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謝,云卷云舒。?九年轉瞬即逝。
當年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孩,已然?成了翩翩少年,他長身而立,宛如一桿長槍,滿頭?絲由于未受冠禮的緣故,只??條緞帶扎在腦后,束成發髻,劍眉星?,唇紅??。?襲銀繡?袍,繪著祥云花紋,襯著胸?的四?團蟒更顯神異。?蹬?雙暗花青靴。唯一美中不?的可能便是他眼中帶著的那?抹陰霾。
他看著身邊的宮殿。默默閉上了眼:血,到處都是?,配著烈?與慘叫。定北王府百年輝煌化為?灰。舅舅啊,你高坐在淳和殿的龍椅之上,俯瞰著蕓蕓眾生,愚弄著人間黎民。你驕傲地以為我只是?個?嬰?,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希望如此啊!我寧愿不要這世?夢寐以求的早慧,活在你給天下?編織的美夢中。為國捐軀......哈哈,捐了哪??軀!分明……分明……
淚從眼?滑落.
突然,一道人影閃了進來,“殿下,有宣旨太監來了,眼下已到了府門口,您快準備接旨吧?!鳖櫿婵辞辶藖砣耍鞘雷痈氖绦l統領李十三。顧真一愣,旋即道:“速開中門。”
中門大開后,顧真便見到了宣旨太監,眼見那宣旨太監面白無須,頭戴黑色冠帽,上面鑲著一顆青金石,身著灰色內侍袍,衣袖上細細地滾著金邊,手執浮塵。對著顧真微微頷首。
顧真忙令下人在堂前立上香案,點燃清香。
接著,宣旨太監走到堂上,用宏大寬厚的嗓音道:“定北王世子接旨?!?
顧真面向堂前跪拜。
“受命于天,皇帝敕令:定北王世?顧真,品潔?廉,?采斐然,今將成?,朕?甚慰,有東狄戎公主完顏萍,品貌俱佳,謙恭禮讓。乃賜婚于顧真,冠禮后即動身赴狄戎接親。爾其欽哉。“
整個宣旨過程的聲音都煌煌正大,充滿威儀,不失皇室臉面。事實上,太監的聲音并不都是尖細陰柔的,只有自小入宮的太監會因為還未發育便失去根基而聲音尖細,成年后凈身的太監,他們都是正常的男性聲音。
顧真??沉。
“世?殿下,速速接旨吧。”宣旨太監淡淡道。
“?,顧真,接旨?!?
“十三,好好招待這位公公?!鳖櫿鎸钍馈?
“不用了世子殿下,咱家這還急著回宮復命呢。您還是快些準備一月后的冠禮吧。”宣旨太監笑了笑,想要推辭掉顧真的好處打點。
顧真笑著給那太監悄悄遞了一片金葉子,道:“哈哈,有勞公公了,這些權當是給公公買些茶水?!?
太監摸了摸手中的金葉子,喜上眉梢,“哎呀,世子殿下,您真是太客氣了,咱家也不怕怪罪,就告訴您吧,這樁婚事可是圣上親自指派的,您可等著享福吧。咱家這就回去復命了,天家的差事可不敢耽擱啊?!?
顧真笑著與宣旨太監告辭。
眼見宣旨太監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遠了,顧真的歡快的表情下,那雙惹人著迷的眸子卻浮起了一層陰霾。
“殿下,陛下親自給您指派婚事,這可是莫大的殊榮啊!”李十三湊近顧真,真切地說道。
顧真不漏痕跡地隱藏了眼底的憤懣?!笆前?,圣上待我不薄,過幾日定要進宮拜謝圣上的關切?!闭f罷,顧真走回了庭院,留給李十三一個背影。
李十三瞇了瞇眼,向身旁的護衛招招手......
顧真穿過雕梁畫壁的長廊,走回后院,坐在涼亭下的圓桌旁,淺淺嘗了口手中的那杯“秋頸”茶。此茶在十月份采摘口味最佳,正是秋天的脖頸處,因此獲名“秋頸”。有雅士為此茶作詩,詩云“山雨已去空悠悠,唯有秋頸不斷愁?!?
感受著舌尖的一絲苦澀,顧真又品了品,“嘖,頭湯苦,次湯香,三湯寡淡,四湯清?!?
我的好舅舅啊,這就已經急不可耐地要置我于死地了嗎,呵呵,與東狄戎和親,我顧家與狄戎的恩怨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此去狄戎,怕是十死無生。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啊。但我可不是什么忠心臣子,定北王一脈的血海深仇可還在我的肩上扛著呢。
“嗖——”
一支羽箭射在了亭柱上,箭尾還在晃動著。箭身入木三分,將整根柱子震出蛛網般的裂紋。足見射手的高明。
顧真汗毛乍起,冷意直上腦門!
有刺客!
顧真大喝一聲“來人啊,有刺客!”
整座世子府仿若一尊醒過來的猛獸,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大量的侍衛向顧真聚集,里三層外三層的將顧真圍住,形成一道堅固的人墻。同時一部分侍衛猶如觸須般向外輻散,快速地尋找刺客。
李十三慌忙來到顧真面前,行禮道:“殿下,您沒受傷吧?”
顧真擺了擺手,示意沒事。
李十三這才安心地點了點頭,朝外圍走去,大吼道“三人為一軍陣,九人為一小隊,給我尋找刺客,天黑前找不到刺客,爾等隊正提頭來見!”
