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張氏心中萬千,竟不知從何開口,千言無語化作一句“你……天寧你……”
韓天寧還是一樣的說辭,只不過這次心里有些發虛,不怎么敢看韓張氏。
成年人和孩童的區別還是蠻大的……
萬沒想到,韓張氏不僅信了,還是萬般虔誠,雙手合十,連連作揖,面色嘴里念念有詞。
“玉皇大帝,觀音菩薩保佑,多謝各路神君,列祖列宗,保佑我家天寧平安聰慧……”
念罷這些,不待韓天寧說話,便拉著進屋跪拜祖宗排位。
待在堂屋拜過父兄牌位,韓張氏收起一臉虔誠正色,臉上露出許久不曾有過的開心笑意。
“見過韓嬸嬸。”
李鐵現在終于有機會開了口,站在堂屋門檻外。
韓張氏這時才注意院里還站著外人:“小鐵子?這般晚了,你怎地還未在這?你阿娘呢?”
“阿娘去地里守夜了,怕有野豬毀了莊稼,我本是陪著阿娘的,阿娘讓我回來看看阿爹。”
“嫂嫂”,韓天寧借過話頭:“家里可還有雞子?方才麻煩了鐵子小兄弟,想著若有幾個雞子酬謝一番。”
雞子?
韓張氏愣了一下,一面應著:“自是有的,我就去拿。”
鐵子趕忙叫到:“不要,不要,韓嬸嬸莫要去拿,娘知道定是要打我的。
對了,我阿爹還在家里等著,韓嬸嬸,韓傻……二哥,我先走了。
李鐵說罷便要拔腿就走。
“你急個甚?呆著莫動”,韓張氏喝住李鐵。
聽著韓張氏軟糯聲音,韓天寧覺得全無震懾骨頭有些酥軟。
反倒是鐵子,如臨圣旨一般,乖乖站住。
鐵子面上有些發燒,怪是不好意思。
韓張氏快步轉身步入堂屋,本想著從今夜王婆子送的框里去拿,卻發現堂屋里空空如也。
韓張氏呆了片刻,心下一片了然。
定是王婆子走時帶了回去,順手牽羊還拿走了自家咸魚。
“遭瘟的王婆子”,韓張氏暗搓搓罵上一句,拿燈進了灶間,摸出三個雞子。
“來了來了”,韓張氏走到李鐵面前,將三個雞子半強的塞進短襟口袋中,故意板著個臉囑咐道:“回去告訴你娘,不準再送回來了,再送回來我便要漲租子了。”
“嗯,知道了,韓嬸嬸。”
李鐵紅著臉連連點頭。
“走吧”。
眼見李鐵走到墻根正要翻墻,韓張氏嚇了大跳:“正門正門,你這娃娃,也不怕摔著,走正門。”
韓張氏站在大門口,望著小小背影遠去,這才回頭關門,望見韓天寧是才想起些什么。
“瞧我這記性”,韓張氏一拍腦袋,關切道:“餓了吧,天寧餓了吧,嫂嫂這就去弄飯。”
說罷這些,韓張氏將燈留在堂屋,分了根細蠟,又鉆進灶間,忙活開了。
趁此機會,韓天寧打量著自己這個以后的新家。
房子泥墻草頂,堂屋左右各有兩間屋子,油燈下的八仙桌有些坑洼,看著有些年頭了。
一會兒的功夫,韓張氏笑吟吟端來了兩碗面片。
一碗干,一碗稀。
一碗窩著兩個雞子,一碗稀的可見清影。
“韓張氏將干的那碗推到韓天寧面前,眼里盡是慈愛,糯糯開口:“吃飯,天寧,這些天都瘦了,我加了勺葷油,好好補補。”
韓天寧挑起枚雞子放到韓張氏面前碗中,不敢抬頭,只是輕聲道:“嫂嫂也吃。”
接著沒了下文,呼呼大吃起來。
他不習慣面對漂亮女人和陌生人。
韓張氏恰好兩者都占。
韓張氏有些不知所措。
她習慣了那個追著自己在后面喊著“姐姐”,獨自傻樂的小叔子,面對眼前這個有禮缺有些疏遠韓天寧,她非常不習慣。
可一想到韓天寧記憶全無,韓張氏心底最柔軟的那處就被深深觸動。
沒關系,以后日子還長,她可以一點一滴說下去。
吃罷飯,韓張氏收拾好碗筷洗涮,眼見天色不早,剛想要說歇息,缺聽見韓天寧問道:“嫂嫂,能和我家里嗎?”
韓張氏滿心喜悅,有些亢奮,自然是不困,見韓天寧也無困色,當下點點頭。
二人吹了燈,坐在院中,韓張氏用著甜糯的嗓音娓娓道來韓家的過往。
韓父諱三八,鳳陽人,家中以務農為生,連年苛捐雜稅,又遇上大旱,父母,兄嫂,叔伯全都餓死。
僥幸活下來的韓三八被強征了苦役民夫,每日吃不飽穿不暖,還得飽受蒙人欺凌,如同家常便飯。
此時元末天下大亂,群豪并起,韓三八一咬牙,連夜跑了去投紅巾軍,做了義軍。
從軍數載,韓三八歷經生死,血里拼殺,索性有賴祖宗保佑,保住了性命,但也丟了條胳膊。
等到江南大定,韓三八選擇卸解歸田,或許是因為不愿回到傷心故地的原因,韓三八帶著媳婦選擇落腳在了潥陽。
蓋了房,置辦了田地,自然而然落地生根,共有兩子。
長子便是韓天寧的大哥韓天安,龍鳳十年生人,勇武好爽,為人頗有幾分俠義之氣,洪武十一年戰死北地,時年不過十六。
次子便是韓寧,洪武元年生人,出生時母親便難纏而亡,自小便是癡兒。
洪武十三年,身體每況愈下的韓三八終于
韓張氏講的認真仔細,大事小事,事無巨細,反倒是關于自己,韓張氏只是簡單一筆帶過,顯得無足輕重。
聽著韓張氏一番講述下來,韓天寧大致了解了老韓家的歷史。
老韓家在元末那個亂世,進行了一場自己的豪賭。
這場老韓家的豪賭,不能說贏了,也不能說輸了。
自己老爹保住小命,能娶個婆娘,攢些錢銀,置房買田,光這就能打敗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當然,老爹也可能站錯了隊,要不然憑借自己這積年老……骨干力量的身份,高低得有個一官半職。
講罷這些,時候真的已經不早了,韓張氏便催促著韓天寧趕緊歇息,莫要熬壞身子。
如今正是五月,天氣微熱,井水洗漱正好。
韓張氏住在西屋,韓天寧住在東屋。
二人各自在屋中洗漱之后,萬籟俱寂,隱藏的倦意襲來,幾乎是前后功夫就沉沉入睡。
次日凌晨,天剛放亮,便有人在門外叫喊。
“大姐,大姐,出事了,家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