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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源氏物語》是日本古典名著,被譽為日本物語文學的高峰之作,有日本《紅樓夢》之稱。實際上,它比《紅樓夢》問世早七百余年,是世界第一部長篇寫實小說。作者紫式部的名字,不僅永載于日本文學史冊,而且享譽世界文壇,196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她選定為“世界五大偉人”之一。

紫式部出身中層貴族、書香門第世家,自幼受家庭環境的熏陶,博覽其父收藏的漢籍,特別是白居易的詩文,很有漢學素養,對佛學和音樂、美術、服飾也多有研究,學藝造詣頗深,造就了她向文學發展的機運。青春時代,紫式部面對歲數比自己年長二十六歲且已有妻妾多人的時任筑前守的藤原宣孝向她求婚,決然隨調任越前守的父親離開京城,遠走越前地方,逃避了她無法接受的這一現實。宣孝卻窮追不舍,甚至在戀文上涂上了紅色,以示“此乃吾思汝之淚色”。她的芳心被打動了,遂獨身回京,嫁給宣孝,婚后生育了一女。結婚未滿三年,丈夫因染流行疫病而逝世。從此芳年守寡,過著孤苦的孀居生活,她對自己人生的不幸深感悲哀,對自己的前途幾陷于失望,曾作歌多首,吐露了自己力不從心的痛苦、哀傷和絕望的心境。其中一首歌悲吟道:“我身我心難相應,奈何未達徹悟性。”

其時一條天皇冊立太政大臣藤原道長的長女彰子為中宮。紫式部被召入宮,給彰子講解《日本書紀》和白居易的詩文,有機會顯示她的才華,博得天皇和彰子的賞識,受到天皇賜她一個“日本紀的御局”的美稱,獲得很優厚的禮遇。她有機會更多觀覽宮中的藏書和藝術精品,直接接觸宮廷的內部生活,對婦女的不幸有了全面的觀察和深入的了解,同時對貴族社會存在不可克服的矛盾和衰落的發展趨向也有較深的感受。但是,她又屈從于藤原道長的威權,不得不侍奉彰子,于是作歌一首:“凝望水鳥池中游,我身在世如萍浮,”以抒發自己無奈的苦悶胸臆,還賦歌一首:“獨自嗟嘆命多舛,身居宮中思緒亂,”流露了自己入宮后紊亂的思緒。她在日記里,也不時將自己雖身在宮里,但卻不能融合在其中的不安與苦惱表現了出來。可以說,紫式部長期在宮廷的生活體驗,以及經歷了同時代婦女的精神煉獄,孕育了她的文學胚胎,厚積了第一手資料,為她創作《源氏物語》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源氏物語》是以藤原道長攝政下的平安王朝貴族社會盛極而衰這段歷史為背景,通過主人公源氏的生活經歷和愛情故事,描寫了當時貴族政治聯姻、壟斷權力的腐敗政治與淫逸生活,并以典型的藝術形象,真實地反映了這個時代的面貌和婦女的命運。

才女紫式部的面影

紫式部才貌出眾,青春年華就已顯露其才學的端倪。她創作的《源氏物語》,成為日本文學的高峰之作,留芳千古。

小說寫了以源氏為代表的皇室一派和以弘徽殿女御為代表的外戚一派之間的矛盾和斗爭,也寫了源氏的愛戀、婚姻,來反映一夫多妻制下婦女的歡樂、愉悅、哀愁與悲慘的命運。紫式部作了這樣的描寫:左大臣把自己的女兒葵姬許配給源氏,是為了加強自己的聲勢。朱雀天皇在源氏得勢之時,將年方十六歲的女兒三公主嫁給了源氏。就連政敵右大臣,發現源氏和自己的女兒朧月夜偷情,也擬將她許配給源氏,以圖分化源氏一派等。這些描寫大膽而機巧,是紫式部將自己周圍的現實生活的藝術概括,以及將相關的人物化為藝術的形象。

