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予晨一口氣,將蘇軾定風波的上闕后三句寫了出來: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僅僅是這上闕詞出,朱游然便站在原地呆若木雞,而他那僵住的笑臉,活像一張摘不掉的小丑面具。
何予晨身邊,白芍研墨的手停頓下來,她的眼中只剩下何予晨寫在黃布上的半首《定風波》。
而臺上剩下三位花魁,表情和白芍都差不多。
俱是瞪大眼睛,微張嘴巴,目光死死盯在何予晨用來作詞的黃布之上。
老媽媽楊柳見了這半首詞,頓時感覺一陣氣短。她本想叫旁邊的侍女扶她一下,誰知侍女也在看何予晨作詞,根本沒空管她們的媽媽楊柳。
楊柳跌倒在地上,但卻完全不生氣。
甚至在她眼中,隱隱有些興奮之色。
方才還嘰嘰喳喳,喧鬧不止的迎春樓諸多看客們,此時絕大多數都閉上了嘴巴。僅有幾個看不懂詩詞的粗鄙看客,還仍然在笑嘻嘻的。但當他們注意到大氣氛的改變時,他們也不笑了,笑不出來了。
若讓他們看懂何予晨的詞,很難,但讓他們看懂周圍人驚駭的表情,就一點也不難。
何予晨走后,王屏一桌人屬于是迎春樓的文化盆地。
不過,他們能從周圍的人表情中,看出何予晨這半首《定風波》的水平。
王屏小聲道:“晨弟新寫的這首,貌似挺不錯的。”
周鴻:“有多不錯?”
楊拓:“你仔細看朱游然的表情。雖然有點遠,看不太清,但我感覺他快哭了。”
小環仍是十分相信她姑爺,現在她也有點得意洋洋。
林靈心中百味雜陳,何予晨寫的詞好,她很開心,但是白芍,還有那幾位花魁盯著何予晨看,她很不開心。
迎春樓二樓,王煜也看不出何予晨新詞的好壞,不過他有宮楊當軍師。
“宮兒,咋樣?”
宮楊感嘆道:“太強了!頭兒,你這朋友的詩詞能力太強了!”
王煜撓頭:“有多強?”
宮楊興奮道:“這首詞,比之前咱們看到的那兩首詩絲毫不弱!他現在只寫了上半闕,你知道嗎?如果下半闕的水平和上半闕一樣的話,頭兒!這首詞能千古留名啊!”
王煜聽不懂別的,但宮楊一說“千古留名”他就懂了。
“這么牛逼?”
宮楊抱著腦袋,有點不敢相信他自己的猜測:“頭兒,你知道更牛逼的地方是什么嗎?”
“是什么?你小子還賣起關子了?快說!”
“你看他寫得行云流水,絲毫沒有遲疑和停頓,說明他對這首詞非常非常熟悉!這代表,這代表他可能是一位罕見的詩詞天才!這首定風波,絕對不是他的絕筆!他肯定還能寫別的!”
王煜聽到宮楊這么一說,心中也生出諸多感慨。
但他最在意的,是他和何予晨的關系。
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可以請何予晨幫他寫一首詩,而后拿著這首詩,去找一位漂亮的花魁姑娘……
不管如何,何予晨這個兄弟,他王煜肯定是交定了!
詩詞這種文化人玩的東西,往往是越有文化,越是能感覺到震撼。
所以在場的諸多文化人中,最能感受到這首《定風波》的厲害的,其實是張文、裴耘二位麟角書院的學生詞人!
一向自信灑脫的張文,在何予晨剛剛寫下的半首定風波面前,竟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他三歲讀詩,五歲作詞,十二歲參加鄉試,十五歲中了舉人……
如今二十七八,雖然不中進士,但詩詞俱佳,整個鹿城無人敢質疑他的才學。
可如今一見何予晨的半首《定風波》,張文忽然感覺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十分的可笑。
他努力了二十年,寫過幾百上千首詩詞,但那些加在一起,卻不如何予晨這半首!
裴耘也有類似的感覺。
別人常常稱他一句“花鳥雙絕”,說他詩詞俱佳,他雖推辭了不少次,但內心深處還是有些驕傲的。
可如今一見何予晨筆下的半首《定風波》,他昔日的些許驕傲,竟在一瞬間被擊個粉碎!
有一種小溪見到大海的絕望感。
自己所仰賴的驕傲,在別人面前,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何予晨站在黃布前專心寫字,倒是沒注意周圍人眼神的變化。
他上闕寫完,正想沾沾墨水寫下闕,卻忽然發現研墨的白芍愣住了。
“白芍,白芍?你怎么了?”
白芍在何予晨的呼喚中回過神來,默默低頭給何予晨研墨,然而何予晨卻敏銳注意到,白芍研墨的手其實在微微顫抖。
何予晨扶住她顫抖的手,低聲道:“我這首詞的水平應該不賴,等我寫完了,他們應該沒有理由再說我竊詩了。”
白芍抬起頭,看向何予晨。
何予晨向她露出一個微笑。
“沒事的,我洗脫了冤屈,他們便也沒理由污蔑你的名聲了。”
白芍的嘴唇顫動,“公子,你做這么多,竟是為了白芍著想嗎?”
何予晨理所當然地說:“你站出來為我說話,我又豈能眼睜睜看著你受不白之辱?”
白芍淚水涌上眼眶,她忽然很想哭,不過她終究沒哭,只是吸了吸鼻子,而后默默低頭給何予晨研墨。
何予晨也沒再說什么,只是重新將毛筆浸潤墨水,準備再次動筆。
深吸了一口氣,何予晨提筆,準備開寫《定風波》的下闕。
蘇軾定風波的下闕,是曲詞中,何予晨最喜歡的下闕之一。
上闕,寫的是蘇軾不畏懼不頹廢的倔強性格。下闕,寫的便是蘇軾在困境之中的豁達胸懷。
蘇軾當時的處境,似乎與現在的自己有些相似。
何予晨隨即自嘲地笑了笑,他自己都覺得,他剛才的想法太自戀了。居然拿自己和蘇軾比,真是會朝臉上貼金。
黑墨點在黃布上,何予晨醞釀片刻后,終于動筆了。
這一次,是一口氣寫完了整個下闕: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整首寫完,何予晨放好毛筆,回頭一瞧。
全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