天他接到報警電話趕過去后看到的情形。

周之庭白天時還紅潤健康的臉已經變得慘白一片，旁邊的路人被其他警員清退，他掙脫了救護人員的手獨自伏倒在路邊，雙眼翻白，無意識的劇烈嘔吐著，幾乎讓人以為他要吐出自己的內臟。

可隨著他嘔吐的動作，卻只有一截又一截帶著濃烈水腥氣的水草和絲絲縷縷的黏稠血絲從他喉嚨口倒翻出來。

趙旭拿著煙的手不易察覺的顫了顫，抖落一點煙灰。

“咳咳……現在監控你也看完了，該回醫院去好好休養了吧？別忘了，明年你還要高考呢，趕緊恢復回學校，別把課拉下了。”

趙旭把煙摁在煙灰缸里捻滅，狀似無意的笑了笑。

周之庭的眼睛陷在一片烏青色里，黯淡無光的像是凹陷進了無底深坑，他沉默良久，緩緩點了點頭。

到底是什么東西纏上了他？

周之庭沒有頭緒，不、也許不是沒有頭緒，而是他不愿意往那個最壞的角度去想。

白天他剛聽說丁辰的死訊，晚上就被某種東西纏上，這巧合到了他無法忽視的地步。

可如果真的是丁辰，他又為什么要淹死他？就算是死，他也想死個明白。

就算是鬧鬼也總要有基本邏輯吧？

無人說話的辦公室內陷入了一片冷沉沉的死寂。

“警察叔叔，丁辰是怎么死的？”

陪同他一起來到警局的周陽擰起了眉頭，但他看了看臉色蒼白精神萎靡的兒子，最后只是朝趙旭遞了個眼神。

趙旭微不可查地點點頭，嬉笑著岔開話題：“你今年應該才十七吧，我也就比你大個八九歲，怎么叫我叔叔啊，我還沒到被你這個歲數的小孩叫叔叔的地步吧？”

周之庭想扯出一抹笑容，可嘴角卻仿佛被凍住，失去了抬起的力氣。

“好吧……警察同志，你能告訴我嗎？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趙旭張了張嘴，話語哽在喉嚨里說不出口。

周之庭忽然發出一聲嗤笑，他臉上沒有一絲情緒，只是靜靜的看向他，聲音輕的仿佛一聲嘆息。

“他是溺水死的，對嗎？”

“好了，你忘了你是為什么被送到醫院的了？何必非要問個明白？”周陽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抓著周之庭的胳膊拉住他往外走。

他未必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讓周之庭再繼續調查下去。

周之庭一改方才的平靜，在他手下瘋狂掙扎起來，他臉上僅剩的一點血色都消失殆盡。

“我知道！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我知道你們都不相信我，我自己也不信，但這就是事實！我不是自殺！有鬼！那天晚上鬧鬼了！也許就是他！”

辦公室里霎時間靜了下來，周陽渾身冰冷，他的臉色沉重，“你發瘋了？丁辰死了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你能不能清醒點？”

“我沒有，我說的是真話！”周之庭掙開了他的手跑到趙旭桌旁，指著監控屏幕有些語無倫次的大喊：“真的，那天晚上我明明是被一個泡在水里的人拖進水里的，可監控里看到的卻是這樣，你們不是也看到監控了嗎，那么淺的水洼，我要是想自殺為什么要這樣自殺？”

趙旭張了張嘴，他的喉頭滾動，片刻后才在周之庭希冀的目光中嘆了口氣。

“能麻煩您出去一下嗎，我來開導開導他?！?