紫式部筆下的眾多婦女形象,有身份高貴的,也有身世低微的,但她們的處境都是一樣,不僅成了貴族政治斗爭的工具,也成了貴族男人手中的玩物。小說著墨最多的是源氏及其上下三代人對婦女的態度。源氏的父皇玩弄了更衣,由于她出身寒微,在宮中備受冷落,最后屈死于權力斗爭之中。源氏依仗自己的權勢,糟蹋了不少婦女:半夜闖進地方官夫人空蟬的居室玷污了這個有夫之婦;踐踏了出身卑賤的夕顏的愛情,使她郁郁而死;看見繼母藤壺肖似自己的母親,由思慕進而與她發生亂倫關系;闖入家道中落的末摘花的內室調戲她,發現她長相丑陋,又加以奚落。此外,源氏對紫姬、明石姬等許多不同身份的女子,也都大體如此。在后十回里出現的源氏繼承人薰君(他名義上是源氏與其妾三公主之子,實際上是三公主與源氏的妻舅之子柏木私通所生)以及丹穗親王以愛情戲弄了孤苦伶仃的弱女浮舟,又怕事情敗露,把她棄置在荒涼的宇治山莊。在這些故事里可以看出:這些亂倫關系和墮落生活,是政治腐敗的一種反映,和他們在政治上的式微與衰亡有著因果的關系。紫式部描寫了源氏營造的六條院,原是被世人譽為瓊樓玉宇,源氏逝后“必然被人拋舍,荒廢殆盡”,并慨嘆“此種人世無常之相,實在傷心慘目”,更證明了紫式部對貴族社會走向崩潰的趨勢是有強烈的預感的。

總之,《源氏物語》堪稱為一幅歷史畫卷。當然,從紫式部本人來說,她既感到“這個惡濁可嘆的末世……總是越來越壞”,不滿當時的社會現實,哀嘆貴族社會的沒落,卻又無法徹底否定這個貴族社會,更未能自覺認識這個貴族階級退出政治舞臺的歷史必然性,所以她在觸及貴族政治腐敗的時候,一方面譴責了弘徽殿一派的政治野心和獨斷專行,另一方面又袒護源氏一派,并企圖將源氏理想化,作為自己政治上的希望和寄托,對源氏政治生命的完結不勝其悲。書中第四十一回只有“云隱”題名而無正文,以這種奇特的表現手法來暗喻源氏的結局,正透露了紫式部的哀婉心情。

紫式部的這種雙重的性格,在寫到婦女命運的時候也表現了出來。她一方面同情受侮辱、受損害的女性,尤其是塑造了空蟬和浮舟這兩個具有反抗性格的婦女形象。空蟬作為一個有夫之婦,在源氏的執拗的追求下,一度有過動搖,但最終毅然拒絕源氏的非禮行為,失去惟一依靠的丈夫之后,仍然沒有屈從于源氏而削發為尼。浮舟被許配給人家,后因身世卑賤而遭退婚,被薰君的愛情作弄后,也同樣因身份的關系而被藏匿在荒涼的宇治山莊,終因走投無路,跳進了宇治川,獲救后也出家了。這種行為,可以說是一種抗爭,盡管這是一種消極的抗爭。但另一方面,紫式部又把源氏輩寫成一個有始有終的庇護者,比如空蟬喪夫后,源氏仍未能忘情;浮舟孤守宇治后,薰君還前去安慰,如此這般,給予同情和肯定,無不是將源氏輩人物加以理想化。

我成灰煙入云天(二)

圖為夕霧掀起幃帳探視臥在病榻上的柏木。此圖為“我成灰煙入云天(一)”的局部放大。

《源氏物語》在藝術上取得了很大的藝術成就,全書共五十四回,近百萬字。故事涉及三代,經歷七十余年,出場人物四百余人,主要角色也有二三十人,其中多為上層貴族,也有中下層貴族,乃至宮廷侍女、平民百姓。紫式部對這些人物描寫得細致入微,說明她深入探索了不同人物的豐富多姿的性格特色和曲折復雜的內心世界,使其各具鮮明個性,因而寫出來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富有藝術感染力。

