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當槍火從河底燃起的那一刻，周助那雙足以比肩低階神明的眼眸便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那些子彈的軌跡。

在數十倍慢速播放下，它們就像是幾十只嗡嗡作響的飛蟲，盡管惹人煩躁，卻并不會帶來致命的威脅。

以自己眼下的身手和目力，應該可以很輕松將其一一避開，或是用刀劍格擋。

但周助心中還是升起了一抹警覺。

不知為何，這一瞬他陡然感到腳底發寒、頭皮發麻，仿佛正被一尊死神用鐮刀抵住了咽喉，并在耳邊低聲吟唱著世間最惡毒的詛咒！

所以……

兇險不在子彈本身？

那么又潛藏在哪里？

“莫非是來自于那個還沒被我發現的C級神？”

周助來不及想太多，他不懂何為神明，也不懂神明擁有何等不可思議的力量，更不懂神明之間對戰是否要遵守什么規矩。

他只知道，神明不是不死不滅，被砍成七八截，一樣會死！

于是他握緊刀劍，朝著還在不斷開火的四人莽了上去。

河底，四尊神明動作不變，仍是保持著開火的姿勢，小丑面具上夸張的笑容和面具下的笑聲尤為契合，一同嘲諷著眼前那位凡人的不自量力。

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叫了一句：

“洗奈！”（日語‘死吧’音譯）

這兩個字像是咒語的最后兩個音符，脫口之時，周助瞳孔中顯現的所有光點都轟然炸開，如星火燎原一般化作了無數滔天巨焰！

仿佛從那八支金色槍口噴射而出的不是子彈，而是幾十公斤的TNT炸藥！

于是江河炸開！

無數兇焰從河底鉆出，爬上木橋，攀上虛空，將整個九黎照的亮如白晝，仿若一朵血色蓮花在橋下綻放！

火光中，四尊帶著小丑面具的神明眼眸冷漠，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們只是扣動了數十次扳機，引爆了幾百平的水域，將其化作一件藝術品般的火牢而已。

這和神明的偉岸力量相比，不值一提。

而卑微的螻蟻周助被困在這座火牢的中央，猛烈的火浪吞噬著他和背上那尊虛弱神明的身軀，像是神王對挑釁神明的凡人賜下了最殘酷的刑罰。

被火焰吞噬的周助只覺得全身滾燙刺痛，每一寸皮膚都被撕裂，無盡的炙熱鉆入五臟六腑，刺入骨骼，令人痛不欲生。

他身上的所有衣物、毛發在一瞬間便被焚作灰燼，綁在腰間的八口刀劍因為系帶燒斷而掉落沉底，而雙手緊握的一刀一劍已被燒紅發燙，鋒銳的刃口正在火中迅速熔化！

他甚至聞到了自己皮膚燒熟、燒焦的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那是瀕臨死亡的味道。

也是地獄之門的味道。

“這便是神明么？”

“僅僅是最卑賤的D級神，也遠遠凌駕于異化的瀆神者之上，他們輕輕扣動扳機，便可制造一片連鋼鐵都能融化的火海，而我……居然會發瘋到向他們揮刀舞劍？”

“呵呵，他們應該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笑吧？”

周助燒焦的喉嚨發出只有自己聽得懂的聲響，似是一個嚇破了膽的乞丐在用嗚咽乞討寬恕。

可他那雙兇戾似野獸的眼睛卻在表明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態度——

不服！

“真是討厭你們這副丑陋而又高高在上的嘴臉啊，明明是站在河底，姿態卻翹到了天上，這是誰給你們的底氣？”

“連無所不能的炎帝大人上我的車都不許坐后排，你們這群卑賤的D級神又憑什么用那種蔑視嘲笑的目光看我？”

“我真是……”

“好想撕爛你們臉上的小丑面具，看看面具下是和我一樣的凡人，還是長著一張三只鼻子五張嘴的怪物啊！”

這一刻，周助站立在火海中，渾身承受著無盡炙烤，身上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臟腑和骨骼都已是焦黑一片。

