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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降在金融風暴的中心地帶

若將冰島三大銀行在三天之內的連環違約算作一次,這就是人類歷史上規模第三大的債務違約事件。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個小國的小城里。

即使分開獨立看待,這三個違約事件也都是大規模違約。2008年10月某個星期的星期二和星期四,冰島最大的兩家銀行——格里特利爾銀行(Glitnir)和克伊普辛銀行(Kaupthing)分別發生了債務違約,立即躋身史上十大違約事件。這兩起違約的規模都超過了臭名昭著的安然事件,其中克伊普辛銀行的違約規模甚至超過了華盛頓互惠銀行。

除此之外,還有第三家銀行——冰島國民銀行(Landsbanki),其違約規模居于前兩家銀行之間。2008年是金融危機的高峰年,冰島占了全球七大金融機構債務違約事件中的三個。[2]

2009年2月初的一天,我當時還在奧斯陸,正站在挪威國王哈康七世街和奧拉夫五世街的交叉口,突然我的手機響了。短信里說讓我給挪威財政部秘書長托雷·埃里克森(Tore Eriksen)回個電話。

他問了我一個“小問題”:“我們可以任命你做冰島央行的新行長嗎?”

跟大多數挪威人一樣,我對冰島和冰島人民有著深深的敬佩之情。他們勤懇努力,挪威人也十分親近冰島人,覺得都是一家人。1 000年前,冰島的維京人出海遠航,歷經千辛,尋找新機遇。冰島人是堅韌的,在這一點上挪威人不如他們。

托雷記得,我最開始陷入了沉默。

但后來他得到了我的答案:“人生苦短,此等要求不容我拒絕。”

當時我在麥肯錫公司擔任高級合伙人。答應了托雷后,我去向兩位同事尋求建議。一位同事聽到后,馬上就贊同了我的決定;另一位則表示反對,他看到的都是風險。

我那本2009年的筆記本已經落灰了,紙張也泛黃了,但仍然可以從中找到當時對話的筆記。有一頁紙上標有日期:2009年2月10日。次頁的頁首標注了三個關鍵詞:“舞臺上的小丑”“替補角色”,以及最嚴重的一個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再往后翻,是我給住在丹麥的冰島同事的通話筆記。這里標注的關鍵詞則是:“或有影響力”“或有幫助”“天賜良機”。

但是,這一頁也有警告的詞語:“可能會惹來非議”。還有一些忠告:“離這個過渡期遠點。”

說這些話的人正是冰島人,他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頭腦中閃過了1 000種想法,有關于風險的、關于可能發生的事、關于我的角色、關于我即將離開的生活以及關于我可能產生的影響力。思緒萬千,我抓住了一個要點:為改變深陷危機的鄰國而掌舵的興奮感!

我決意堅守決定。

我打電話給當時麥肯錫的全球董事總經理伊恩·戴維斯(Ian Davis),一個很有原則的人。

他給我的答案很明確:“如此重任,肯定是要答應的。作為麥肯錫的合伙人,我們應義不容辭地接受任務。”

他又熱情地說:“我支持你,110%。”

然后他停頓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接著說:“會有一些突然。”

他再次沉默了。

“你需要現在就離開麥肯錫。

“你得賣掉股份,切斷所有和麥肯錫的關聯。無論是真實存在的利益沖突,還是外界觀感上的,一律都必須避免。

“而且我們會立即給你安排一個風險小組。他們的任務是管理過渡期以及與你的任命有關的風險。”

我想,這么做沒錯。

未來幾個月里,27家曾向冰島銀行提供貸款的國際銀行都會向法庭起訴,它們會要求索賠,而一部分的責難也會指向我。這27家銀行大多來自奧地利和德國,還有一些來自埃及、日本、盧森堡、挪威、瑞士、中國和英國。[3]

是的,我工作事項的優先次序必須非常清晰。我的任務是幫助解決冰島面臨的挑戰,不惜一切代價。

自2007年5月開始執政的一屆冰島政府于2009年2月1日解散了,2008年10月的經濟崩潰之后,冰島每天都有無休止的抗議活動,延續數月。示威者狠狠地敲著銀行的鐵閘,但也沒有敲走從2005年起就任職的央行行長。現今和平的冰島已看不到保鏢這個職業,但當時,安保公司可是生意興隆。

那位央行行長上任的第一天,新一屆冰島政府就要求他自行辭職。他拒絕了兩次,并重申了央行行長職位的獨立性。

然而,新政府有一個撒手锏:提議修改監管央行的法律,而政府也確實這樣做了。此前法律規定,冰島央行應該有三名行長,其中一名是董事長。修改過后的法律則規定,冰島央行將只有一名行長,且人選必須是一個經濟學家。而時任冰島央行行長是一名律師,他在新法通過的當日就離開了央行大樓。