與此同時,紫式部在書中盡展宮廷春夏秋冬的四時行事和自然景物,尤其是對于四季自然景物的描寫,成為四時行事場面描寫的重要組成部分,常常是在這些敘事場面中出現,以增加抒情的藝術效果。而且一年春夏秋冬的各種風物,都是隨人物感情的變化而有所選擇,其中以秋的自然和雪月景物為最多,這是與《源氏物語》以哀愁為主調直接相連的,因為秋景的空、憂郁、虛無飄渺的景象,最容易抒發人物的無常哀感和無常美感,最能體現其“物哀美”的真髓,同時也可以讓人物從這種秋的自然中求得解脫,來擺脫人生的苦惱和悲愁。最典型的是“宇治十回”的“浮舟”一回的小野草庵明澄的秋月之夜,庭院叢生的秋草叢的一節描寫,映襯此時浮舟棲身宇治的孤苦心境;然而“橋姬”一回則是例外,將薰君與女公子們交際中所展現的人物的風流情懷,盡傾在“夜霧彌漫的朦朧淡月”下,使自然帶上人情的或悲苦或喜樂的多種色彩。在“帚木”一回的“雨夜品評”中,描寫與源氏等貴族青年男子在景淑舍里品評仕奉宮中的女官們的容貌風姿和心理狀態時,以岑寂的長長夜雨下庭院殘菊顏色斑爛、紅葉散亂的頗有情趣的景色,使人聯想起古昔的哀情小說,以烘托他們的閑情逸趣,制造出一種風雅甚或風流的氛圍。

總之,紫式部將四季自然和物象,與自己的思想、感情、情緒乃至想象力協調而開拓自然美、人情美,進而升華為藝術美。它們與上述的“歷史畫卷”相輔相成,賦予更濃厚的人間生活氣息,藝術地展開了一幅多姿多彩的“四季畫卷”,給人更多美的享受。

紫式部創作《源氏物語》,還開放性地吸收了中國文化、文學思想,接受了中國的佛教“恩果報應”思想的滲透,貫穿了“無常、罪業、宿命”三大佛教的理念。即它是以“無常意識”、“原罪意識”、“宿命意識”,結合人與事的發展而展開的主要思想。這些佛教思想的表現,是從佛教美學出發,與作者的審美主體是緊密相聯,從中營造和豐富其“哀”與“物哀”的審美情趣。

《源氏物語》廣泛活用了《禮記》、《戰國策》、《史記》、《漢書》、《文選》、《白氏文集》、《詩經》、《游仙窟》等中國古籍中的史實和典故,引用了原文。尤其是《白氏文集》與《源氏物語》有著不可分割的血肉聯系。

無言作答心隱痛(一)

源氏之妾三公主生下了薰君,源氏察覺薰君相貌酷似柏木,深感人世無常,不由悲從中來,低聲吟道:“誰人世間播松種,無言作答心隱痛。”圖為源氏懷抱著誕生五十日的熏君,源氏的憂郁表情和熏君天真無邪的幼臉,形成鮮明的對照。

從文學觀來看,白居易主張徹底的人生的藝術觀,堅持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結合的創作方向。他在《新樂府》的自序中強調:“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喻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誠也;其事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總而言之,為君,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同時,他在《策林》中說:“大凡人之感于事,則以勸于情,然后興于嗟嘆,發于吟詠,而形于歌詩矣。”這是白氏文學論的核心。《源氏物語》的紫式部的文學觀,建立在日本傳統的寫實的“真實”和浪漫的“物哀”的基礎上,同時大量吸收白居易上述的文學理念,并且調適和融合二者,從而形成自己獨特的文學性格。

紫式部在《源氏物語》“螢”一回中,通過源氏與玉的議論來表述自己的寫實的文學觀時,曾談及她的《源氏物語》都是寫世間真人真事。觀之不足,聽之不足,但覺此種情節不能籠閉在一人心中,必須傳告后世之人,于是執筆而作。這些都是真情真事,并非世外之談。中國小說與日本小說各異,同是日本小說,古代與現代亦不相同。內容之深淺各有差異,若一概指斥為空言,則亦不符合事實。她在“蝴蝶”一回中又說:“一切物語,都是寫人情世態,寫種種心理,讀物語自然了解世相,了解人的行為和心理,這是讀物語的人首先應該考慮的。”

紫式部在這里首先主張物語應該寫真實,即使虛構部分,也應該包括真實;其次,稱贊物語的“了解世相”的功能。《源氏物語》正體現了紫式部的這種寫實的“真實”的文學觀。它表現的內容以真實性為中心,如實地描繪了她所親自接觸到的宮廷生活的現實,不是憑空想寫出來的。紫式部這種文學觀,以及根據這一文學觀的創作實踐,固然源于日本古代文學的“真實”思想,但也不能否認她受到白居易的上述寫實主義文學觀的影響,在文學植根于現實生活,是現實生活的反映這一點上,不難發現兩者的近似性。

