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潰敗，有點像雪崩，突發、由點及面且勢不可擋。

當敗退之勢已成時，原本用來保護自己的盔甲、同仇敵愾的袍澤，大概率都會變成阻擾逃命的障礙物。

古往今來，敗軍相當一部分折損其實不是因為敵人，而是自己人干的。

逃命的時候，就別提理智了。

如果敗軍真的還有殘存理智，那一定只會用在逃命上，只會想方設法跑過隊友。

丟盔棄甲、狼奔豕突，就是此時田楷、臧霸部曲的真實寫照。

看著好不容易收攏的一千步卒，田楷欲哭無淚。

來的時候，帶著四千騎卒、三千步卒，可謂斗志昂揚。

短短幾個時辰，就少了一千騎卒、兩千步卒！

這可是他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精兵，是他鎮壓青州、抵御袁譚的本錢啊，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輔兵。

不止如此，陣亡、被俘戰兵的武器、裝備，尤其是戰馬，都會變成勝利者的戰利品。

作為失敗方，他們什么都得不到。

“不能這樣下去了!”

田楷面色陰晴不定，暗自下定了決心。

到此為止，這些損失雖然肉疼，但還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徐州方面的贈禮，勉強能夠抵消損失。

可是如果再有折損，影響到青州的局勢，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田楷一邊想著，一邊向劉備、臧霸分別派了個信使。

無論如何，他得走了。

臧霸結局如何，他可以不管，知會一聲就是了。但劉備手里的那支軍隊，必須要帶回去。

......

可事情的發展，并沒有按照田楷的意志進行。

夏侯淵和典韋等人的存在，將后半段的追擊戰分割成了一東一西兩個戰場。

劉備收攏部分潰兵后，并沒有向西與田楷匯合，反而半主動半被動地向東面逃去。

東面，正是臧霸所在之地。

接到田楷的傳信時，劉備已經與臧霸合兵一處，在沂水岸邊列陣，繼續收攏潰兵了。

“這就要撤回青州？”

臧霸憤激之情溢于言表，怒斥道：“打一場敗仗就要逃跑，我們的兵甲糧食就這么容易拿？田楷當真就沒有半點信用么？”

他沒法不生氣。

田楷一走，僅憑他手中這些殘兵敗將，怎么繼續跟曹軍作戰？

付出那么大的代價，到頭來，終究還是沒能保住自己的根據地。

臧霸怎么可能冷靜。

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他差點直接提刀砍人。

在他對面，田楷派來的信使身體僵硬，吶吶不能言。

而劉備則與臧霸的態度大為不同。

“煩請回復使君?！?

他語氣誠懇的答復信使：“混亂之下，沒能與使君匯合，是在下的過錯。但事到如今，卻也只能先和臧都尉互為倚仗。等到來日局勢明朗后，在下定然立刻北反青州?！?

信使一愣，沒想到吃了敗仗，劉備竟然還選擇和臧霸共進退。

不過轉念一想，也能理解。

天色將暗，戰場混亂。

讓劉備此時動身的確顯得有些莽撞，不如來日再說。

即使有問題，也不是他一個小小信使能夠處理的，得到明確答復就已經足夠了。

因此信使微微一禮，便要告辭離去。

而臧霸聽到劉備的表態，情緒明顯緩和不少。

別管人馬多少，如今還能留在瑯琊，對他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

所以他也沒有為難信使，揮手放行。

“臧都尉，形勢有變，咱們不能繼續留在這里了！”

處理好老上司那邊的事情，劉備方才將注意力轉到臧霸身上，他沒直接提田楷撤軍的事情，而是直接給出了建議，“恐怕臨沂城都不能回了。”

臧霸看劉備本來就比較順眼，聽聞此言更加滿意。

“玄德不必如此生分，稱呼表字即可?！?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給出正面回答：“臨沂是座小城，肯定抵擋不住曹軍。而且曹軍根本就不需要攻城，只要將咱們困死在城內，北方諸縣都會一點點落到他們手里?！?

“那我們直接往南，向陶使君尋求幫助？”

“不?！?

臧霸卻搖了搖頭，“咱們先過河，然后直接往北，一直走到莒城！莒城乃是瑯琊國之前的治所，不僅城高墻厚，而且還存放著一批物資，足夠咱們休養生息。此戰雖然是曹軍勝了，但我們并非沒有一點機會了。玄德恐怕還不知道，曹操那里軍糧已經消耗殆盡，只要咱們堅持住，陶使君很快就能騰出手，來處理瑯琊國的戰事。眼下咱們要做的，就是用空間換時間！”

坦白說，臧霸心里也明白，此戰過后，再想收復瑯琊國已經十分困難。

但人就是這樣。

只要有一絲希望，誰都不愿意放棄。

劉備沉默片刻后，方才點點頭。

二人隨即拔營過河，徑直趕往莒城。

此時劉備身邊大約還有一千五百人，折損過半。不過損失的大多都是新兵，一千余戰兵保存相對完整。

而臧霸卻只收攏了七八千殘兵，對比之前的一萬六千大軍，可謂凄慘至極。

但卻也只能如此了，再留在此處，這七八千殘兵都不一定能保住。

至于戰場上剩余的那些潰兵，只能留給曹昂了。

臧霸只希望他們能暫時阻擋曹昂的腳步，替自己多爭取一些時間。

趕赴莒縣途中，關羽趁著臧霸暫時離開的機會，向劉備問出心中疑惑：“兄長，咱們為何不回青州，反而跟這群敗兵攪合在一起？”

對著自家兄弟，劉備不再遮掩，長長嘆了口氣：“因為對我等來說，青州已經是個死地！”

“怎會如此？”

關羽顯然無法理解。

青州明明是自家兄長起勢的地方??！

即使前段時間戰事不順，被袁譚擠出了平原，可田使君還是劃了一個縣出來，作為自己等人的立足之地，怎么突然變成死地了呢？

“雖然田使君仍然握有濟南、樂安以及齊國的大部分土地，但這只是表象。青州殘破，人口、賦稅都非常有限。所以，青州最終歸屬，還是要看袁本初和伯圭之間的較量?！?

劉備耐心解釋道：“雖然有巨馬水之戰的勝利，但界橋和龍湊那里，伯圭敗的實在太慘。再加上幽州的底蘊遠遠不如冀州，因此伯圭實際上早已落于下風。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跟袁本初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前段時間，他借天使之手殺死劉伯安，名義上占據了整個幽州，但事實卻決非如此。我是幽州人，很清楚劉伯安在幽州的根基有多深、影響力有多大。幽州短時間內，不會太平的！這種情況下，他很難繼續往青州投入人力、物力。”

“而袁譚有袁本初作為后援，勢力只會一天比一天大。正常情況下，他擊敗田使君，占據青州是遲早的事情。”

“我們若是不想陪葬，就必須要跳出來?！?

“而眼下，能讓我們安穩積蓄力量的地方，只有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