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考試出來,秦芳追上來說:“昨天晚上看見你和他了,沒看清,仿佛是個帥哥。”我心里有點得意,故意謙虛說:“他算帥哥?沒有你的小呂帥。”小呂是她男朋友,幾乎每個周末都從武漢大學過來看她。秦芳說:“帥不帥放在后面,不要找個渣男就好。”我心里一緊,難道她知道章偉有什么問題?我說:“你認識章偉?”她說:“不認識。昨天晚上我看見他攀著你的肩,這他才認識你幾天?我不是怕你吃虧嗎?”我隱約記起昨晚復習完從教室出來,章偉接我在池塘邊走了一會兒,他是摟著我的肩膀了。我說:“你這個小騷人,你家呂曉亮來了,你竟敢夜不歸宿,你就不怕吃虧?”我以為點了她的穴,她會羞怯,誰知她說:“我們從小同學,屬于一萬個放心。”
我忽然又想到“渣男”這個說法,問秦芳:“你怎么知道章偉是渣男?”她說:“我沒說他啊。反正是個男人就免不了有點渣,你不懂事,你要小心點。”我笑了說:“我肯定沒有你懂事吧,你什么事都懂。”又說:“那我怎么知道一個男生他渣不渣?”她說:“男人第一渣,吃碗里看鍋里;第二渣,自己的錢是金子,別人的錢是糞土;第三渣,自己是金子,別人是糞土,永遠沒有同情心、感恩心,也不顧及別人的感受。”我說:“那章偉應該不算渣男。”
春季開學,章偉要我去馬克思學院選修哲學課,說自己在讀本科的時候就選修過。他說:“有使命感的人生,一定要學點哲學。”上了幾次課,我對他說:“不該去學的,學了心情不好。老師上來就說,恐龍統治地球一億六千萬年,人類文明還不到一萬年,光線繞地球一圈不用一秒鐘,而科學家已經接收到了一百億光年以外星球的光線。你說,人這不是連一顆灰塵都不如嗎?”他說:“所以吧,我們要抓住眼前。要不今天晚上相互安慰一下?”我說:“休想。”又說:“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渣男呢!”他說:“秦芳說的渣男三條標準,慚愧,我一條都不符合。我還要努力努力。碗里的我先吃了,這是自己的一份;鍋里的,看一眼我就瞎眼!”我說:“這么快就被你蠶食得差不多了,還想往前走?休想。”他嘆氣說:“唉唉,還是不相信我。你不同意,那就算了。”我以為他還會找理由說服我,誰知他竟這樣說,讓我感到很對不起他。
我發現自己對章偉的感覺有了很大的變化。每天入睡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想他,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也是想他。一天沒看到他,心里那個空啊,空空空,空得很難受。這讓我非常痛恨自己,這么依賴一個男人,萬一他變心了怎么辦?其實我還是很相信他的,左想右想,屬于不壞不渣。可我心里再怎么空,我也不會把這種感覺告訴他。秦芳說,告訴了他,我在感情上就完全被動了。她的話我不愿相信,難道戀愛也要玩心機?但我還是聽了秦芳的話,男生不能讓他太得意。
許盈盈來學校看我,知道我有了男朋友,回去就向家里報告了。父親打電話來說:“聽說你有男朋友了?”我一聽口氣不對,說:“一個男生,剛認識的。”他說:“剛滿二十歲,有那么急嗎?怕老了你?”我說:“老師說了,在學校找的,可靠一點。”他說:“有那么可靠?家里干什么的?”我說:“干部。”突然我有了一點勇氣:“國家干部。”父親一輩子最向往的就是當國家干部,在他眼中,只有當國家干部才算工作,其他的都是打工。果然他語氣緩和了說:“那……還行。你自己要提高警惕。”我笑了說:“又不是壞人。”他說:“天下的壞人誰看著像壞人?誰叫你不是兒子?是兒子我就不管了。”我說:“誰叫我不是兒子?誰?”我突然又有了一點勇氣,說:“還是個研究生呢。”這下有點把他鎮住了,說:“那應該有點前途。”第二天又打電話過來說:“五一節帶回家看看。”
我把父親的話跟章偉說了。他說:“現在就去見你父母?這實在是太正規了。”我說:“這本來就是一件正規的事。難道你跟我鬧著玩?我一輩子不想談第二次戀愛,那太鬧心了。”他說:“有點沒做好思想準備。”我說:“什么意思?去,說明了一點什么;不去,也說明了一點什么。”他笑著說:“這點什么到底是什么?”我說:“你跟我鬧著玩的?那就算了。校園里感情游戲雖然多,許晶晶不想在其中扮演一個角色。”他說:“你看得這么嚴重,那我就去吧。”我說:“沒人逼你。”他說:“我自愿的,行嗎?要不我寫份誓詞,我志愿……行嗎?”