顧真到已然布滿裂紋的柱子前站住,目光緊緊地盯著那支箭矢,箭頭已然沒入柱子,箭身黑青色,明明是木制,卻好像散發著金屬光澤,箭羽純白,是某種鳥類的尾羽制成。
顧真使勁拔了拔,這箭矢卻紋絲未動。可見入木深矣。
顧真叫身旁的年輕侍衛將這箭矢拔出來,年輕侍衛上前拔箭,仍是不見成效,那剛毅而且棱角分明的臉憋得通紅,箭矢方才緩緩從柱中拔出。侍衛將箭矢遞到顧真面前,道“世子殿下,幸不辱命?!鳖櫿媾牧伺乃募纭=舆^了那支箭矢,觀察了一番,他的眼眸一閃,旋即恢復了平靜。將那箭矢放在了亭中的桌子上,背對著眾人,他瞇了瞇眼,嘴角勾出一道若有若無的笑意。
顧真轉過身,對著李十三大喝道:“李十三,今天一定要把刺客揪出來!”
李十三一愣,隨即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遵命。”于是,又向侍衛發出新的指令,“三隊四隊,以世子府為核心,向外搜尋,務必尋到刺客!”
顧真向李十三問道:“這刺客實力如何?”
李十三頓了頓:“回稟世子殿下,府中涼亭的木柱皆是內里鑲嵌銅柱,外面包裹百年鐵木,尋常第三境武人全力一擊難以打破,這刺客僅是一箭便差點將柱子洞穿,怕是已達第六境了?!?
顧真聽到這,揮手道:“務必抓住他!此賊在身側,本世子寢食難安!”
李十三咬了咬牙,領命告退了。
顧真看這李十三的背影,卻是思緒萬千。
這一番折騰,竟已到了深夜。顧真在一眾侍衛的護送下回到了臥房。之后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就寢。躺在床上,顧真輾轉反側。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令顧真應接不暇。無論是皇帝的旨意還是刺客的襲擊,其實都超出了顧真的預計。
突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接著,一道人影來到顧真床邊。
顧真猛地坐了起來,直視那道身影,身影的主人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幕,愣在了原地。半晌,那道身影單膝跪在了床前,“世子殿下!老奴終于又見到您了!”顧真注視著他,眼前人穿著夜行衣,頭發花白卻仍是精神矍鑠,眼中竟還噙著淚水。顧真怔了一下,“吳伯?”
夜行人顯然沒料到顧真會認出他來,“世子殿下,您竟然還記得老奴?”
吳伯沒得到想要的回答。
“外面的人呢?”顧真淡淡地問道。“都已被老奴打暈了!”吳伯笑著說。
“殿下,皇帝賜婚的事我等已經知曉了,您就愿意這樣坐以待斃嗎?”
“你們?”顧真問道。
“沒錯,我們,定北王舊部,當年的浩劫中,我們被王爺救下了一條命。自那之后,我們都隱姓埋名,時刻注意著您的動向。眼下正是您生死攸關之際,我等該死之人實在是等不住了,才冒險見您一面。下午的刺客,也是我們的人......”吳伯一口氣說道?!暗钕掳。实勖髅髦牢叶ū蓖跻幻}與狄戎的血海深仇,卻仍是下了這道圣旨,這分明是要置您于死地??!”
“這些我知道,但是,圣上養育我十六年,怎么可能會置我于死地呢,這里面一定有隱情!”顧真回應道。
吳伯一把鼻涕一把淚,險些泣不成聲,他對顧真道“世子殿下?。∧潜换实勖稍诠睦锪税?!當年發生的事可不是如天下傳聞一般啊......”
吳伯一邊哭一邊說:“皇帝忌憚我定北王府,用陰險計策,聯合狄戎害死了王爺,之后又逼死了王妃,幸虧您當時年幼,才躲過一劫啊!”
聽到這,顧真愣了半晌。良久,他看向吳伯,“怎么可能!這斷然是無稽之談,當今圣上待我不薄,怎么可能會行如此陰險之事!”
“老奴所言,千真萬確啊殿下!老奴對定北王府忠心耿耿,只愿以這該死之軀換您一線生機?。 眳遣暅I俱下。
顧真眼角的淚水不斷地向下流淌,他紅著眼,扶起吳伯,為他擦去眼淚,“吳伯,你們皆是我定北王府的忠臣!當年之事定有蹊蹺,你們一定是被欺騙了!”
吳伯擺脫了顧真的攙扶,又跪在了地上,道:“殿下,您千萬不要被狗皇帝蒙蔽雙眼,老奴此行便是為了告訴您當年的真相,您一定要相信老奴,為我定北王府上下數千口人命報仇啊?!?
吳伯看著顧真,老淚縱橫,“殿下,我等已然為您規劃好了前路。我定北王府百年來鎮守幽州,威懾蠻夷,靠的可從不是皇帝的夸獎與朝廷的封賞,我們靠的是那二十萬玄甲軍!而這二十萬鐵甲,正是您的祖父,初代定北王,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雖然這十九年間,皇帝一直在蠶食玄甲軍,但他終究小覷了定北王在玄甲軍中的意義。因此,您只需借機回到玄甲軍中,我們自有袍澤會擁立您繼承定北王之位,到時,您坐擁幽州之地,手持玄甲之符,自然可報血海深仇!”
顧真望著吳伯,緩緩道:“吳伯,食君之祿,忠君之憂。我等身為大乾子民,怎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顧真甩了甩衣袖,怒斥道:“你且回去吧,我是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做這等目無君父的事的!”
吳伯看了看窗外,又向顧真行了一禮,“老奴告退了,世子殿下您不相信老奴,但請世子殿下放心,我等定會護您周全!”說罷,轉身離開了房間,隱入漆黑的夜空。
臥房頓時寂靜下來,仿佛從沒有人來過,也從沒發生過方才的主仆相認。
顧真看著吳伯離開的窗戶,又看了看屋外馬上要轉醒的侍衛,嘆了口氣,喃喃道:“山雨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