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辛征戰枯遼,得勝歸來,宮宇之內一陣揚眉吐氣的祥和,待皇子辛回朝,朝野上下休沐三日,大舉慶典。
殷郊早早得知此消息,想為父親高興,特地苦練了《酒狂》,待他歸來,奏于龍德殿之上。
這些天殷郊每日早起練習,早已把譜曲爛熟于心,稍有不滿意的地方就去樂司院和典樂院,每日就來回于這兩個地方。
日子過得飛快,皇子辛終班師回朝。
宣殷郊上殿的時候,殷郊飛快整理好自己的著裝,抱著琴上了殿。
群臣祝酒,皇室舅兄弟姨姐妹紛紛說著祝詞,父親在眾人的恭賀中一杯杯酒下肚。
不經意間撇眼,看到了不遠處鵝黃素衣的她端正坐在編鐘后,垂眼,似一座貌美的雕像。
殷郊遠遠向父親行禮大拜,而后宮婢放好坐墊,端正坐下,準備撫琴。
殷郊先調試了一二,就開始了。
此曲分為七段,天地鴻荒、醉舞飛仙、浩歌天地、嗜后形骸、花箋草掃、低低吐酒和托酒佯狂。
“醉后斗酒詩百篇,龍蛇體格染銀箋。長安那市,酒家的也眠,天子宣呼不上的那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眾皆希音。
“舉世皆醉,我豈獨醒,三杯一斗,撞破愁城,古來多少賢達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醉翁之意端不在乎酒。”
待撫平琴弦后,殿內久久靜怡止音。
“好啊!”
帝乙最先反應過來,并很是高興。
“郊兒,你的琴,本王很是滿意。”
“謝陛下賞識。”殷郊拜。
“快起來,快起來!本王要重重賞你!”
殷郊再拜并謝恩。
而后殷郊和兩位師傅都被重重獎賞,賞賜了好些東西,箱子里裝的,盒子里放的,匣子里盛著的,堆在一起似座小山。
只是賞賜之后的傍晚殷郊就病了。
躺在床上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些什么,只能感覺到很多人來過。
不知是到了什么時候,在睡夢中,殷郊迷糊又清醒的聞到了桂花香,而且被人灌了腕辛辣的湯藥,狠狠發了場汗,第二天就清醒多了只是身上還沒有勁。
又緩了些天,殷郊徹底清醒了,他在床邊發現了已經沒有香味了的桂花水。
徹底清醒后,卻迎來了選妃的日子。
眾位還未婚配的皇子皇孫,要在這個日子挑選心儀的女子,而這些女子多來自群臣血統或臨國貴女。
殷郊在這個時候被叫到了龍德殿。
“郊兒,身子可好些了?”
“回陛下,好多了,多虧了賞賜的御藥。”
“…好些就行。”有些年邁的君王揮動手臂,“今叫你來,可知是為了什么?”
“郊兒不知。”
“你可知近日北都候邊有些許騷動,可那都候卻又把自家親生女兒送來朝中進行妃選,不知來者何意,但若是能策反其,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殷郊有些不詳的預感。
“聽說那都候女生的貌美,也懂得琴棋書畫,尤其擅琴,若是能嫁入殿內,你可愿將其策反?”
殷郊心猛的一抽,聽完后直接心沉井底,面如死灰。
“陛下……”殷郊只覺得,清醒的腦袋此時只怕是暈下來了。
“嗯?”是不可置否的質壓。
“陛下,此等大任,殷郊可能完成不了,還請陛下另擇其人。”殷郊邊說邊跪,立馬行了正規的大禮,不敢抬頭。
“郊兒可是還沒有好的完全,也不打緊,你可考慮考慮。”
“陛下,我已好了,現在,非常清醒。”
“郊兒,莫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
殷郊愣了一下,不敢說些什么。
“無事,若果真有,不妨說出來,本王為你做主!”
“陛下說笑了,殿下又沒有通政出游交友,自是沒有了。”一旁的緒公公開口了,“陛下,殿下又沒有接觸什么外面的女公子們,怎么會有心上人呢?”
心咯噔一下,又是一陣不好的預感,殷郊微微抬頭,手上行的禮并沒有動。
“嗯?不是女公子就不行了嗎?”隨后響起了老者的笑聲。
“啊這…陛下可別為難老奴了,這不還是得看殿下嘛。”
“郊兒,嗯?”老者再次發問。
“皇爺爺,孫兒,確有心上人了。”殷郊再拜。
“噢!是哪家的女公子?值得我郊兒如此惦記?”
“還請陛下寬我幾日,我去與她商量商量。”
“嗯?怎的,還要與她商量?”