五一節后,我跟章偉坐火車回學校。一路上他拉著我的手,傳遞過來潮濕的溫暖。他說:“你家里對我評價怎么樣?”我說:“不是跟你說了嗎?還行。”他說:“我這么優秀的男生,一個‘還行’就打發了嗎?”我說:“這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還行’就是說,還行。”他說:“那就是批準了?”我說:“那你家里呢?你也看到了,我父母都是沒有正式工作的,你家里會怎么想?現在流行門當戶對,不要到那天,又拿這個來說什么,那就把我害慘了。”他說:“我是家里的全權代表,我不是媽寶男。再說我家不在北京、上海,沒有那么驕傲,古陽也就是一個小縣城,只是有份工作罷了。你那么不放心,下個月我帶你去見我父母,好不好?”又說:“你看我們認識都快一年了,我還沒有動你,從哪兒把你害慘?最慘的人是我,好不好?”我拍拍胸口說:“心里慘就不是慘嗎?最慘的就是心里慘。”突然,眼淚涌了出來,馬上用手掩住。“只要你不害我,我就滿足了。”他用手摟過我的肩,讓我的頭貼著他的胸口說:“這么老實的女孩,誰害她誰就是良心喂狗!”我的淚水把他的襯衣濡濕了,推開他,望著他的眼睛說:“是真的嗎?”
快放暑假的時候,這天晚上練完三節棍,章偉示意我慢點離開。等人都走了,他說:“也許你不記得了,我還記得,去年的今天晚上,也是在這里,我第一次見到了你。看看都一年了。”我說:“那時候你還有女朋友呢!”又說:“好多次都忘記問你了,你跟她接吻,是摟著她的肩還是腰啊?”他笑了說:“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呢!”我說:“我們都是過來人,我又不計較,我就是好奇而已。當時她的眼睛是閉著還是睜開的啊?”他說:“一點都不會玩浪漫,煞風景就是一把好手!”又說:“你看,認識一年了還沒有在一起,是不是有點太道德了?”我說:“哪有一年,中間隔著一個暑假!一個寒假!再說,我們不是天天在一起嗎?”他兩手含糊地比畫著:“在一起你不懂?我說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他手上的動作突然明確起來,左手拇指和食指圈起來,右手的食指在其中來回比畫了幾下。這個動作看得我心里直沖,把他的手打開說:“下流!”他嘆口氣說:“這也叫下流?要一個男生一點不下流,這實在是有點要求太高了。男生跟女生是不一樣的,你能不能體諒一點?”我忽然覺得特別對不起他,這么久了,虧欠他太多,嘆氣說:“唉,我該怎么辦呢?”
