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是何人?吾怎么沒見過你?”
“汝是誰派來的?”
“汝莫非是和李兄有仇?”
朱由校才懶得理會這些人的亂吠呢,在沈蔭和宋晉的簇擁下,掉頭就走。
侯國興原本捏了把汗,擔心朱由校暴露了和他之間的關系。
誰曾想,精明似鬼的朱由校,幫著侯國興出了氣之后,沒說半個字,轉身就走了。
林家正在辦喜事,家中的健壯男仆們,也有招待客人們的職司。
誰都沒有料到,原本絕對安全的林家后花園內,竟然鬧出了毆打秀才公的慘案。
一時不防,竟然被朱由校從后門,闖出了林家。
眾人再看李正鼎,好家伙,整張馬臉居然腫成了豬頭,門牙也被打掉了兩顆。
林盛在官場上沒有大靠山,他的官職雖然一直不高,同年的好友卻不少。
招待做官的同年,肯定比招待生員弟子們的價值高得多了。
等林盛得了訊后,朱由校早就離開了林家。
俗話說的好,家丑不可外揚。
更何況是,辦壽宴之際,又當著諸多同年的面,林盛壓根就丟不起那個人。
結果呢,把扇成了豬頭俠的李正鼎,只得獨自一人灰溜溜的掩面溜走了。
沒辦法,誰叫李正鼎的家里,只是有幾個錢而已,卻沒有做高官的親爹呢?
直到壽宴開席之時,侯國興才再次見到了林盛。
林盛不愧有大儒氣度,明明后院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他卻依舊談笑風生,仿佛沒事人一般。
壽宴開席后,林盛和幾個交好的同年,共坐于首席。
侯國興被安排在了正廳外邊,臺階下最右側靠角落的那一桌。
然而,張霆卻被領進了宴會正廳,坐到了得意弟子的那一桌。
不管是廟堂也好,江湖也罷,若想別人尊重你,你就必須有實力。
張霆的舅舅很厲害,他就成了林老師的得意弟子中的一員。
侯國興幼年喪父,侯家世代沒有讀書人,都是窮苦的農民,那他就只能坐在了角落里。
想當年,侯國興從縣里的主要負責人,平調去坐了四年冷板凳的時候,已經把世態炎涼的滋味,全都嘗了個遍。
這才哪到哪啊?
侯國興和幾個僅僅是認識,卻不熟的師兄們,湊在了一堆。
也許是,大家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彼此間的關系,反而陡然拉近了不少。
有人失意,才能襯托出得意之人嘛,何足為奇?
整個壽宴現場,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隨著時間的推移,宴會逐漸進入到尾聲。
如果侯國興是一般的來客,其實可以早走。
但是,誰叫他是林盛的學生呢?
起碼的師生禮儀,決定了,侯國興必須等林盛送客回來,才能去拜別恩師。
弟子們太多了,只能分批進去拜別。
輪到侯國興他們幾個難兄難弟進去拜別的時候,大家原本以為行了禮之后,就可以走了,不成想,林盛卻吩咐說:“幺徒留一下。”
林盛的弟子之中,最小的那個徒兒,便是侯國興。
侯國興一聽這話,心里便明白了,朱由校指使吳大毆打李正鼎的事兒,肯定沒完。
不過,侯國興早就準備好了一整套說詞。言而總之,就是咬死了,他不認識朱由校。
朱由校是幫侯國興出氣,才命吳大出的手。侯國興就算是得罪死了林盛,也不可能當叛徒。
抗拒從嚴,回家過年的道理,侯國興不可能不懂。
誰料,林盛非但沒有追究吳大打人的事件,反而拈須考較了侯國興的學問。
師徒二人,一問一答。
問的快,答得也快。
問的刁鉆,依舊答得很快。
最后,林盛撫須一笑,拿出一張稿紙,推到侯國興的面前,吩咐道:“只有兩題,限一個時辰內交卷!”
時文,便是八股文,乃是科舉考試的重中之重。
自詡摸透了人性的侯國興,也不禁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這林盛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呢?
侯國興雙手接過稿紙,低頭一看,迎面就見紙上列了兩道題。
其中一道題的上聯是:四等秀才。
另一道則為時文試題,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侯國興便交了卷。
林盛接過仆人雙手捧來的卷子,定神一看,信口吟道:“四等秀才,對曰:一甲進士。嗯,對仗工整,妙哉。”
只是,侯國興寫的時文,林盛反復看了三遍,竟然好半晌沒吱聲。
過了好一會,林盛方才拈須道:“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破題破得好啊,明破行藏,暗破惟我與爾。凡破題無論圣賢與何人之名,均須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顏淵。嗯,起講十句,皆為孔圣之語氣,妙得好……惟我與爾,用作末句,氣勢舒達,意無余蘊,此乃上等佳作也!”
林盛連夸帶贊的姿態,越發令侯國興,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汝既是吾徒,當努力讀書,奮發圖強,萬萬不可仗著天資聰穎,而稍有懈怠。自明日起,你每日下午便來我家中,隨為師學習舉業時文之精要。”
此話一出,侯國興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朱由校一時不慎,露出了身份的破綻,被林盛看破了行藏。
但是,林盛的要求,侯國興作為學生,完全無法拒絕,只得乖乖的從命。
“是,弟子謹尊恩師之命。”侯國興大拜下去,當面感謝了林盛的特殊栽培。
等侯國興出了門后,林盛再次叫來親外甥吳江,“你確定沒有看錯?”
“回舅父大人,打人的吳大,就算是燒成了灰,甥兒也認得出他來。他本是甥兒的隔房堂兄,被今上欽點入東宮,晉為錦衣百戶,作了皇長孫的護衛之后,他們家特意擺了流水席,很是炫耀了一番,家父和甥兒皆去吃過酒。”吳江再次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好,好,好,好得很吶!”林盛徹底的放了心,連說了四個好字。
侯家的二進院內燈火通明,侯國興進門一看,朱由校果然就在院內做木匠活。
不須多問,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在等侯國興。
朱由校做木匠活的時候,異常之專注,不許旁人打擾。
但是,侯國興不是旁人,他走到朱由校的跟前,故意重重的一咳。
朱由校抬起頭,見侯國興就站在他的身前,便放下了手里的刨子,不懷好意的問侯國興:“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侯國興笑了笑,就把和林盛暗打機鋒的過程,完整的描述了一番。
朱由校起初有些驚訝,后來,不由挑起了大拇指,贊嘆道:“你這位老師,不簡單吶。”
侯國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信口道:“我去更衣了,你接著忙活。”
“去吧,去吧,別耽誤我做柜子。”朱由校擺了擺手,把頭一頭,接著做木匠活。
望著侯國興的背影,沈蔭這個被割了蛋的家伙,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還是侯大哥哥厲害哇!
上次,皇太孫宮里的管事牌子劉克敬,打擾了皇太孫做木匠活,被拖下去,差點打死了。
朱由校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還快,身邊割了蛋的小伙伴們,誰沒給狠打過屁股?
唯獨對侯國興,朱由校別說打了,就從來沒有罵過,一如既往的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