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桃嘆了口氣，拿起木盆出去了。林氏前世的救命之恩，今世來報好了。只是……如今貧困，林桃又是一介村姑，不可能表現得太過見多識廣，以經商獲取錢財只能再過一段時間。

要過一段苦日子了。

“林桃，如今家中清貧，昭雪病重，只能多辛苦你了。”

林桃點點頭，只有兩個人的飯桌充斥著沉默，想了好一會兒，才把腹稿說出來：“婆母，如果我能和鐘大夫學習醫術，是不是能治好林昭雪的病啊？”

“你一介女子，真的決定要拋頭露面去學醫嗎？”

林桃抬頭，眼中晃過一絲不可思議，她想過千千萬萬個林氏會拒絕的理由，但是獨獨沒有想過是這樣的回答，這甚至不算回答，是勸她三思后行的溫言。

“那我就不能是為了幫林昭雪哥哥治病而學的醫術嗎？只救他一人。”林桃口中說著孩子氣的話，心里想著，她終究是與別的人不同的女子，不然也不會在冰冷的后宮中給她們這些底層的女子們一些活著的煙火氣。

“若不是為救民濟世而學醫，那學醫何用？倒不如不學。”她輕描淡寫的話流露出了一個尋常女子難以擁有的開明。

“那婆母是同意我學醫了么？”她定是要學醫的，不僅僅是為了救治林昭雪，更是為了能掌握一門手藝，俗話說，技多不壓身。

林氏仿佛能看見林桃的眼眸中蹦出的火花，原本黯然無色的枯瘦少女好像被添上了一抹艷麗的色彩，瞬間有了生機。原來世間還會出現和那個人的笑容一樣的美好溫暖的生機。“林桃，你可以與俗世女子不同，學醫，經商，甚至有不輸男子的才華，但是你絕對不能淪為男子的工具甚至玩物。你是我林家的兒媳，也是個女子，要自重自愛。”

“婆母，雖然我沒有讀過書，也不識字，但是我記下來了，以后一定會好好琢磨這些話的。”林桃裝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我保證我日后肯定和鐘大夫學醫，不落下家中的活兒。”

林桃的話讓林氏覺得好笑，或許這個小丫頭是真的喜歡醫術，而且足夠聰明，知道如何為自己爭取學習醫術的機會，她隨口問了一句：“你真的恨喜歡醫術嗎？”

事實上夜未深，天已昏，飯桌上沒有燭火，只是借著夕陽的余暉，勉強能吃個飯，卻不能看清林桃臉上的明明滅滅，欲言又止。

喜歡？她不喜歡，只是她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至親好友受苦卻無能為力，所愛之人接二連三離她而去，她卻無能為力，她再也不想有那樣無助的感覺了。甚至在上一世為了救一個替她中了劇毒的朋友求來解毒之法后不顧自己也發著高熱，一路跌跌撞撞地返回，卻還是沒能趕上……自己最后緊緊抱著她涼透了的尸身痛哭。那時的她在自責和悔恨中死去。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居住了許多年的皇城怎么這么大，大到她趕不及救她的朋友；太醫署怎么這么遠，遠到那些個太醫趕不及救她自己。這些毒并不是無藥可醫，是她不懂醫，怨她跑得不夠快。

“喜歡啊！學醫，能治自己的親人，也能救別人的親人。”她的語氣聽不出什么，只剩一片混著苦澀的“天真爛漫”。奔跑，乞求，哭泣，救不了任何一朵即將凋零的花。萬古長夜，孤寂冰冷，那么多年過去了，怎么有人記得她的名啊？那個在舊朝，最尊貴的女子的名字。

見林桃吃得差不多，林氏便開口道:“今日又是讓你拜堂，又是讓你照顧昭雪的，你今日就早些休息，明日早些起來將家中的活兒做了。“

“是。”林桃離開飯桌，自己打了熱水洗漱，把自己收拾干凈了，就關好門窗，拿起銀針，準備給林昭雪施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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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解毒之法，她已經不記得是怎么學會的了。

可她記得那是個雨夜，那時她在后宮之中不過是個小小的、并不受寵的美人，跪過、拜過，卻未曾那般求過一個人。

沈雅之跪在太醫署前，不停的磕頭，虔誠地像神廟前的信徒，大雨連成的雨幕厚重又陰冷，壓在她單薄的身軀上，顯得那樣沉重。可她不顧大雨，也不顧自己也頂著高熱，口中不停大喊：“懇請劉太醫授我解毒之法。”沈雅之喊到嗓音嘶啞，不知跪了多久，亦不知求了多少遍。

有藥童覺得她可憐，想幫她向自己的師父求求情。

“師師父，您就幫幫沈美人把。外頭的雨那么大，她連傘都未帶……”

想不到換來的卻是劉太醫的斥責：“胡鬧，讓一個太醫出手救治一個小小的宮女，不僅僅是有違宮規，今日我為她開了個特例，那么來日就會有無數人要我為他們開個特例。

“醫者仁心是不錯，可這是什么地方？這是后宮，是皇城，這里，是一個你一旦心慈手軟便會萬劫不復的囚籠。

“你可知那個叫沁兒的宮女她為何會中毒，真的是替沈美人擋了毒酒才中毒嗎？若我真的出手救了那個宮女，不僅我會死，就連那個為她求情的沈美人，也會不明不白、悄無聲息地死在后宮之中。非是不愿，而是真的救不了。”

劉太醫最后那句話說得尤為大聲，是特意說給跪在屋外的沈雅之聽的。

“沈美人，你回去吧，劉某無能為力。”劉太醫此言一出再無話，只是讓藥童取來一把油紙傘，也行至雨中，走到她跟前，將油紙傘塞到她的手中。沈雅之愣了愣神，然后朝劉太醫行了個大禮，然后踉踉蹌蹌地起身，朝滄華宮的方向跑去，一路跌跌撞撞，劉太醫只是站在雨中，看著那個懷中緊緊抱著傘，漸漸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中的女子。他沒讓藥童撐傘，任由自己被雨淋濕。

其實他也很年輕，也曾默默反抗過不公。可惜，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死在了十七歲，那個少年也叫劉臻。少年劉臻已死十年，如今是二十有七的滄桑劉臻。他自嘲離去。

而跌跌撞撞跑回滄華宮，在無人處偷偷打開劉太醫連著傘偷偷塞給她的油紙包，里面有一顆丹藥和一張紙。她一邊哽咽，一邊以最快的速度記下里面的內容，一邊朝沁兒的寢居走去。

夜路好像那么漫長，她越走越心悸，行走的速度就愈來愈快，最后竟然直接跑了起來。結果腳下一滑摔進了花叢里。沈雅之也顧不得滿身泥濘，爬起來繼續跑。

沁兒，你要等我啊，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