當然,白居易對《源氏物語》影響最大的還是《長恨歌》。白氏的《長恨歌》是諷喻詩還是感傷詩,眾說紛紜。一說認為這篇長敘事詩主旨在諷喻,根據歷史真實,寫了天寶后期由于唐明皇耽于淫樂,而導致安史之亂的爆發,招來慘重的災禍,造成綿綿的長恨,作者借此批評了唐明皇的荒淫誤國。一說認為主題是表現和歌頌愛情,寫了李隆基和楊貴妃的深情,作者借此表達了對李楊的同情與哀憐。另一說認為兩者的論據難以成立,即既非諷喻,也非感傷,而是通過李楊的愛情故事,告誡世人不可重色縱欲,以免招來終身長恨的悲劇。《源氏物語》是諷喻還是感傷,也眾說紛紜。不過紫式部從另一角度寫源氏三代的愛情悲劇,既有諷喻,又有同情,恐怕不能說與《長恨歌》所表現的諷喻性與感傷性不無影響吧。在文學觀來說,兩者都堅持了寫實與浪漫的結合,所不同的是,兩者各自根植于自己民族文化的土壤上,對審美觀做出自己的解釋,創造出各自的文學之美罷了。

從思想結構來說,從上述文學觀可以說明,《長恨歌》的思想結構是重層的,諷喻與感傷兼而有之。這對于《源氏物語》的思想結構形成的影響是巨大的,而且成為貫于全書的主題思想。這兩部作品并非純愛情類,而是通過愛情的故事,展開各自時代的歷史畫卷,具有明顯的諷喻性。這一點,除了上述文學觀談到的論點外,似乎還可以舉出:

無言作答心隱痛(二)

圖為源氏懷抱著誕生五十日的熏君,源氏的憂郁的表情和熏君天真無邪的幼臉,形成鮮明的對照,此圖為“無言作答心隱痛(一)”局部放大。

紫式部給中宮侍讀用的《白氏文集》

青少年時代的紫式部不間斷地學習其父攜帶在身邊的《白氏文集》。入宮后侍候中宮彰子時,給彰子侍讀《白氏文集》。

《長恨歌》的諷喻意味表現在,對唐明皇的荒淫以及與其密切相關的種種弊政進行揭露,開首就道明“漢皇重色思傾國”,以預示唐朝盛極而衰的歷史發展趨勢。《源氏物語》也與這一思想相呼應,通過源氏上下三代人的荒淫生活,及貴族統治層的權勢之爭,來揭示貴族社會崩潰的歷史必然性。紫式部寫到源氏為從須磨復出,官至太政大臣,獨攬朝綱,享盡榮華時,讓他痛切地感到“盛者必衰”的無常之理。她不無感嘆:“這個惡濁可嘆的末世……總是越來越壞,越差越遠。”

兩者的相似,并非偶然的巧合,而紫式部是有著明顯的模仿白居易《長恨歌》的目的意識的。她在《源氏物語》開卷“桐壺”就道出了這一諷喻的主題思想:“這般專寵,真叫人吃驚!唐朝就因有這種事兒,弄得天下大亂。這消息漸漸傳遍全國,民間怨聲載道,認為此乃十分可憂之事,將來難免闖出楊貴妃那樣的滔天大禍來呢……如今更衣已逝,(桐壺天皇)又是每日哀嘆不己,不理朝政。這真是太荒唐了。”

從作品的結構來看,《長恨歌》內容分兩大部分,一部分寫唐明皇得楊貴妃后,貪于女色,荒廢朝政,以致引起安史之亂。一部分則寫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唐明皇對死去的楊貴妃的痛苦思念。《源氏物語》也具有類似的兩部分內容,一部分描寫桐壺天皇得更衣、復又失去更衣,把酷似更衣的藤壺女御迎入宮中,重新過起重色的生活,不理朝政。一部分則描寫桐壺天皇的繼承人源氏與眾多女性的愛情生活。

白居易和紫式部所寫的這兩部分都是互為因果的兩重結構,前者是悲劇之因,后者是悲劇之果。他們都是通過對主人公漁色生活的描述,進一步揭示各自時代宮廷生活的淫靡,來加深對諷喻主題的闡發。所不同的是:白居易是通過唐明皇貪色情節的展開,一步步著重深入揭示由此而引發的“漁陽鼙鼓動地來”,即指引發了安祿山漁陽起兵叛唐之事,最后導致唐朝走向衰微的結果。而紫式部則通過桐壺天皇及其繼承人耽于好色生活,側面描寫了他們對弘徽殿女御及其父右大臣為代表的外戚一派軟弱無力,最后源氏被迫流放須磨,引起宮廷內部更大的矛盾和爭斗,導致平安朝開始走向衰落。從這里人們不難發現白居易筆下的唐朝后宮生活與紫式部筆下的平安朝后宮生活的相同模式,而且他們筆下主人公的愛情故事也是互為參照,更確切地說,紫式部是以白居易的《長恨歌》的唐楊的愛情故事作為參照系的。

