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卜荷回過神，視線之內盡是飄飛的雪花。

此刻傳到她耳中的只有的呼嘯的風聲。

夏卜荷頭上沒被束起的頭發被狂風吹得凌亂，讓她看起來有些狼狽。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夏卜荷一時無所適從，肆虐的狂風將她的身子吹得搖搖晃晃，她艱難地調整著身體的重心，努力在狂風中站穩腳步。

但那些強勁的氣流吹得毫無規律可言，一股旋轉扭曲的狂風陡然而至，讓夏卜荷腳下一個踉蹌，原地轉了兩圈。

夏卜荷俯下身子，放低重心后才勉強穩住身體。

但看著四周的一片蒼白，夏卜荷才意識到真正的危險——她現在連自己所處的位置都無法分辨，貿然移動的話，很有可能從這萬丈懸崖墜落……

“小格格……小格格！小格格……”

夏卜荷用著殘留的理智呼叫著神識空間中的那條傻狗，卻遲遲得不到回應；她也數次試著進入自己的神識空間，也以失敗告終。

那個由自己的意識創造出來的空間，自從熟練掌握之后，自己都是來去自如的，眼下卻沒有了反應。

夏卜荷心中的絕望就如著漫天大雪一樣，彌散開來。

夏卜荷越是想要冷靜下來，心跳得就越快，極度的緊張和無助感一齊襲來。身軀像是受到了重物的壓迫，仿佛五臟六腑都停止了工作，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像是一場溺水的噩夢，發不出呼喊，等不到救援，連一根救命的稻草的都沒有……

視線被漫天的大雪遮擋，聽覺被呼嘯的風聲掩蓋……

觸覺也變得麻木，感受不到雪花的溫度，但卻能感覺到狂風的力道……

等等……嗅覺……

我還能聞到氣味！

夏卜荷欣喜地發現，她找到了那根救命的稻草！

這種特殊的醇香氣味，焦香夾雜著苦澀……

咖啡！

夏卜荷閉上眼睛，開始分析起自己的處境：我現在是在小吃街，我手里拿著顧瑤給的拿鐵咖啡，仔細分辨氣味的話，周圍還有油炸臭豆腐、鐵板魷魚、麻辣燙、酸辣粉、炒粉炒面、煎餅、關東煮……

也就是說，自己的身體還在小吃街，這個拘靈之域也只是一個意識空間！

這個領域是一個意識空間，而我又是這個空間的擁有者的話……

明確了這一點，夏卜荷才敢放心大膽地站起身來。

“這里將不再有風雪！”

夏卜荷用意念發出指令，并在腦中想象出了風雪消散后的情景。

等了好久，眼前的景象也沒能發生她預想的變化，風雪照舊……

夏卜荷失望地搖搖頭，她已經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這個領域的擁有者，也不想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了，她現在只想從這里逃離，從這噩夢一般的困境中醒來……

夏卜荷再次閉上眼，雙臂平舉到身側，腳下邁起步子。

幾步之后，她撞到了山崖的一側的山石上，而后她又毅然轉過身，向著山石的反方向走去……

一面峭壁，一面懸崖……

沒錯，夏卜荷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跳崖！

夏卜荷已經確定了自己的身體很安全，現在只是自己的意識無法醒來，她才打消了顧慮，做出這個冒險的舉動。

在噩夢中時，從高處墜落總能驚醒——這是夏卜荷情急之下總結得出的經驗。

一步兩步三步……步步前進，她閉著眼睛，自己也不知道哪一步會踏空。

就算知道自己的身體絕對安全，她也只能靠著數數來強壓對墜落感的本能恐懼……

直到數到一百步，還是沒能感受到那種墜落的失重感……

夏卜荷很疑惑，一百步的距離最少也有三四十米了，這么窄的山崖，不應該還沒走到頭才是。

盡管心中疑惑，但是她仍然不敢睜開眼睛，她害怕睜眼就看到自己身處崖邊，真那樣的話，自己肯定邁不出最后一步。

一百零一……

一百零二……

夏卜荷的腳步隨著讀數的增加愈發緩慢。

一百五十一……

一百五十二……

夏卜荷開始渾身顫抖，邁出的步伐也逐漸變小。

她害怕自己堅持不下去，但更害怕神識被永遠困在這個領域。

夏卜荷暗下決心，兩百！只要堅持走到兩百步！就算醒不來也無所謂了。

一百九十九……

兩百！

數到第兩百步，夏卜荷癱軟地蹲了下來，而后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才緩緩睜開眼。

她驚訝地看向周圍，那些遮蔽視線的大雪全都飄在自己的上空，像是被一層透明的屏障阻隔在了半空。

而自己已然身處于懸崖底部，四周是聳立的山巖峭壁，面前有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那道人影臉上的溢出的憂傷讓夏卜荷一下認出——石斗。

