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滿第一反應：我不信。

莊招娣也激動地反駁起來。

“大人，我們不敢騙你。”

“家里為了給娘治病，賣了好多糧食，眼看著其他幾家把房子租出去，賺了錢，娘就主動提出來，說柴房還能住人。”

“不僅是娘，我們也把房子騰出來了，家里大大小小就擠一間，大人不信的話可以去我們家看。”

方小滿不死心的觀察她們的表情，竟然沒撒謊？

隨著三人的辯解，大殿外有認得他們的人也紛紛開口，說出三人孝順的事，什么家里宰了雞鴨最好的一碗給娘，自己打補丁卻去縣城給娘扯最柔軟的布云云。

“別的不提，孩他爹最看重婆婆了，我們怎敢不孝？”

方小滿回憶過往，不得不承認，大海叔并非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人，甚至有點媽寶。

怎么回事？

“莊阿婆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讓出道來。

懷箐箐便詢問莊阿婆。

老人家擔憂的看了一眼莊招娣，說，“大人，我是自愿住到柴房去的，她們還勸過我，是我說柴房寬敞。”

“對啊，家里的小子實在太皮了，怕吵著老人家，娘最近精神不太好！”

似乎要真相大白了，殿外有人大聲道，“我就說怎么可能有人不孝？咱村的族老可不是擺著好看的。”

“那莊家大丫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一個媳婦像想起了什么，憤怒道，“葛大花不做人，逼著招娣下田也不給吃飽，我婆婆看她可憐，時不時給她兩口吃的。”

“最近家里情況不好，我說了兩句，婆婆就沒給了，肯定是招娣心懷怨恨，才故意借著這事來壞我們家名聲！”

人群嘩然。

“這是升米恩斗米仇啊！”

李大夫面色一變，他想起了陳明義。

陳明義先是因為兒子受傷拋下他們，后來又無恥的把李家人獻給趙文遠做投名狀。

然而縣城一行他們并沒有逮到這個白眼狼。

他露出厭惡的表情。

方小滿也很討厭忘恩負義之輩，但直覺告訴她，她并不討厭莊招娣。

她看過去，對方已經抬起了頭，看向莊阿婆，滿目絕望，嘴里還在喃喃說，“不是，我沒有。”

莊阿婆也在辯解，說招娣不是這種人，但她聲音太小，其他人根本聽不見，就算聽見也覺得是阿婆被騙了。

肅穆的司法臺吵鬧如菜市場。

方小滿手一松——莊招娣掙開了她，她察覺不對，立即飛撲上去，把人抱住，心有余悸，大聲道，“你是不是傻？要用自殺來證明清白？別人只會說你懦弱！”

莊招娣反抱住方小滿，大哭起來，邊哭邊喊著我不是。

別看她被家里敲骨吸髓，但她真的很少哭，十分麻木仿佛缺了某根筋，可這回她忍不住，她實在太委屈了。

阿婆是這世上唯一對她好的人，她怎么可能害她？

那哭聲聽得人心酸。

案子審不下去了，懷箐箐敲了一下驚堂木，宣布休息五分鐘。

三人進入后面的休息室，商量要怎么判。

老村長覺得事情已經很明白了，他相信招娣沒有壞心思，這就是個誤會。

懷箐箐不這么想，但她記得領主說過，作為臺長不能有偏向，只能基于真相來斷，什么是真相？有證據證明的才是真相。

此外人情、關系、情感通通不算。

一開始懷箐箐只是出于拒絕領主可能會讓對方不悅才答應下來，但她的性格，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她一直在觀察所有人。

基于一些細節，她已經能判斷出，老人家確實自愿，可三兒媳也沒那么清白。

她對方安樂道，“你去和莊招娣溝通，詢問她為何如此認定被告三人不孝？有沒有具體的例子？”

老村長不明白，這不是多事嗎？

方安樂卻點了點頭。

偏殿內，方小滿正在跟莊招娣說話，第一句就是，“我相信你。”

“你沒有私心，你沒想害她們，你只是太害怕了，阿婆這次差點就死了，所以你想鬧大，在不孝的壓力下，她們才不敢再怠慢阿婆，阿婆才能安度晚年。”

莊招娣還在抽噎，可眼中卻亮起了光芒。

方小滿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繼續說，“但只有我相信是不夠的，必須要讓大家也相信。”

莊招娣目光黯淡下去。

怎么相信？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個白眼狼，她說的話也不會有人聽的。

“阿婆是一個心地十分善良的人，善良的人總是容易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方小滿很篤定，“她是被自愿的，可她意識不到。”

*

五分鐘后。

懷箐箐宣讀結果，“……經人證與物證判斷，被告三人并無不孝之事，莊阿婆住進柴房屬于自愿，房子會塌也是天災下的意外，原告莊招娣，你是否認可？”

“我不認！”莊招娣握緊拳頭，顫聲道。

“大妮我求你不要鬧了好嗎？”葛大花鼓起勇氣開口，她的聲音其實很小，但也被建筑給放大了，一片安靜中格外顯眼，她嚇了一大跳。

莊招娣別過了頭，她一貫聽她娘的，可這事不行。

“無關人士請不要干擾斷案。”懷箐箐淡淡道，“把這位夫人請出去。”

然后才道，“請舉證。”

“那是昏迷前一日，我從后山打柴回來，看到一群孩子在李樹下玩泥巴，阿婆的大孫子也在，他們找他要桃酥，他拿不出來，就說他是騙人的，他大聲說才不是，是奶奶害的，他罵阿婆是老不死的，說就是為了給她治病，爹才沒有帶桃酥，阿婆就在不遠處，她也聽到了，很傷心，我安慰了阿婆……”

莊招娣還是說得磕磕巴巴，但終于不再顛三倒四了。

因為方小滿跟她說，她只要把自己看到的都說出來就好，所有她覺得那一家人讓阿婆不開心的事。

她顯然聽進去了，說得很繁瑣，但方小滿卻露出笑容，因為正是繁瑣才透露出細節，透露出真實。

而細節，格外讓人心涼。

小孩懂什么，還不是大人說什么學什么？

老村長臉色鐵青。

殿外慢慢安靜了。

方娘微笑著補充，“以上這件事，都可以去找其他人求證。”

“表面上看，你們確實對阿婆很好，把一鍋雞湯最好的一碗給阿婆，因為你們知道，阿婆疼孩子，最后這雞湯肯定進了自己兒女的口，衣服同樣。”

“巨變后，你們一遍遍在阿婆耳邊提起給她買藥耗費的糧食，說誰家沒有賣糧如何，又說家里糧食不知能撐多久，阿婆就越來越愧疚，直至退無可退。”

“我相信你們確實沒想過要害死阿婆，但長此以往，她又能熬多久呢？”

一些老人開始抹淚，他們想到了自己。

方小滿也覺得不好受。

養老問題在現代都沒法解決，可因為官差征走青壯，他們領地被迫過早的面臨了。

這該死的大盛朝！

日常詛咒它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