“是。”殷郊再拜。
“本王,準了。”
殷郊謝恩跪拜,并退出殿外。
出了龍德殿,殷郊發現自己出了身冷汗。剛才稍有不慎,情況就會變得非常不好處理了,剛剛也是殷郊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口的,只是現在他要去確定一二。有些話想說就說,但是有些話,須得再三考慮好了,再決定要不要說出口,因為一旦說出口了,后果是不可想象的,要么這些話爛在肚子里,要么就下定決心說出來。殷郊決定說出來。
但是在說出來之前,為表珍重,他焚香沐浴,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并且特地換了那天初見時的靛灰。
出發時,殷郊特意叫了一腿腳快的宮引去樂司院送消息,只是去了很久也沒有回來送信兒,殷郊決定直接去了。
可到了樂司院,似乎沒有動靜,安靜的很。走進院中,卻又奇怪的很,平日里熟悉的畫臉現在誰都沒見著,今日卻也像是無人值守般,靜悄悄的。
殷郊手不自然的抖動了一下,心中莫名有點慌,大步出了院內,只熙熙攘攘的見到幾個人,匆忙往什么方向趕去。
他快速攔下其中一個掉隊的宮婢,打探消息,只得到了一句不可相信的,“樂司院中有女觸犯宮規,晚時午門眾閱殺之。”
殷郊此時更慌了,腦袋只嗡嗡作響,什么也管不上,拼命的往午門趕。
腦袋中卻無意識閃過:在殿中緒公公不自然的臉色、和那高位老者玩笑的口吻,還有之前每次出樂司院時外頭總有一二暗衛閃過…
最想不明白的是,為何讓從不受關注的自己去做如此重要的事情。
似在開玩笑,殷郊越跑越喘,身子發軟,只感覺離午門越近,就越熱,感覺有什么在體內燃燒著。
可午門真的在燃燒著什么,恍惚中他似看到了銅柱,下加炭火烤著,一個接一個的鵝黃素衣被逼著往臺上走,眾皆低呼。
雖然離的很遠,但眼睛卻非常確定看到了那塊緋色的樂司牌,和初見那天時的一樣。
殷郊身體像被揪住提起來懸空般,腦袋發漲,血液要在頭頂燒起來了,呼不出氣來,不爭氣的身體一軟,兩眼一閉,倒在了離午門不遠處的云亭門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殷郊只覺身處飄飄然,兩手抓空,四周漆黑,想扯開那層黑色的布,卻又不知道布在哪,奔跑在黑暗中,一直沒有停下,還在猶豫著怎么嘶破它,下一秒被辛辣的湯藥帶回了現實。雙腳猛地一蹬,眼睛硬生生被掰開一條縫,身邊圍繞著亮堂堂的燭光,空氣中只有煮藥的沸騰,沒有一絲花香。
殷郊掙扎地坐了起來,想伸手去夠外衣,不夠距離,下一秒就撲騰倒地,動靜太大,驚來了門口的藥童和侍衛。
“殿下,您……”
“殿下!醒了醒了!”
殷郊夠到了外衣,想要站起來。
“殿下殿下!這是在干什么!您這才剛醒,外面雨剛停,這會還有涼氣呢,您可別折磨自己了!”
“我要去樂司院…”殷郊此時很堅定。
“可……”
“殿下,今天色已晚,不如明早再去?”
“不,不不不,我就要現在,現在去找她…”殷郊嘴里呢喃著,在地上想要爬起來。
“殿下!”那侍衛大聲一喝,殷郊被呵住一愣,回頭看那侍衛。
“殿下,可是…”那侍衛壓低聲音,變的很小心,“可是在找,哪位樂司?”
殷郊愣住了,心中越發不安,揪住那侍衛的衣擺,一用力把他拉倒。
“我,我昏睡了幾天?”
“殿下,您從云亭門暈倒,到今日已經快三日了,那天…”
“那天發生了什么?”
“那天,午門處罰了好些樂司,并且處罰后不讓醫者醫治,那些受罰的樂司都…”
“都?”殷郊只覺身體突然的一跳,心猛地沉了下來,拉侍衛的手上一用勁,侍衛不由的嘶出聲來。
“殿下殿下,痛痛痛…”
殷郊這才松開一些,只說不出來話,熱切的看著那侍衛。
“殿下,不知怎的,好些樂司都被罰了,其中就有之前經常教您的那位,真是可惜呢,今早那些受罰的樂司們全都不治身亡了,現下已入殮出宮了。”侍衛壓低聲音在殷郊耳邊,隨后站起,要扶殷郊起來。
殷郊只瞬間覺血液沸騰、五雷轟頂、心扯的生痛,兩眼一抹黑,又暈死在床榻邊上。
耳邊此起彼伏的聲音是遠在天邊的呼喊,眩暈是在厲害的不知該去往哪里,只覺身體像是要炸開,靈魂被困在了牢籠中,無法反駁。
殷郊躺在床上,手無意識的蜷縮,想要去抓著些什么,但無賴沒有力氣,只是徒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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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宮闈起居錄》:
帝乙二十三年春三月皇孫郊琴于蒽,夜習不惑請師,師病,從婳。
出伏,皇子辛得勝歸,大宴,郊獻琴,眾悅,王大賞,師皆賜。
妃選,欲賜郊都候女媄,郊拒請賜師,眾怒,王殺之。
郊病,愈性大變,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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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則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