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沒想到的是,張麗萍老人忽然狡黠地笑了:“他們要陳彪的照片,可我沒有那娃娃獨一個兒的照片,只有我倆一張合影……就那么一張。我沒舍得交出去。是他最后一次動手術之前,他說他這輩子沒照過相,想跟我照一張。我專門去找人借了照相機照了我倆的合影,現在我還留著呢……”
柳暗花明又一村不過如是。
林微縷眼睛一亮。她看著老人走進屋里,片刻后抱出來一本相冊,封面用膠布貼著,膠布上寫著xx年xx地。
張麗萍帶著皺紋的手指沾了口唾沫,一頁一頁翻過去,全都是孩子的照片,還有張麗萍同他們的合影,一張一張的,都是笑臉。
張麗萍翻得慢吞吞的,但是兩個年輕人都沒打擾,就這么靜靜看著她眼含回憶地翻閱著。
“啊,在這里。”
張麗萍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感慨地撫摸著相冊里的某張照片。
上面一個中年女人站在病床邊,面對鏡頭笑得很燦爛。她伸手環著病床上少年瘦削的肩膀。
而那少年穿著病號服,剃光了頭發,因為病痛折磨,身材極瘦,病號服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林微縷偏過身去,仔細注視著那張像素并不十分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孱弱而笑容燦爛的少年,他有著一張陌生的面孔。
不是陳彪。
不是現在資料上的陳彪!!
這個少年在世界上的第一張照片,也成為了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張照片。
林微縷緩緩合上眼簾,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那感覺像是,駱駝身上,終于壓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離開張麗萍家的時候,林微縷臉上的表情一直郁郁不樂。
劉云瀾看著她垂下的眼簾,便猜到她想什么,忍不住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不是撒謊騙她老人家,讓她知道自己費了一番心血的人還好好地活著,也算是一種圓滿。”
劉云瀾的手很熱,溫度沿著皮膚表層滲透到四肢百骸,一時間感官都集中在兩人相牽的手上,心神一分,倒將難過感懷散去大半。
林微縷無言地點點頭,苦笑道:“我是真沒想到,你那個驚人的猜測,竟然成真了。”
劉云瀾心情也很復雜:“當年科技不發達,冒用身份比如今容易太多。”
“但問題是,現在這個陳彪到底是誰,當年又是誰主導了這一切。張麗萍說陳彪病危的時候有林氏集團的高層‘好心’幫忙,恐怕這個‘好心人’就是偷梁換柱的推手。”
“可他到底是誰呢?”林微縷目光落在手機上,那上面,她們拍下來的當年那個“陳彪”的笑容,模糊而刺眼。
“當年的事情查起來不容易。想知道是誰,恐怕要看是誰得利。”劉云瀾道。
“得利?當然是如今這個陳彪啊。他自己原本的身份肯定見不得光,我懷疑是不是違法犯罪了,才必須要找一個清清白白、有據可查的身份用。但我們也不知道這人是誰,怎么推斷背后推手?”
劉云瀾搖頭:“現在這個陳彪是誰確實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林氏企業里有人和他關系匪淺,所以才會為他大費周章。”
“從結果反推,他和林昊天走得很近,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綁在一條船上的人……”
“你想說是林昊天干的?可十八年前他也只是個小學雞。”林微縷搖頭。
“我說的當然不是他。而是同他親近的人。像你說的,現在的陳彪,十之八九是犯了重罪才要改名換姓。”
“幫他換身份的人,必然知道他的底細。再想想我們之前分析的,林昊天剛愎自用,不易相信人,他能夠大膽讓陳彪去做見不得光的事情,是抓著陳彪的把柄。”
“這個把柄,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陳彪原本的身份,和他犯下的重罪。”
“秘密這東西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當初幫陳彪偷梁換柱的人,卻把這個把柄告訴了林昊天,讓陳彪為林昊天所用……”
循著劉云瀾的推測,林微縷陡然張大了眼睛:“王曉玲!”
十八年前,林微縷的母親還在人世,王曉玲還是林志成的秘書,但兩人之間早已有了茍且,并且早就生有一子一女。
林志成因為這層關系對王曉玲很是信任,王曉玲狐假虎威以公司名義行事絕非難題。
這樣看來,當年在真正的陳彪病危之際,以轉院名義將人帶走的,多半就是她!
陳彪一介孤兒,沒有親近的人,沒有照片。當年的他未成年,在戶籍管理不嚴格的時代,甚至沒有身份證和戶口本。
讓他被轉移到陌生的地方死去,隱去死訊,再過兩三年,確定對他有印象的人漸漸將他淡忘,再讓另一個人拿著他曾經的身份證明,戶口本之類的取而代之,幾乎不會有人懷疑。
“所以這個陳彪,必然是和王曉玲有關系的人。問題是怎么找出來他到底是誰。”林微縷喃喃地自言自語,眉心緊縮。
劉云瀾看他思索的表情,伸手輕輕拍了拍對方后腦勺,待林微縷看過來,露出個輕松的笑容:“林經理,咱們不是說好了這個事情交給我?嗯?我還等著拿獎金呢,你想得這么多,是打算跟助理搶活干?”
“我會找到答案,你放心。”
他笑容中有一種叫人無端信服和踏實的力量。
兩人跑了一天,此刻天色昏黃,大片金色混合著玫紫的霞色鋪展在天際,將昏的陽光倦倦地染黃了一整片西邊的天空。
林微縷眼中,劉云瀾逆著光,笑容平靜,清雋的眉眼間有淡薄的夕陽燙金色留下的暖光。
林微縷看著他臉上的篤定,聽著他故意調侃的聲音,那股子急著想知道真相、把隱藏多年的毒蛇挖出來的緊迫感,仿佛都被很好地安撫下來。
‘這個人,是暖的。’
她心里有念頭模模糊糊飄過去。
很久之后回憶起來,才恍然意識到,大概就是這一刻,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她所看到過得無數世界里一股“順我者昌”氣質的男主角們,還有她心里原本用【觀世鏡】拼湊起來的形象,徹底割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