可他沒有倒下。

只是氣息十分微弱。

弱到連神明都懷疑他已經死了，僅剩下尸體還憑著生前的執念不肯倒地。

和慘不忍睹的周助截然相反的是，他背上的那尊神明精衛此刻卻是毫發無傷，盡管她看上去氣勢虛弱，連凡人都不如，可偏偏所有火焰在即將觸碰到她之時都很是乖巧地避讓開來，連那件黑色風衣都不敢損毀，仿佛認出了這尊以炎帝自稱的眾神之王，下意識屈膝跪拜！

而精衛沐浴火海，眸中火焰不斷跳躍，每跳一下，火勢便增長一分，似是在積攢無盡怒火。

D級神，在眾神中只是最低下的存在，平日里見到自己跪拜都會哆嗦，可今日卻敢戴上小丑面具，把槍口對準自己？

歷任炎帝，何曾有人受過這等屈辱？

精衛盯住四人，精致的臉上透露出的是令神明都膽寒的森然冷漠，那種與生俱來的傲然在當下盡顯無疑。

她看著四尊神明，眸中盡是嘲諷。

一如四神看著周助。

“我討厭你的眼神，炎帝。”

一位“小丑”牙齒嘎嘎作響，嘴里吐出蹩腳的中文：

“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神王么？呸，你已經窮途末路了！”

“你和蚩尤大人一戰，兩敗俱傷，這件事在眾神中已不是秘密。蚩尤大人已經早早地去血池中沉睡，而你卻不回你的東海療傷，反而折返九黎，真不知你是狂妄還是愚蠢！”

“是這個凡人給你的勇氣么？哦不，我們現在應該叫他瀆神者了，一個被神血制造出來的骯臟炮灰，在眾神眼中卑賤至極的存在，你居然愿意用不可褻瀆的神體擁抱他，真是瘋狂！”

精衛一言不發，只是眼中嘲弄之色越發濃郁。

仿佛和對方多說一個字，都是對自己的侮辱。

“神王！這可是超越A級神的存在啊！”

另一位“小丑”目露癡迷，收起金色手槍，朝著精衛做了一個紳士禮。

他的中文很標準，但還是帶了一些富士山下的口音：

“無所不能的炎帝大人，請準許我等會殺死你之后，切開你的胸腔取出神格，放心，事后我一定親手將傷口縫合，不會讓您的尸體受到半分玷污。”

“這是蚩尤大人的命令，也是我的榮幸。”

第三位“小丑”冷笑一聲：

“廢什么話？趕緊把她殺了！華夏有一句老話，叫遲則生變，她貴為炎帝，麾下任意一名戰將都至少是B級神的戰力，再等下去，萬一引來幫手，那我們都得死！”

第四位“小丑”微微頷首，并用行動做出了支持——

他將一把手槍放入西裝褲兜，然后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口彈匣，熟練地為另一把槍換上，并介紹道：

“這是實驗室的新品子彈，名為“惜依噶米”（日文‘弒神’音譯），取材于黑龍尼德霍格大人的龍鱗和實驗失敗者的污血，號稱可以殺死最強的神，目前只做出了六顆，我這里有一顆。”

“這是蚩尤大人獻于你的禮物，炎帝大人。”

說罷，他把槍口對準了沐浴火海的精衛，手指扣住扳機。

可正在此時。

周助那“燒焦尸體”一般的身軀卻突然詭異地動了。

先是頭頂還算完好無損的赤色雙角冒出一絲電弧，然后是連骨骼都漆黑一片的左手小拇指微不可查地動彈了一下。

左手上，那口熔斷只剩一半的長劍隨之輕吟。

聲音令人心神悸動。

最后，他黯淡無光的雙眸陡然冒出無數沖天兇焰，仿佛一朵紅蓮盛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將四面八方的火海一寸一寸吞噬！

隨著火勢的蔓延，周助身上的氣息也開始節節攀升，像是一尊沉睡的兇獸正在蘇醒！

背上，自始至終都面不改色的精衛在這一刻終于目露震驚：

“這是……天庭上四部，火部正神的氣息！”

“他居然已經將某一枚神格完成初步消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