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細雨蒙蒙，歸鄉的大巴車攀爬在蜿蜒的山路上，天空陰沉灰郁，隱隱約電光閃爍，狹窄逼仄的車廂盡頭，靠窗女孩斂眸側臥，透過隔斷陰晴兩端的車窗玻璃，凝視外界寂寂無聲的光景。

女孩漆發擰成一股垂搭肩胛的麻花，玫紅長裙覆蓋露出一雙潔白光亮長腿，腳履黑色涼鞋，鞋面鑲嵌的水晶顆粒，與主人憂郁傷情的心情，冷的孤芳自賞。

青綢草野，枯萎泛黃，萬畝農田只剩衣衫襤褸的稻草人偶，離家的距離漸行漸近，腦海記憶里一張張純粹笑臉，音容宛在，她抬手系掛木牌的紅繩，攏在腕部，它叫“福佑”，傳說可以增加佩戴者運勢，四年前，她告別親友，獨自踏上去萬里之外的第二故鄉的路。

今年她已滿二十二歲，發達城市高強度的工作狀態，第一次讓她萌發了回鄉的念頭，求學前志得意滿，鴻鵠高志的踔厲風發，輸給了歲月不饒人的現實。

家里至少有一家“御瓷”留給她繼承，“御瓷”，供奉神明的場所，她的母親生前就是一位神女，她本來有望成為下一任神女的，但母親離世的悲痛，使她放棄了原有的資格，她心目中，甚至整個她生活的小鎮上，她母親一直是出色的，合格的，無可替代的。

魏苒戴上草帽遮雨，手握行李箱拖桿，從大巴車下去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她靜靜遠望山坳里大片五彩斑斕的城鎮光影，墨跡再墨跡，最后她鼓足勇氣，離開了站牌前川流不息的馬路。

她有時想，自己挺可笑的，沒能衣錦還鄉，也不至于落荒逃回家，大城市事業毫無起色，就這般灰溜溜的回來，很惹人笑話吧！

她前腳剛跨過鎮口的大牌坊，頭頂陰雨連綿的天空，后腳就由陰轉晴，無垠晴空掃凈所有灰霾，魏苒卻步停下，抬頭瞅天，歸鄉似箭的心，雀躍歡呼，“我回家——了——”

魏苒一路走來，鎮子冷清的可怕，路邊的廣告牌刷新了新內容，她大體一掠，走出幾步后，驀地驚住，然后主動倒退幾步，定定的看著廣告牌上粉刷的圖文。

“雀尾山改建！”魏苒嚇了一跳，“不會吧！”

“如果雀尾山開發成礦場，豈不是說，我家會得到巨額的賠償款！”

她腦海里不自主的涌現無數種紙醉金迷的生活方式，顧不得回家，魏苒興沖沖的朝鎮政府的位置小跑去。

不出魏苒所料，全鎮的群眾幾乎全都聚集在鎮政府大院，他們聲色俱厲，一致對外，“鎮長，雀尾山是我們谷雨鎮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地方，他叫我們拿錢交出地權，我們絕對不同意！”

“對，不同意，不同意！”

魏苒個子太矮，看不清人群前他們唾沫橫飛，積極商討的畫面。

但聽聲音，事情怎么滴，她心里一清二楚。

魏苒大聲嚷嚷，左擠右擁，勉強穿過密集堵塞的人群，來到了前方現場，自家大伯正口吐芬芳，指點江山，對著新來的開發商一通精神輸出，“反正一個字，不可能，雀尾山是我們谷雨鎮祖輩留給我們的豐厚遺產，你一個外道人，休想染指——”

“哼——”魏京，魏苒她大伯，大手一拍紅布桌子，猛然回頭時，看見了兩行清淚，眼汪汪的紅裙女丫頭。

“魏苒——”他怔了怔，“你咋回來了？”

“大伯——”魏苒心頭一酸，潸然淚泣，嚶嚶哭著，上前抱住了眼前同樣欣然的人，“大伯，城里不好混，消費高，房子貴，我很沒出息的回來了，你不會笑話我吧！”

魏京破涕為笑，欣慰拍了拍魏苒的脊背，“丫頭，說啥胡話呢，大伯高興還來不及呢，回家叫你大娘給你煮碗餃子，你愛吃的豬肉大蔥餡的！”

適逢其會，鎮長出來打哈哈道，“老魏啊，你家侄女回來了，這件事情咱們先作罷吧，之后再議議。行吧！”

魏苒瞥了一眼鎮長，一如既往，他還是那么的會見縫插針，是啊，當今世道，沒個左右逢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都不好意思的出來混仕途。

吃飯席間，魏苒裝作若無其事的隨口問道，“大伯，咱家為啥不同意雀尾山改建的事啊？只要合同一簽，錢款啥的不都一步到位了嗎？”

她又瞥了瞥門口廊檐底下悶頭干飯的堂哥，“有了錢，我大哥娶媳婦的事情也有了著落，咱們進城買房了，不怕女方刁難！”

魏苒話沒說完，她大伯一撂筷子，冷言冷語道，“閨女，你是不是心動了？”

“……”，魏苒臉色一變，羞紅臉，擺了擺手，“哪能呢？我和您不是在同一條戰壕里嘛！”

秋高氣爽，風聲習習，林間闊葉紛揚，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屋坐落山石上，一尊尊妖怪石塑散布屋院各處，魏苒手使掃把，清掃堂中亂葉。

她披掛一身長褲襯衣，正從堂屋，掃到院子石徑，叩門聲此刻響起。

“誰啊？”

她丟下掃把，過去拉開了門，除了一地雜草？她犯嘀咕時，一只手兀地搭上了肩，懶洋洋的嗓音響起，“魏苒——想我——”

他話未說完，魏苒一把手推開了身旁人，“莫摯，你洗手了嗎？”

眼前的男生，陽光開朗，帥氣非凡，他不僅不惱，還笑哈哈道，“抱歉呵？”

莫摯，鎮長家的傻兒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生下來就是個呆滯憨笨的蠢樣。

“找我有什么事？”

魏苒不咸不淡，不以為然的口氣道。

莫摯撓了撓頭，之后不說話了，魏苒無奈一拍腦門，“先進來吧！”

魏苒泡了一壺茶端給傻傻愣愣的莫摯，心里想著別的事，如果說，賠償金到手，我是不是能重返——

“魏苒，我爸說給我安排一個看大門的工作——我向她推薦——”

“打住——”魏苒一臉嫌棄，“你讓我一個高等院校畢業的高材生去看大門，我告訴你，不可能——”

“不是的，我看大門，你當老師！”莫摯四杯茶下肚，“咱們鎮小學部老師很缺人手，我想著，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

魏苒歉意一笑，“抱歉啊，我這個大閑人，讓您操心了！”

“不操心，咱們不是朋友嗎！”

打發走莫摯，魏苒頹然坐在房間地板上，“我回家干啥？好像還真的沒想好呢？”

這么個樣回家，確實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