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找事:給年青一代的就業解惑書
- 何帆
- 2635字
- 2023-09-19 17:01:30
“好工作”神話
有一個陳舊的認知模式束縛了我們的觀念和行為。這個陳舊的認知模式就是“好工作”神話。堅信“好工作”神話的人會認為:只要個人努力,就一定能出人頭地。正所謂“愛拼才會贏”。這個“好工作”神話的反命題是:如果你沒有出人頭地,沒有找到好工作,就需要檢討一下自己有沒有足夠努力。
如果進一步地拆解,“好工作”神話可以表述為一個公式:個人努力=好好學習=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出人頭地
在過去幾十年里,人們往往會把一個人的個人努力等同于好好學習。上一代教育下一代說,只要好好學習,就能考上好大學,考上好大學,就能找到好工作,找到了好工作,一輩子就有了安全保障,能獲得豐裕的收入,也能提升社會地位,最終歸結為“出人頭地”。簡言之,文憑是階梯,是通行證。
在“好工作”神話的框架下,人生就像游戲中的打怪升級。好好學習、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是按照先后次序要做的三個主線任務,做完了這三個任務,經驗值攢夠了,就可以順利升級了。反之,如果你連這三個主線任務都不做,怎么可能升級呢?
乍看起來,我們可以舉出很多成功案例,證明“好工作”神話的存在。比如,以學習成績為標準的高考,仍然是中國社會最為公平的選拔制度。無數“小鎮做題家”可以通過拼命刷題考上大學。文憑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文憑是萬萬不能的。招聘的時候,文憑還是敲門磚,越好的學校,文憑越“香”。名校的畢業生,似乎找到的都是光鮮亮麗的工作。
但是,時代已經變了。如果你仔細去看就會發現,如今,這個公式中的每一個等號,都變成了不等號。
個人努力≠好好學習。學生需要學習的不僅僅是學校里教的課本知識,走出校門進入社會之后,他會發現,在社會中的生存能力可能比專業知識更重要。這種在社會中的生存能力,就是心理學家所說的“社會化過程”,也就是說,每個人最終都要找到自己在社會中的定位。孩子的“社會化過程”,很大程度上是在上學的時候完成的,但這種能力的培養,卻一直被老師和家長所忽視。職場上需要的技能和知識,也不可能全部在學校里學會。受教育的時間短,職業生涯長,而且很多專業知識的“半衰期”很短,很快就會過時,于是,你必須不斷更新技能和知識。真正的個人努力,不只是在上學的時候當個好學生,而是要把自己培養成終身學習者。更多有用的東西,都是在進入職場之后,從實踐中學到的。
好好學習≠上好大學。如果說能不能考上好的大學,完全取決于學習成績,那么理論上,各地學生的升學率應該是一樣的,大學里城市孩子和農村孩子的比例也應該是一樣的。但事實卻是大城市的升學率顯著高于中部人口大省,大學生里城市孩子的占比遠遠高于農村孩子。因為高考的賽制規則本來就不是絕對公平的。在西藏、寧夏,高考算是輕松模式,但在河南、廣東這些人口大省,高考就是地獄模式。除了這種顯性的規則不平等,還有一種隱性的規則不平等。在當前的教育體系下,農村孩子(特別是偏遠地區的孩子)和城市孩子之間,在可獲得的教育資源上相差懸殊。比如說,學英語當然很重要,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里的孩子,學英語可以直接找外教,而大山里的孩子呢?他們去哪里找外教?
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從現在的就業市場來看,有好大學的文憑,確實代表著更大的勝算。用人單位在公開招聘要求里,也會點名要“211”“985”院校的畢業生,甚至得是清華、北大、上交、復旦的畢業生。但是,以后這種趨勢很可能會發生變化。
招聘者的想法會發生變化。很多企業已經回過神來,不再盲目崇拜清華、北大、上交、復旦這些名校。一位人力資源部經理告訴我,他們已經不再愿意招聘清華、北大的學生,因為這些名校的學生往往自視甚高,但到了工作中又眼高手低,而且,很多名校的學生不愿意在一家企業踏踏實實地干下去,只要有更好的位置,他們就會立馬跳槽。有些企業,比如華為,早就發現了這一點。華為招聘員工時,喜歡招像武漢大學、華中科技大學這些生源素質很高,但學校牌子相對被低估的大學的畢業生。有的企業還喜歡招家境貧寒的孩子,覺得這些學生更務實、更能吃苦、更有奉獻意識。
求職者的想法也會發生變化。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抱怨內卷的,往往是扎堆在互聯網大廠、大型金融機構工作的名校畢業生。正是因為這些企業一直愛招名校畢業生,造成扎堆效應,反而讓新員工在企業里更難找到出頭的機會。名校畢業簽約大廠,新手期意氣風發,待上一段時間就進入職業倦怠期。于是,一部分人開始逃離內卷,他們更注重自我的追求,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有些名校畢業生去了工廠,也有一些名校畢業生去了邊疆。這個世界,原本就比我們想象得更為廣闊。找到屬于自己的舞臺,才能更好地施展才華。
找到好工作≠出人頭地。很多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工作,已經變得暗淡無光。好工作的供給量減少了,含金量也下降了。
就業可能比以前更靈活,但工作卻不如過去穩定了。像網約車、呼叫中心這樣的“零工經濟”(Gig Economy)的出現,號稱給人類提供了更自主地掌控時間的可能性。開著自家的車,也能接到接送客人的單子;坐在自家的客廳里,也能接聽客服電話。新冠肺炎疫情之下,遠程辦公、視頻會議風行一時,工作似乎比過去更便利了。但是,我們必須看到,這種靈活就業也讓工作中的個人無法得到同儕支持(有些工作甚至不再有“同事”的概念),或者無法獲得傳統企業模式下的福利和保障。工作時間和個人生活時間的界限消失了,但人們擁有的閑暇時光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日漸減少。
工資可能比過去高了,但生活質量卻下降了。對于這一點,在一線城市打拼的“打工人”可能痛感更強,房價上漲的速度總是比工資上漲的速度快。很多年輕人被迫長期租房,或在交通不便的偏僻郊區買房,他們付出的代價是每天要忍受漫長而無聊的通勤時間。這是一個世界范圍內的奇特現象:經濟發達之后,工作時間反而增加了。這個現象最初被注意到,是在20世紀80年代之后。看看美國、加拿大、比利時、法國、德國、意大利、荷蘭、瑞典、英國等十多個國家的統計數據,你會發現,在過去的40多年,工人的工作時間越來越長,競爭壓力越來越大。[7]別說生活質量了,生活本身都快被擠沒了。
有些工作,雖然收入不錯,似乎社會地位也不低,但干這些工作的人知道,這些工作毫無意義。他們沒有為社會做出任何貢獻,甚至可能沒有為公司創造出什么價值。美國人類學家大衛·格雷伯把這類工作稱為“狗屁工作”(Bullshit Job)[8]。有些工作之所以存在,只是為了讓身居要位的老板自我感覺良好,比如很多無事可做的接待專員、行政助理。有些工作之所以存在,是為了竊取財富,比如網絡詐騙、水軍、傳銷。長期從事“狗屁工作”,會讓人感到徹底的絕望和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