周陽遲疑片刻，無奈的點了點頭，他雖然也不相信這個年輕的小警察能把有些瘋魔的兒子給勸回來，但現在這種情況他也只能選擇相信他。

辦公室里的眾人會意，將場地留給了兩人，偌大的辦公室忽然寂靜。

周之庭有些瑟縮的抱緊了雙臂，那種無時無刻的窒息和冰冷始終纏繞著他，讓他無法從恐怖的噩夢中脫離。

嗤地一聲，趙旭又點燃了一根煙，他狹長的眉眼隱在煙霧后，透著點莫名意味的看向周之庭。

“你說的都沒錯，丁辰確實是溺水死亡，你的溺水也確實不符合常理，我們不把這些告訴你也是不想因此讓你分心，你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學習，其他的交給我們警方吧，相信我們可以給丁辰和丁阿姨一個公道，好嗎？”

“……我非常相信你們，但是我真的很害怕，丁辰是我最要好的哥們，他突然沒了，我又突然遇到這種事，我、我也只是個高中生，要是在你們查出真相之前我就被淹死了呢？你又如何能保證這個、這個鬼或者什么東西能留著我的命？”

趙旭嘆了口氣，“我也確實不能保證，我只能保證，還他們母子一個公道?！?

周之庭深吸了一口氣，忍著氣管和喉嚨不斷傳來的陣痛繼續道：“好吧，那我……我想最后再看他一眼，不然我死都沒法安心?！?

趙旭啞然，他沉默的抽著煙，過了很久，他忽然把煙頭捻滅在煙灰缸里，嘆了口氣，“行，你跟我來吧，只能看一眼記住了嗎？他的死狀并不體面，也許他想讓你只記得他生前的樣子?！?

周之庭張了張嘴，牢牢攥緊了手心，像是抓緊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趙旭帶著他走出了辦公室，去往位于地下二層的驗尸房。

今晚天氣很熱，但每下一層臺階，周之庭都能感到一陣更冷似一陣刺骨的寒意襲來，這種冷不像是空調吹出的冷風，更像是他溺水那晚圍繞在他身邊那種無時無刻都在的帶著潮氣的寒涼。

周之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抱緊了胳膊，卻無法給自己帶來一絲溫熱。

地下二層沒有他想象的那么恐怖，漆的雪白的墻面，光潔嶄新的瓷磚地板，因為太過于規整正規，反而沖淡了那種冰冷陰森的感覺。

趙旭摸了摸有點油的頭發，有些不自在的正了正衣領，這才敲了敲門。

咚咚咚。

不算大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地下室里十分清晰。

兩人等了會，就在他忍不住再次敲門時，驗尸房的門從里面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一個扎著低馬尾帶著口罩的女人，女人穿著白大褂，一雙沒什么情緒的眼睛在鏡片后清凌凌的，又靜又冷，完美符合了周之庭對女法醫的所有想象。

“有事？”她聲音冷冷清清。

趙旭輕輕咳嗽了兩聲，又摸了摸頭發，他朝周之庭偏頭示意了一下。

“這位是市局特聘的高級法醫葉靜蓉，這位是證人周之庭，他想最后看看受害者遺體?！?

“這違規了，他又不是直系親屬。”葉靜蓉伸手摘下口罩一邊，露出一張明艷漂亮的臉，她頓了頓，忽然直勾勾望向周之庭。

周之庭有點懵，忍不住低了低頭，被一個冷冰冰的大美女這么盯著實在叫人有壓力。

“呃……雖然是有點不合規，不過他是年輕受害者的多年好友，我覺得讓他見見應該也沒什么？”趙旭見她這個反應也有點懵，他干笑了兩聲，拍了拍周之庭的肩膀，試圖安撫他。

葉靜蓉又默默將口罩戴好，含糊地說了一句，“糊涂……”

“什么？”周之庭總覺得她好像是在說自己，忍不住追問起來。

“沒什么，那是死人，可跟你認知里的活人長得不一樣，我勸你還是別犯傻了，為什么不把他最好的樣子留在你記憶里？”

葉靜蓉搖搖頭，她忽然在兜里一頓亂摸，掏出個東西塞到了他手里。

周之庭傻眼了，張開手心低頭看了眼，是個疊成了小三角塊的黃紙，上面胡亂畫著點紅線花紋，那居然是張疊成了三角形的符。

趙旭探頭看了看，十分不贊成的皺了皺眉，“誒誒誒，蓉蓉，這可不興啊，咱們可不能隨便封建迷信。”

葉靜蓉一副根本沒聽見他說話的樣子，漠然地轉身推門而入，半晌取出了兩件防護服遞給二人。

二人對視一眼，還是在她的冰冷視線下破功，乖乖穿好了防護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