就人物的塑造來說,《長恨歌》對唐明皇的愛情悲劇,既有諷刺,又有同情。比如白居易用同情的筆觸,寫了唐明皇失去楊貴妃之后的哀念之情,這樣主題思想就轉為對唐楊堅貞愛情的歌頌。《源氏物語》描寫桐壺天皇、源氏愛情的時候,也反映出紫式部既哀嘆貴族的沒落,又流露出哀挽的心情;既深切同情婦女的命運,又把源氏寫成是個有始有終的庇護者,在一定程度上對源氏表示了同情和肯定。也就是說,白居易和紫式部都深愛其主人公的“風雅”甚或“風流”,其感傷的成分是濃重的。比如,在《源氏物語》中無論寫到桐壺天皇喪失更衣,還是源氏喪失最寵愛的紫姬,他們感傷得不堪孤眠的痛苦時,紫式部都直接將《長恨歌》描寫唐明皇喪失楊貴妃時的感傷情感,移入自己塑造的人物的心靈世界。

鈴蟲繪詞

日本國寶《源氏物語繪卷 鈴蟲繪詞》的卷首部分。

最明顯的一例是,《長恨歌》中用“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這樣一句,來形容唐明皇失去楊貴妃,他從黃昏到黎明,殘燈空殿,憂思無訴,挑燈聽鼓,倍感夜長,實難成眠。紫式部在這短短的一句,便將主人公內心深處蕩漾的感傷情調,細致入微地寫了出來。她在寫到源氏哀傷紫姬之死時,作了這樣的描寫:“(天氣很熱的時候,源氏在涼爽之處設一座位,獨坐凝思)看見無數流螢到處亂飛,便想起古詩中‘夕殿螢飛思悄然’之句,低聲吟誦。此時他所吟的,無非是悼亡之詩。”等等,以渲染主人公的感傷情調,同時表達了她對主人公的深切同情。

《源氏物語》在行文中借用、引述了很多白居易的詩。最典型的是第一回《桐壺》,開卷就描寫桐壺天皇晨夕披覽《〈長恨歌〉物語繪卷》,品評畫冊時,女官將太君賜物贈呈于他,他念及逝去的更衣,空想這若是亡人居處帶回來的證物“鈿合金釵”就好了。這里就是借《長恨歌》中的“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以表達對更衣懷念之深情。他覺得畫中的楊貴妃缺乏生趣,就想起《長恨歌》中所說的楊貴妃的面龐和眉毛是“太液芙蓉未央柳”句,這詩是“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垂淚。”桐壺天皇垂淚之余,又聯想到曾與更衣朝夕相處,慣吟《長恨歌》的“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句,以共交盟誓。這一夜,桐壺天皇難以入寐,又回想起《伊勢集·誦亭子院〈長恨歌〉屏風》中相關的“珠簾錦帳不覺曉,長恨綿綿誰夢知”句。僅此一段約千字的描寫,就出現活用《長恨歌》三首和與《長恨歌》有關的事物—物語繪卷和屏風歌。可以說,紫式部在幾個重要故事的曲折發展和重點人物的感情起伏的流程中,適時地活用了白居易詩,以增加其在文藝上的感動性,原詩與本文是化合在一起的,看不出一絲嫁接的不自然的痕跡。

《源氏物語繪卷》是根據《源氏物語》一書五十四回的故事繪制的。繪卷全十卷,近百幅,現僅存繪畫十九幅;即蓬生、關屋、賽畫、柏木(三幅)、橫笛、鈴蟲、夕霧、法事、竹河(二幅)、橋姬、早蕨、寄生(三幅)、東亭(二幅),這些繪卷,創造了日本美的特質,成為日本的國寶。還有紫姬一幅是斷簡,于室町時代經后人之手修補。還留存有二十幅的詞書,提示章回的重要內容,使圖文共冶于一爐。

