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凌聽到這話沉默了。

他的思緒飄蕩向了遠方。

他和身邊坐著的年輕顧問都是警界國寶宋鈺的學生，也是近十年來，宋鈺親自教導的唯二兩個學生。

年輕顧問名叫程澈，同時也是夏凌的師弟，不止是在宋鈺門下的師弟，還未拜師前，兩人在公安大學本碩博也一直是前后輩的關系，因為他們斷層式的優異成績，當年也被譽為公安大學建校以來最優秀的國產雙C。

程澈出生在警察世家，本身就有這方面能力遺傳的他又從小受到熏陶，可以說起跑線就已經是業內大部分人的終點，而夏凌只是普通家庭出身不說，父母還早早去世，能走到這一步雖然離不開努力，但天資卻是程澈都自愧不如的。

夏凌更加機敏，不過行事作風怪異，不如程澈沉穩，兩者雖然性格大相徑庭，但關系卻一直意外地十分要好，并且也都同樣被宋鈺寄予厚望，力圖培養成日后的警界新星。

不過短短數年，夏凌就已經先程澈一步獲得了宋鈺的認可，宋鈺甚至認為再沉淀幾年積累經驗，他就有望超越自己。

但年少成名往往容易讓人膨脹，在一次案件中，夏凌因為盲目自信，從而導致誤判，若非宋鈺經驗老道，險些放跑真正的犯人不說，還差點讓無辜的人蒙受冤屈。

自此以后，自責的夏凌一蹶不振，過不了心里那道坎的他還未聲名大振就選擇了放棄。

所以業界只知道程澈，卻不知道有夏凌這號人的存在。

恍惚間，夏凌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卻沒有從口袋摸出香煙，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戒煙許久了。

“抽我的吧。”程澈跟夏凌同吃同住多年，后者一個動作他就能看出來需要什么。

可夏凌卻只是釋然地擺擺手：“算了，戒了。”

程澈一愣神，似是有些意外，但想到夏凌過去的經歷，又覺得突然能理解這種改變，嘆了口氣，便要收回煙盒。

便在這時，夏凌驚呼了一聲：“等一下，富春山居？我操！那我沒戒！”

良久沒抽過煙，咽喉和肺部有些不適，但夏凌還是很快找到了熟悉的感覺，一邊舒緩一邊猛拍程澈的肩膀：“你小子，發達了啊。”

“師哥，你就別捧殺我了。”程澈苦笑著，沒來由的有些落寞：“如果你沒離開，應該比我現在更優秀才對...”

夏凌默然。

從大二算起，他已經認識程澈近十年了。

學生時代兩人常常以分析案例和線索判斷為比試作樂，最初程澈幾乎全勝，后來贏多輸少，再到后來無法取勝。

一開始程澈并不服輸，兩人也每天都在樂此不疲地競爭，可隨著他獲勝的次數越來越少，到了最后，他似乎自己都認定了不如夏凌的事實，轉而從好對手變成了忠實的擁躉。

此時舊事重提，夏凌也不好說些什么。

安慰？太見外了。

吹捧？又太虛偽。

程澈向來是個實事求是的人，當然，除了夏凌和兩人的老師宋鈺，他也從來沒服過誰。

所以經過短暫的冷場，夏凌突然來了一句：“我特么是隱退了，又不是廢了，我現在也比你優秀好吧？”

“你大爺的，能不能好好聊天？”

......

局長辦公室。

警察局長結束了和隔壁市局長的通話，一切都是如此的圓滿。

安排完后續的工作，他送走了臨時成立的專案組的組長，坐回了辦公桌前。

右手端起茶缸，呡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茶水，他的目光始終未從左手上的檔案挪開。

“夏凌...”

省里派來的顧問是半個月前到的。

程澈的名字他早就有所耳聞，宋鈺的關門弟子，又是省公安廳如今的大紅人，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就連他都為之羨慕。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程澈只是簡單了解了案情，便單獨找上了他，向他引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希望他能聘請這個人當顧問。

雖然對方來頭不小，但身為警察局長的他自有職責所在，自然不可能隨便放人進來。

程澈似乎也清楚這一點，打著包票說這人水平比他還高，并且以這次的獵毒行動作為考題，讓局長先試用再收貨。

話都說到這份上來，局長也不好拒絕，暫且答應了下來。

可誰知道夏凌真的破了案，在他的幫助下，警方沒有付出絲毫代價就獲得了如此戰果，說是聞所未聞也不為過。

這下子壓力來到了局長這邊。

這個人要還是不要？

混跡職場這么多年，他也不是白混的，并不可能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

萬一夏凌的功勞是源于程澈背后的指點呢？

且不說他一點資歷都沒有，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怎么這么多年壓根沒聽說過？而且如今還淪落到開成人用品店，落差也太大了吧？

局長念及于此，感到有些為難，干脆翻開了手邊的《世界經典案件分析及整理》，想通過閱讀短暫放空大腦。

這是兩年前由公安部授權出版，宋鈺領導主編的職業技能類書籍，名字很普通，但其中囊括的案例卻應有盡有，并都做了詳細的剖析和引申。

就連刑警出身，如今都快退休了的局長，每每觀之都覺得受益無窮，有了新的感悟。

不過一年多，這本書籍的地位在警界就已經好比是基督教的圣經，宗教圣地中的耶路撒冷，3D區的蒂法。

突然，局長夾在書里的書簽掉落，他只好重新從冗長的目錄中苦苦搜尋之前正在研究的那個案子。

就在這時，匆匆翻過的編者頁讓他愣了神——

【主編：宋鈺】

【副主編：張宏達、廖偉、左岸山、程澈、夏凌】

“夏凌？夏凌！”

局長頓時開始了聯想：“難道說...”