章偉拉著我去池塘邊散步。走了一會兒我說:“有點晚了,宿舍要關門了。”他說:“良辰美景,就多走一會兒嘛。”池塘的鵝舍那邊有天鵝叫喚,我們又過去看天鵝,月光很明亮,但還是沒看見天鵝。我們坐在草地上數星星,章偉說:“看著這夜空我有一種悲涼的感覺。一百年過去了,一萬年過去了,星星還是星星,章偉和許晶晶在哪里呢?你看到的每一顆星星,都是孔夫子看到過的。”我說:“我沒有那么多感傷,我看好自己這幾十年就好了。以后呢,永遠消失,而且不必留下任何痕跡,也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跡。”他說:“所以,我們要加緊生活。”把頭探過來親我。我說:“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以前跟你女朋友親嘴的時候……”他堵著我的嘴,我就說不下去了。過了一會兒我說:“真的要回宿舍了,樓下的阿姨關門很按時的。”他說:“能不能今天晚上我們就加緊生活一下呢?”我說:“休想。”他也不勉強,送我回宿舍。宿舍區根本就沒有人影,我說:“壞了。”他說:“好了。”
宿舍果真關門了。我推了幾下,輕聲喚了幾聲“阿姨”,沒有人應。我掏出手機說:“叫秦芳下來幫我叫阿姨。”他搶過我的手機說:“算了。”又說:“走吧。”
章偉把我帶到附近的家庭旅店,說:“我先上去找間房,你在外面等一下。”我說:“能不能找兩間?”他說:“我是流氓呢,還是賊?”我說:“那就說好,別的怎么都行,就是那個不行。”他說:“那個是哪個?”我抬起雙手想比畫一下他做過的那種動作,剛圈起左手拇指和食指,覺得太羞愧了,說:“別想。”他說:“你說的話就是最高指示,由你決定。”
這天晚上,什么事情都發生了。這讓我知道,一旦進入某種狀態,想停下來那是不自然的。事后我呆坐在床上,看著他收拾局面。熄燈躺下后,我說:“你是不是跟靜靜也做過這些事?我不計較,事到如今計較也沒有什么意義了,我就是有點好奇。”他說:“能不能收起你的好奇心?”又說:“我說沒發生過,你也沒有辦法證明。”我說:“有點難受。”他撫摸我說:“女孩子怎么也這么計較?”我說:“耍賴都成了男人的特權,女人想賴都賴不脫。”又說:“你怎么不騙我?難道你不知道女生只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嗎?”他說:“大意了。”我說:“是太自信了。”他說:“其實我剛才就是騙你的,我跟靜靜什么都沒發生過,連手都沒拉過。我騙你只是想吹下牛,維護一下男人的尊嚴。”我說:“你這是不是騙得有點離奇了,我都看見你們在樹下親嘴了。”他做出回憶的表情說:“哦,記起來了,是有一次,就是那一次,唯一的一次。”我說:“真的嗎?”他說:“當然是真的。”我昏昏沉沉不知道說了一些什么話,他說:“睡吧,我們積蓄一點精力,明天早上我再愛愛你。”我勉強睜了一下眼說:“說得太好聽了,男人怎么這么會說話呢?”
第二天跟秦芳一起吃中飯,從食堂出來她神秘地說:“我問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我說:“宿舍關門了,用力敲了半天也沒人應,阿姨睡了。”她說:“你不會告訴我說,你和他在操場散步一整晚吧?”我說:“找了間房子。”她說:“你不會告訴我說,房間里只有你一個人吧?”我說:“還有章偉,怎么了?”她擠眉弄眼說:“你不會告訴我,沒有發生什么事故吧?”我捏捏她的嘴唇說:“你先用這幾個問題問問你自己!”她連叫“哎喲”,說:“我和呂曉亮是明牌,誰都知道。你呢?老實說,昨晚是不是第一次?”我順從地說:“我是什么情況,你還不知道嗎?”她說:“章偉他是不是身體很好?”我說:“我怎么知道?”她說:“昨天不知道,今天還不知道嗎?”我裝傻說:“我又沒帶他去體檢。”她說:“矯情。”又說:“對于身體那么好的男人,你小心點,一個人出去,還是一個人回來。”我說:“你自己要小心點好不?經常一個人出去。”她笑了說:“我有文化,有措施。”我說:“我是文盲。”她說:“你危險了,男人,你不能把他們想得太好。”我說:“我危險,你就不危險嗎?”她說:“我是有把握的,我跟呂曉亮從初中到現在,都快八年了。”我說:“我還是相信他的。”她說:“哪個女人走出第一步會不相信對面那個男人呢?”我說:“別嚇我好不好?我心里都怦怦跳了。”又說:“女人,賭命吧,她活著就是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