夏卜荷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顫巍巍問道：“你……你是人是鬼……”

石斗淺淺笑著，沒有回答夏卜荷的問題，自言自語道：“你能找到這里是風雪的源頭，證明你有足夠的觀察力和判斷力；你能在無法使用意念控制的情況下來到懸崖底部，說明你有足夠的勇氣和膽魄。”

然后，石斗看著夏卜荷微微皺起眉頭：“我預想過你會直接從山崖上跳下，但是我不明白你跳下懸崖后為什么要踏著步數數呢？而且為什么你數數是從九開始的呢？”

夏卜荷腦子轉得慢，但不代表她腦子不會轉。

石斗這一番話，倒是讓夏卜荷明白了：原來自己踏出第八步時就掉下了懸崖，之后的那些思想斗爭和心理建設都是白費……

再一細想，她也算是知道了自己為什么沒能感覺到失重：這是個意識的空間，自己閉著眼睛，不知道自己已經墜落，自己的意識也就不會有相應的感受……

夏卜荷自顧想著，忽略了石斗問的問題。

石斗也沒再追問，上前兩步，湊到夏卜荷身前，急切地說道：“我和我的兩個弟弟做了很多壞事，但那并不是我們的本心，我們只是活在世間的三具行尸走肉……”

石斗似乎有很多想說的，但又不知從何說起，語速也變得急促：“這個領域叫做拘靈之域，可以拘使亡靈并獲得亡靈的力量，但亡靈的怨念在這個領域中會被成倍地放大。要是過于頻繁地接觸這些怨念，難免會被蠱惑神智……”

石斗說話之際，夏卜荷看著本就半透明的身影又漸漸消隱，她這才明白石斗說話如此急切的緣故——他想在完全消逝前留下盡可能多的信息。

直到那身形消隱到難以辨別，石斗伸出指尖，輕輕點向夏卜荷的前額：“既然你能將這個領域中的亡靈遣散，那我相信你一定是拘靈之域最好的選擇……”

身影完全消失后，頭頂的大雪飄然而下，夏卜荷看到了大雪中的山谷，山崖邊有一條狹窄的土路，一輛破舊的三輪車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三輪車前座的男孩用力地蹬著車，凍得紅彤的臉蛋上洋溢著喜悅，鼻涕掉下來就被他抬手抹到衣袖上，整個衣袖泛著冰晶般的亮光。

他后面的兩個孩子縮成小小的兩坨，蹲在三輪車的后車斗里，滿臉憧憬地聽著前座的男孩講關于城里的那些事。

“大哥，我餓了，可以吃紅薯了嗎？”

“再等等，我們到城里了就吃。”

“我們要到城里了嗎？阿合都睡著了。”

“快了，快了！你看看這路上都開始有小汽車了！”

“是啊！這些小汽車跑得真快，還不會被風吹，我以后也要開汽車！”

“好好好，我們阿升以后天天開著小汽車在城里逛，可威風了！”

“大哥，前面有車來了！快減速！”

“剎車……剎車把凍住了……”

吱呀……嘭……

“你們三個小屁孩怎么回事！騎個三輪車騎這么快！”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望了望掉下懸崖的三輪車，嚴厲地數落著馬路邊站著的三個小孩。

“伯伯，我們好餓，可以給我們點吃的嗎？”

“你們三個小屁孩自己出來的？你們家在哪？”

“我們……沒有家……”

老人嚴厲的神情變得黯然，伸出手掌往三個小孩身前一攤，一只冒著熱氣的炸雞出現在三個小孩面前。

老人目光柔和地看著三個小孩狼吞虎咽，眼中泛起柔和……

你們，也沒有家了嗎……

“伯伯，你是怎么突然變出一只雞的，可不可以教教我們啊……”

“你們想學嗎？想學的話得拜我為師哦……”

“想……”

“想……”

“可是我們還得進城去找郝伯伯……”

老人眉間一擰：“你們的三輪車都掉下山了，還是跟我走吧，我開小汽車帶你們進城……”

三個小孩彼此對視幾眼后，都點了頭。

“你們三個有什么愿望嗎？”

“我就想變得強壯，可以保護阿升和阿合不被人欺負……”

“我想要有多多的錢，想開小汽車……”

“我……想當個男人……”

兩鬢斑白的老人喉結顫動著，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們三個先睡一覺吧，到城里了我再叫你們……”

……

風雪依舊肆虐，仿佛交替的季節遺忘了這個偏僻的山谷，寒冷和寂寥已經成了這里的永恒……

哪怕路面上那一條長長的輪胎印漸漸淡去，哪怕那輛掉下山崖的破舊三輪車腐朽成了一堆鐵銹，三輪車旁那三個穿得圓滾滾的小孩依然安穩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