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貞見他不置可否,不禁失笑道:“林公子,阮貞并非什么香餑餑,說是燙手的山芋還更合適些。論才干,論勢力,論底牌,我何德何能被你惦記這么久?你這步棋,從一開始就算錯了。”
她語畢便轉身回到床榻邊,抱膝坐了上去,閉著眼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誰知林丘非但不走,反倒欺身上來,緊貼著阮貞坐下。后者不得已睜開雙眼,閃身欲躲,而右手腕已被林丘猛然擒住。
他的手勁很大,似乎阮貞的一番表態后,他便將她當作了仇人。阮貞的腕骨被他握得咯吱作響,不禁神色一凜,左手立起兩指,直戳林丘雙目。
林丘一扭頭躲閃開,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阮將軍,你托我幫你調查龍錫元的下落,我還沒給你個交代,不會一撒手就走掉的。”
阮貞不悅,提及龍錫元的死,她就不免聯想到歐陽越,心中便是一痛。林丘不知她心事,見她面色一沉,只道她是著了惱,便放開了手。
阮貞冷言道:“人已死了,尸體現今就在祈順府衙躺著,這下落就不消林公子你費心了吧?”
林丘道:“我記得我們受襲那日,言寒錚的小老婆曾告訴你龍錫元的死訊。”
“此事我似乎沒跟你提過。”阮貞白了他一眼。她回憶起當日的情景,林丘曾借“內急”之名鉆進了端王府,不消說,她與柳姨娘的對話全都被他聽進去了。
林丘續道:“你昨日看到龍錫元的尸身,他可像死了很久的樣子?我雖沒見過他,但料想兇手將尸體焚燒后都能讓人認出龍錫元的面目,應當不會任由他死去多日、皮相受損吧?”
阮貞聞言,一個激靈從床榻上跳了下來。她先入為主,早從柳笙處得知龍錫元的死訊,當日也就并未深思。經林丘提醒,她猛然驚覺,柳笙告訴她龍錫元已死,是在尸體被發現的三天之前。龍錫元的尸體她親眼見過,絕非死去超過三天的樣子。
“她當時對我說,她見到了龍錫元的尸體。”阮貞沉吟道,“她為什么要這么說?”
“陸澤方知道龍錫元失蹤的事,是因為長袖善舞,而言寒錚的小老婆再怎么消息靈通,也做不到未卜先知吧?”林丘悠悠然地咬重了“小老婆”幾個字,“她就算不是兇手本人,恐怕也離得不遠了。”
阮貞眉頭緊鎖,她何嘗不知柳笙的嫌疑,只是柳笙與她同是清遠人,言談舉止間都透露出對她的關照和親近。即使這份感情是假的,但她畢竟是柳懷冰的妹妹、言寒錚(名義上)的小妾,阮貞不便、亦不愿去懷疑她。
但林丘顯然沒有這份顧慮。他見阮貞把他的話聽進了心里,面上顯出一絲志得意滿:“我早就覺得這女人不對勁,昨天發現了問題,便第一時間去王府找了她,你猜怎么著?”
阮貞還沒來得及猜,便見眼前寒芒一閃,一件暗器穿過窗戶,“哆”的一聲釘在了墻上。
“小心!”阮貞靈巧而決絕地向前一撲,拽著林丘的衣領將人壓到了床榻上,但預想中的第二波暗器并沒有來。房間里沉寂許久,阮貞才略微放松下來,她纖瘦的身子原本因為警惕而緊繃,如今松了口氣,身子骨松軟了些。
林丘身上趴著這具溫香軟玉,不禁心猿意馬,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舌頭,在劇痛中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然后一起身將阮貞推到一邊,跳到那支暗器旁細細觀察。
那是一枚五寸來長的銀色小箭,一封折疊起來的書信,被那支箭牢牢地釘在了墻上。
阮貞反手拔下兩支發簪向窗外擲去,外面無聲無息,顯然那人已走得遠了。與此同時,林丘略一用力將小箭拔下,遞在眼前上下觀摩:“射箭的人有一把好弩,這支箭的力道足以穿過一里地。”
阮貞向窗外看了一眼,刑部大牢外是影影綽綽的樹林,那人甚至不需要會武功,只要爬在樹上扣動機括就可以將信送進窗內。
可那人怕是沒看清,鐵窗早被林丘鋸斷了,只要阮貞愿意,她隨時都可以追出去。
她也的確動了這個念頭,卻最終還是打消了。她還背著清遠十四條人命官司,今宵若走出了大牢一步,就是萬劫不復的罪人,這一點阮貞想得明白。
林丘展開信欲看,臨了又轉了主意,笑著將信紙遞給阮貞:“你的私信,我不敢擅自過目。你且看看,是不是又有哪個相好的要劫獄救你出去?”
林丘話中那個“又”字十分微妙,顯見著是把同來劫獄的他自己也算作“相好的”了。
但阮貞沒顧上反駁他,從她看到信的那刻起,面上的表情就倏然僵硬成一片,一對如籠煙月的眉眼如同罩上了一層散不去的陰霾,恍惚著,讓林丘心生忐忑。
“怎么了?上面寫了什么?”林丘連問了幾句,阮貞卻一直維持著似笑非笑的神態,如若不聞。他忍不住,從阮貞手上將信搶下,剛看到標題就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原來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篇文章,《討叛臣阮貞書》。
林丘草草將那檄文掃了一遍,過程中不斷抬頭看阮貞的表情。宋子騫文筆極佳,字里行間滿是對阮貞的泣血控訴,如讀者是尋常路人,八成真要因此義憤填膺。
林丘耳目靈活,也對宋子騫和阮貞的往事略知一二。他原以為阮貞會吃驚,會痛苦,會發瘋,誰知這女人絲毫不給他面子,他預想中的情況一種都沒有發生。
林丘第八次抬頭時,終于忍不住道:“這些窮酸書生最愛寫這些冠冕堂皇的屁話,他是秀才,你是兵,不用理會。你若實在難過,就痛快哭一場。”
“放心,我并不難過。”阮貞唇角一勾,這篇檄文在上輩子要了她的命,她常不由自主地在渾噩的睡夢中重溫宋子騫絕情的字句。
她只是略有些意外,想不到這篇文章,在這輩子來得這樣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