短短數秒，果斷的他便已經做出了決定：“就算是關系戶恐怕也不是普通的關系戶，即便只是掛名也說明他肯定認識宋神探，就算他不行，顧問的位置也不止一個，無傷大雅，但若是通過他能在破案時得到宋神探或是程顧問的幫助...”

局長越想越興奮，夏凌現在到底有沒有本事在他眼里顯然已經不重要了。

......

南橋古街，美食城，一家燒烤店。

夏凌喝著啤酒，表情古怪：“老頭瘋掉了？他要退休就退啊，跟我有什么關系？”

“段素他沒阻度胡素嘟...”

“咽下去再說話。”

程澈就了口啤酒，又清了清嗓子：“但是他沒找到合適的接班人，除了你，能挑起這個重擔的也就只有一些老前輩了，早兩年晚兩年退休的事兒，現在青黃不接，有資歷的人很多，但是有能力的真沒幾個了。”

“這不還有你么？”夏凌翻了個白眼。

“師哥。”程澈哭喪著臉：“是不是要我跪下來求你，還是要我每次都親口承認一次你比我厲害，還是說要我現在在街上大喊一句你是我爹你才能不惡心我？”

“別在這里發癲。”

夏凌嘆了口氣：“那就算他希望我接班，但是我真不行啊，你忘了一年前...”

話語聲戛然而止，他喝了口悶酒。

“你得支棱起來啊。”程澈鼓勵道：“老師不是說了嗎？你就缺沉淀，你看你都沉淀到開了個成人用品店了，指定行啊。”

“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么逼話？”

“總之。”程澈一臉認真：“這次見你我已經明顯看到你的改變了，放在以前，你高低得用那假毒品賣錢，然后等我去撈你。”

“好好好！在你心里我就是這種屌人是吧？”

“而且，我來之前老師他還托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程澈突然嚴肅起來：“還記得以前咱爺仨談心的時候，你說起你小時候的事兒嘛？”

“怎么了？”

“老師放在心上了，特意去查了你父母意外死亡的事情，果然發現了蹊蹺，他掌握了許多線索，不過都不能告訴你，唯一能告訴你的是，兇手現在還在青城，不過具體的需要你自己去查。”

程澈說完就閉上了嘴，低頭吃起了燒烤。

夏凌看似表情平靜，心里卻掀起驚濤駭浪。

果然，當初的懷疑是對的，但是老頭子怎么會...

他想追問細節，但也清楚程澈的性格，更清楚宋鈺的固執，既然程澈說了需要自己查，那肯定沒得商量。

“老頭子這是給我下套啊，我還必須得鉆...”夏凌無奈地苦笑。

“這也是為什么要你從青城警察局開始的原因。”程澈解釋：“一是老師想看看你這些年來的改變，二是他希望你能在一個較低的起點靠自己走到他如今的高度，三就是因為這個，他相信你更希望親手抓到當年的犯人。”

夏凌點點頭，忍住心里的悲傷，舉起酒杯：“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說什么，現在就算我再不自信，為了我爸媽，我也得硬著頭皮上了。”

“嗯，相信到那天，伯父伯母在天之靈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程澈也舉起酒杯。

一口酒喝下，程澈為了緩解有些沉重的氣氛，轉移了話題：“說點開心的事兒吧，之前你負責的那本書出版了，反響很不錯，現在已經全國普及了。”

“說起這個我就來氣！”夏凌猛拍桌子：“當初那個老登讓我打下手，誰知道所有工作全部丟給我來做，要不是張叔他們人好，愿意聽我指揮，我提桶跑路之前能不能把初稿全部整理出來都是問題，校對，修改，排版，媽的想起來都煩！”

程澈呵呵直樂，原本是宋鈺主編他倆跟著學習經驗混資歷，誰知道宋鈺看夏凌做得不錯，干脆全權讓他去大施拳腳，他當時可是親眼見到過夏凌整天紅著眼在檔案室情緒失控的樣子。

“聽我說，你先別急。”程澈安撫炸毛的夏凌：“這本書的反響實在太好了，算是大功勞，所以是有高額獎金的，而且還不少，老師說了，他的那份也給你，肯定夠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所以別這么暴躁。”

一聽有錢，夏凌換了幅嘴臉，很狗腿地準備給程澈倒酒：“哦？還有這種好事？怎么說？你帶來了嗎？”

程澈不動聲色地撥開他準備斟酒的瓶口：“沒有，老師說他到時候給你寫進遺囑。”

“草！還想讓我養老？！我沒啃老他先啃上徒弟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