根據源師時的日記《長秋記》中元永二年(1119年)十一月條記錄“《源氏繪》開始制作”的文字,說明《源氏物語》的繪畫化,是原作誕生約一個多世紀之后,即于十二世紀前半葉、平安時代后期(1088—1192年)問世的。在日本美術史上明顯地形成了“物語繪卷”的傳統。此后于十三世紀中葉的鐮倉時代,又有以文為主、插畫五十四回的《源氏物語》繪畫作品,以及十四世紀中期后半葉鐮倉時代后期的彩繪“源氏物語繪”。其后,從十四世紀后半葉的室町時代開始,又重新燃起對古典的熱情和對《源氏物語》的憧憬,繪制出多種“源氏物語繪”,其中有屏風畫、扇面畫、白描畫、色紙畫等,繪畫形式走向多樣化。而且《源氏物語》中的許多和歌也書寫在詞書上,留下了稱作《源氏物語繪詞》的書。十六世紀后半葉開始桃山時的隔扇畫、屏風畫,也多以《源氏物語》為題材,進行大畫面的創作,分白描和濃彩兩種。這些“源氏繪”有的是模仿平安時代的《源氏物語繪卷》的。

《源氏物語繪卷》規模宏大,它不僅將各回的故事、主人公的微妙心理和人物相互間的糾葛,還有人物與自然的心靈交流,惟妙惟肖地表現在畫面上,而且將《源氏物語》的“因果報應”思想和“物哀”精神融入繪畫之中,將《源氏物語》的神髓出色地表現出來,頗具藝術的魅力。

在構圖上,一是采用鳥瞰式的屋內構圖,省去屋頂,由聯結柱上端的線象征天井,稱作“吹拔屋臺”法,即“無頂房屋”的鳥瞰式表現技法。然后將人物置于室內、庭園、廊等無頂空間來描寫,使具象與抽象結合在一起,構成物語的中心畫面,畫面與畫面相呼應,可以從平視、仰視、俯視的不同視角,透過一個個轉換的場面,窺視平安王朝宮廷貴族生活的全貌;二是以簡潔的直線和三十度角的斜線交錯法,立體式地組合建筑物的空間,給畫面一種安定感;或者以縱軸與橫軸相對而形成建筑物的斜面,造成一種不穩定的構圖,以象征畫中人物的心理糾葛,以及反映物語中對貴族社會不安所表現的“哀”感;三是人物形象的描繪與屋外自然景物的描繪的結合,并且通過各場面不同色調的微妙變化,來表現季節時令的推移,以及襯托人物的心境。

橋姬繪詞

日本國寶《源氏物語繪卷 橋姬繪詞》部分

在技法上,一是采取細密的彩色法,特別質樸、純凈和清雅。這種色彩感覺是由日本的風土和民族審美的土壤中潤育出來的,具有獨到而豐富的色彩抒情性。可以說,在“繪卷”中,色彩的運用,就成了感情抒發的一種方式;根據各卷不同的主題,以一種特定的群青、綠青、朱丹等高純度的原色乃至中間色為主色;二是人物容貌表現,采取“引目勾鼻”法,即將眼睛畫成一細線(引目),鼻子畫成“く”字形(勾鼻),嘴唇以紅點來象征,人物面部則限于從前角度、后角度看的側面和背影三種形式,近于類型化,以此激發觀賞者的想象力。但是,在人物的姿態上,顯示其高貴、典雅和凝重,還是可以具現人物的感情世界,透露出貴族男子和古典美人的神韻。尤其是描繪女性的面容豐滿、一副多福相,是中國唐代楊貴妃式的理想美人形象。

“繪卷”配上與繪畫相關聯的詞書,詞書是用金銀箔裝飾,摘要抄錄原作的美文,各詞書的文字,長短不一,有的詞書還抄錄了和歌,在古典的詩情中,以增強抒情性格。詞書的內容與繪畫的內容互相呼應,古典優雅,色調華麗,再創造了王朝文化的古雅情趣,仿佛是一曲古典情調、傳統彩色的交響。

“源氏物語繪卷”,可視為“繪卷”中的瑰寶。在觀賞者面前,它展現出一幅接連一幅的美的世界、貴族感情的世界、王朝歷史畫卷的世界。

編者注:

本書圖片選自《源氏物語繪卷》,注明“國寶”者,為繪于12世紀前半葉平安時代后期;未注明者則為其后各時代所繪制。繪圖原題,取自原書章題,現題名為選者取其內容或歌句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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