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覺攥緊了手機。

就在這時，主播那邊廚房響起滴滴的聲音，隨后孔遲聽見主播道：“我煮的粥好了，等等我哦。”

說完便沒了動靜兒。

孔遲突然有種沖動，想給顧知許打個電話。

然而還沒等動作，屏幕里的鏡頭突然天旋地轉。

緊接著屏幕里就響起主播的聲音：“咪咪，你又淘氣！！！”

原來是主播家里養的貓咪，跑酷的時候將攝像頭撞偏了。

而就是這么一偏，主播的身子隨即入了鏡。

在看到鏡頭里人的一刻，孔遲瞳孔猛然一縮——

只見屏幕里的少女，應該是少女沒錯，因為對方看起來實在是很小。

她扎著個丸子頭，臉上未著粉黛，皮膚又嫩又白，可能是生病的緣故，還帶著些許的粉。

她穿著一件十分隨意的天藍色睡裙，神色有些倦怠，此刻正抱著一只長毛的金吉拉貓咪狠狠“教育”，絲毫沒注意到鏡頭將她整個人都收錄了進去。

孔遲看著眼前這個，裝扮和平日里沒有一絲相符，但卻依舊能清晰一眼認出來的臉，攥著手機的手背不自覺崩出了青筋。

顧知許。

真的是她！！！！

雖然幾次三番的巧合讓他早有預感，但什么都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刻的沖擊大。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司機打來的電話，孔遲開了公放，聽到對方十分詫異的聲音：“遲總，我查到那個主播的身份了！”

孔遲死死盯著屏幕，沉聲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又眼睜睜看著顧知許終于意識到自己入鏡了，當即小小驚呼了一聲，隨后趕忙扶正了攝像頭。

然后在鋪天蓋地的【姐姐娶我】【姐姐好美】【班姐好年輕】的彈幕聲中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大家見笑了，麻煩不要拍照錄屏哦，萬一被老板知道我在直播，我就完蛋了。”

彈幕很友好，紛紛表示不會截屏，除了孔遲。

他現在有一萬句評論想發。

譬如：你真的對你老板有那么多不滿嗎？你真的覺得老板經常壓榨你嗎？你不舒服的時候為什么不說呢？你真的對工作和老板都祛魅了？

然而縱然腦子里滾動再多質問，最后孔遲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他只是垂頭喪氣地關上了手機。

今天的一切已經足以讓他意識到，顧知許可以算得上自己肚子里的蛔蟲。

小到他喜歡吃什么，平常的穿衣尺碼，大到他思考問題的方式，他的工作習慣，可謂是從上到下，從里到內，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且也給他安排得妥妥當當。

可他呢？

自己對這個跟在他身邊三年的助理，他似乎完全不了解。

他弄錯對方穿鞋的尺碼。

他從未看穿對方時刻微笑背后的局促和疲憊。

他理所當然覺得這是她工作做的好，和自己配合默契是她能力的體現，卻忘記對方背后要付出多少努力。

他仔細想想，甚至已經忘了直播間里控訴他大雨時讓她打車去機場，因為遲到而他狠狠批評了對方的事情。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他這個老板，可能當的真的挺差勁的。

……

這一整天，孔遲都過得頗為渾渾噩噩，班都不想加了，晚上破天荒的七點就回了家。

直到當天晚上，他接到司機的電話。

“遲總！顧小姐出事了！”

孔遲愣了愣，一時間以為自己聽岔了。

顧知許，她上午不是還在好好的直播么，怎么會出事，出什么事？

司機卻直接甩了他一個鏈接，是今天她直播的回放。

原來是今晚她直播的時候，突然間有人敲門，隨后直播間里就聽到了爭執的聲音。

從聲音大概判斷，應該是顧知許和什么人吵起來了。

隨后就見有人沖進來，將很多東西砸了，一片混亂之間，直播也斷了。

現在網上很多人都很擔心她，但沒人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只有司機，因為他知道了主播的身份，所以出于吃瓜的心態貓在顧知許直播間一整天，親眼看到了晚上這一幕，于是趕緊發給了孔遲。

孔遲看著視頻愣了一會兒，隨后不再耽擱，拿起車鑰匙沖出房門。

……

顧知許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十分狼狽。

她身上還穿著睡衣，衣服上蹭著幾抹刺眼的紅色——不是血，是紅色的油漆。

扎好的丸子頭亂糟糟的，臉上也是一道道的灰。

但這還算好的，如果不是網友及時幫她報警，警察沖進了家門，將那群放高利貸的人帶走，她今天大概率沒法全身而退。

顧知許不是第一次感到這么絕望，她知道今天過去，明天穿上她的職業套裝，畫好面具一樣的妝容，她還是那個鋼鐵做的顧知許。

但是今天呢？

今天還沒過去。

她的家被砸得稀巴爛，她的胃像是被一只手攥起來狠狠揉成一團，她好像在發燒，又好像沒有。

總之疲憊，很疲憊。

這樣疲憊的時刻每每她以為徹底過去了，就會在某一刻突然來襲，想要將她徹底擊垮。

她承認，她這一刻有點繃不住了。

她想要一只手，能撐她一把。

這些年，工作的，家庭的，種種壓力似乎都在這一刻襲來，要將她吞噬了。

她長出一口氣，惡心感突如其來。

她踉蹌著走到旁邊，扶著一棵樹大吐特吐。

可她今天只喝了一點點小米粥，很快就沒什么能吐的東西了。

她身體軟軟的向下墜。

要么就墜下去吧。

就算倒在路邊又能怎么樣呢？

反正不遠處就是警局，她就算暈過去也會有人管她的吧。

只是可能會上明天的頭版頭條——妙齡少女暈倒在警局門前，疑似身患絕癥？

妙齡少女，她這個樣子，估計不會有人叫她妙齡少女，叫她中年婦女還差不多。

她自嘲笑笑，閉著眼睛，準備等待冰涼涼的地面接住她。

然而沒有。

接住她的不是冰涼涼的地面。

是一雙有力的臂彎。

某一刻，顧知許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死了。

不都說人死之前會產生幻覺嗎？

她剛剛想讓人撐她一把，現在就出現了，不是幻覺是什么？

她迷迷糊糊間想，那死一死其實也挺好的，多少年沒人給過她這么踏實可靠的感覺了？

她就算真死過去，死前的一刻也挺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