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歆和秦墨延啞口無言，他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世界某個角落的袁野，知道她不過隨手寫下的一句話，讓路知淵終其一生，都在漂泊，都在尋找，讓他一輩子只記得她，她會不會感動，會不會心痛落淚？

悲哀的是，袁野不會知道。

路知淵也不在乎，他不記得袁野的模樣，甚至不記得她真實的名字。

秦墨延陡然發覺。路知淵比起當初的他陷得更深，仿佛阿爾茨海默病的老人，明明都要遺忘或者已經忘卻的事，非要緊緊攥著，不肯放手。

明明關于袁野的一切都不記得了，卻執拗的、固執的、堅定的堅守著那個模糊的身影，執著打斷不太漫長的感情。

秦墨延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情緒:“祝你好運，我們先走了。”

路知淵不搭理，過了幾秒回頭去看他們的背影，腦子里忽然又浮現那個畫面。

那個畫面他想過無數次，所以漸漸變得熟悉。

似乎在某個夏天，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在蜿蜒小道上，一個叫袁野的女孩穿著平底鞋走在前面，身材纖細，卻婀娜多姿，穿著長風衣，她唇角輕揚，聲音仿佛山林中靈動的泉水:“喂，路知淵，你這什么意思？”

那時天空很藍，她的心情很好，嘴里卻咕噥著。

同樣的場景還有，在一棵合歡樹下，她仰著頭看樹上一朵一朵綻放燦爛的花朵，小聲的不好意思的問:“那你……想要了解我嗎？”

“不想……因為，我想等你主動告訴我。”他低頭看她，好像要看到了，卻只瞥見她有些泛紅的臉頰。

微風吹起她的長發。她開心地邁開步子，走向人群中。

仍舊是長風衣，背著手，大步向前，驕傲又自信的模樣。

路知淵回想起很多次，可她始終沒有回頭。

而他，一直都想不起她長什么樣。

他驀地慌張而急躁，好像他手機里珍貴的資料，突然被誰格式化，他卻恢復不了。

好像他原本擁有很多幸福而美好的記憶，可突然黑暗來襲，他的記憶變得混亂而模糊，他惶恐又急切的想要跑出來，滿身是汗，心中大駭，卻無法改變。

都被風吹走了，剩下的寥寥幾個片段，卻模糊了容顏。

可即使是殘存的記憶，他也小心翼翼放在一個叫袁野的房間里，珍惜的刻在記憶深處。

路知淵立在書架前，閉了閉眼，漸漸平靜下來，轉身去廚房泡杯咖啡。

看到一旁的茶罐，目光無意識的落在手上的杯子上，思緒晃了一下，驀地想起在某一個夜晚，他曾用自己的杯子給一個女孩倒過水。

那天，燈光曖昧，夜風沉醉，他看到她手臂上深深淺淺的針孔。

他握著水杯，微微蹙眉，她身上怎么會有那么多的針孔？

袁野趴在他肩膀上，歪著頭喃喃自語，她身上的氣味很好聞，她的鼻息又熱又癢。

路知淵很小心的回頭去看，三年來，記憶中她的臉第一次變得如此近，他心跳如雷，看見她額頭的皮膚很白，仿佛泛著亮光，還帶著些許酡紅。

想再往下，角度擋住了，還是看不清。

他的心失控的跳了一下，著急的想要轉頭看清，竟握著空杯子原地轉圈圈，可身后卻什么都沒有。路知淵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心仿佛從高空墜落。

他記得從公寓出去，她背著手走在他前面，但她不轉身，背影很模糊。

他記得她穿著平底鞋陪他散步，可路卻那么長，她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他記得背過受傷的她，記憶里他看到了她的手，轉頭看她歪頭靠在自己肩膀上，卻沒有看到正臉。

他還記得在不知哪里的浴室里，她渾身冰涼僵硬的窩在他的懷里，他擁著她泡在熱水里，聽醒來時，他狠狠去吻她的嘴唇，依舊沒有看清她的模樣……

路知淵深深凝眉，竭力去想，可所有的畫面撞在一起，突然碎裂開來。

他握著空空的杯子，寂靜得立在大理石的桌子旁，沉默而安靜。

半晌，他放下杯子離開。

他準備前往另一個城市，晚上，路知淵再次失眠。

他獨自走進書房，坐在地毯上，不知為何，他隨手從書架下方抽出一本書，他從未看過的一本書。

他不記得這本書是怎么來的，可看著看著，隱約想起，這本書……不是他的……

路知淵捏著書的一腳，坐在清冷的月光下，清俊而安靜的面容忽然極盡痛苦。

仿佛，這本書曾經是他最愛的人留下來的，她喜歡坐在這個地方。

可她究竟是誰，現在在哪里？

為什么，為什么還是想不起來？

漸漸的，他手指顫抖起來，翻書的動作卻沒有聽。

那些書頁中，他想起，似乎在地下室里，他緊緊抱著火光里的女孩墜落外地，當時他的心里只有一個信念。

袁野，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將她的腦袋摁在懷里，擁抱她的觸感那么清晰，可她抬起頭時，他的瞳孔和意識卻突然渙散了。

他的世界變得黑暗，他還是沒有看到她。

書翻到最后一頁。

路知淵的手劇烈顫抖起來，三年來漫無目的的尋找和執著，如此接近卻還是沒有結果。

他的心里，驀然一片荒蕪，仿佛秋天萬物凋零，一時間涌上無盡的蝕骨般的疼痛與悲哀。

心里千瘡百孔，可他還在思念。

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思念誰。

他像是一片浮萍，無處依附，猛地抓住那本書，紙張破碎，忽然從里面掉出一張紙，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他撿了起來，是很厚實的紙張，紙面了寫了長長一句話。

“路知淵，我很喜歡你，喜歡你追求正義和真相，喜歡你不顧一切也要找到我的努力。我很喜歡你，因為你讓我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

你就像是一道光，指引著我，給我光明和力量。

路知淵，我好喜歡你，可怎么辦啊？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記得我嗎？”

他緩緩的轉動紙張。

皎潔的月光下，那張紙背面有一張素描畫。

寂靜的夏夜，他彎著唇，唇角的笑意溫柔又肆意，懷里的女孩捧著一束花，小臉微紅，卻親密貼著他的下頜。

她像天使一樣美麗，笑靨如花。

對，就是笑靨如花啊……

在那個月色微蕩的夜里，面色清俊的路知淵形單影只，滿目悲傷。

我記得，我認識一個叫袁野的女孩，她是我的摯愛。

我記得，我答應過她，一定會找到她，就算走遍全世界，也會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