冰島有很多非常優秀的經濟學家。然而,對署理行長的任命必須在一夜之間完成,這可不是大變活人啊。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外國人先頂上此職。只有這樣,現任央行行長無法尋求連任,冰島政府才可以穩健地通過既定程序選出一名常任央行行長。

在尋找候選人的過程中,冰島財政部長給他的挪威同行打了電話。

“你能不能為我們提議一名央行署理行長人選?”冰島財政部長問道。

“我們以為他只是隨口一說,”托雷·埃里克森回憶道,“但后來他再次提出了這個要求。”

我正好符合經濟學家的要求。此外,作為挪威財政部前副大臣,我曾在20世紀90年代初致力于挪威的宏觀經濟、貨幣和銀行危機,是少數高層團隊成員之一。

顯然,財政部某人抽屜里的人員名單上有我的名字。另外,也許他們認為我沒有復雜的背景,因為我在政府內部沒有公職或連帶關系。這也就意味著,即便任務最終全面失敗,我也不會給挪威帶來任何責任。

從另一個角度看,外界不會把我出任冰島央行行長解讀成挪威和冰島已牢牢綁定,在這個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兩國攜手對抗歐盟。自1993年冰島、挪威和列支敦士登與歐盟簽訂合作協議以來,這次金融鏖戰是最險惡的一役。

除了大學時期的一份暑期實習,我從未在央行工作過。而現在,我將成為自大蕭條以來受金融危機沖擊最嚴重的國家的央行行長。

時任挪威央行行長斯韋恩·耶德雷姆(Svein Gjedrem)為我安排了一個央行管理的速成課程。他和國際部的奧登·格倫(Audun Gr?nn)負責安排我的培訓。

第一課是執行貨幣政策的實操細節,換句話說,如何運行設定利率的程序。我受寵若驚,但也有點兒窒息感。畢竟,我們在冰島要處理的工作實在太多,不太可能像在挪威一樣,每個利率決策都召開26次會議。第二課是流動性管理,這主要是弄清楚需要向經濟注入多少貨幣,以及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除了這些,我們還進行了關于宏觀經濟、政府債務、貨幣和銀行的討論。

我要求建立一個可供調配的、由經濟學家組成的“特警隊”。供我遇到困難時,可以調動這個團隊,獲得支持。于是“特警隊”成立了,奧登擔任“特警隊”的隊長。對他這位經濟學家來說,這是一個不尋常的角色。

幸運的是,最終沒有出現需要我撥打“報警電話”的情況。事實上,我加入冰島央行之時,已經具備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業務能力。

我只給耶德雷姆打過一次電話,為了問他:我是不是已經瘋了?

在央行的課程結束后,我回家翻出了關于貨幣理論的舊課本,這門課是我25年前在大學里最喜歡的課程,我當時也拿到了最好的成績。

這里我想給在學經濟學的同學一個提醒:你應該好好上課。因為有一天,你有可能接到一個來自遙遠國家的電話。

冰島議會通過法律修訂后,我的任命才能生效。這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但也可能隨時發生。因此,我也必須隨時保持待命狀態,于是我跳上了前往雷克雅未克的飛機。

后來有人說我當時是躲在一家酒店里等待任命的,但其實不是。我為什么要“躲”呢?這里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任何人。

我就這么大大咧咧地走在街上。

即使是在冬日嚴寒里,每周六示威者也都會在雷克雅未克市中心的冰島議會大門前集會。人群中,有一個冰島人叫古德蒙杜爾·托爾,他是個農民,也是個旅館老板。他說他受夠了那些貪婪的銀行家,受夠了語焉不詳的金融產品風險披露,受夠了半遮半掩的編故事和粉飾,也受夠了沒有人承擔任何責任。

他破產了,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雨感到恐懼。

他帶上了鍋碗瓢盆,到雷克雅未克去抗議。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走上街頭。

像全體冰島人民一樣,托爾被卷進了一場不是他自己造成的危機中。危機的后果是令人痛苦的,也是長期的。托爾強壯、高大、執著,但面對暴風驟雨,即使他有著經歷北大西洋千年磨礪的冰島人的堅定意志,也只能發出嘆息。

雷克雅未克的冰島議會前的示威活動。

圖片來源:哈爾多爾·科爾貝斯(Halldór Kolbeins),法新社,挪威通訊社。

我觀摩了一些針對銀行家、政客和央行行長的抗議活動,還在現場問了幾個問題。盡管局勢緊張,我遇到的示威者還是很友好。這也難怪,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個好奇發問的挪威人其實是未來的冰島央行行長。

我還去了雷克雅未克大學的圖書館,拿起了所有我能找到的關于宏觀經濟和貨幣政策的書,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里重讀它們。我想或許圖書管理員會覺得奇怪,怎么會有人對貨幣政策突發興趣呢——雖然他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遺憾的是,我即將面臨的大多數挑戰,在任何一本書中都沒有涉及,解決方案就更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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