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幾天時間里，向通按計劃將君府囤積的物資借各家鋪肆拋入市場，錢款不斷回流的同時，因通貨膨脹引發庶民惴惴不安的負面情緒得到緩解，陽周生活迅速恢復至戰前水平。

二月十三，孟讓抵返膚施，隨即遣郵督駕快馬星夜將贏振的簡牘呈遞咸陽。

二月十五日夜，竹簡送抵國尉之手，其忖度再三硬著頭皮將簡牘攤開，逐字逐句默讀起來。

閱閉，時值凜冬，秉燭之下，眉頭緊蹙。

原來，嬴振簡牘所請的內容，除了為不經意間引發一場“通貨膨脹”請罪外，主要內容就是圍繞在陽周城劃出一塊土地開展市肆，由官府指導，允許商戶根據產品價值指定市場價格并自負盈虧，這還不算完，真正讓心頭暗顫的，是贏振請求允許陽周市肆與西羌、匈奴等西北蠻夷互通有無。

如此驚世駭俗之論，怎能不使駭然

要知道，彼時的秦國，奉行公孫變法逾近百年，其核心宗旨“農耕興國”的觀念，已深入大秦治下十二個郡，一百一十三個縣，五百九十萬布衣黔首所思所想，可謂根深蒂固；為此，自孝公至今，四代秦王皆以“農昌”為己，打壓其他商業、礦業、手工業凡此種種，并專門制定賤籍，以此標榜欺辱之。

而今，嬴振在陽周開放市肆一舉，無異于舍本逐末，若是將這簡牘呈遞到當今王上案頭上，盛怒之下指不定就會反噬他自己身上。

倘若如此，國尉寧可冒著欺瞞王上的風險，也斷然不會將這張簡牘面呈入宮，可偏偏嬴振又在其中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和“堵不如疏”的兩個新奇概念，引得他似有所動。

簡單來說，師夷長技以制夷就是通過貿易，引進大秦以及中原列國皆緊缺的戰馬資源，同時還可以開辟交通線，以通商之名深入蠻夷腹地開闊眼界，同時收集蠻夷各部情報，以便未來在西進作戰中搶占先機。

至于，堵不如疏，贏振很直接的將此前陽周庶民與蠻夷私下易物的情況撰寫在竹簡上，并坦言，與其讓這幫窮到發了錢，第一件事就是瘋狂搶購的平民冒著殺頭的風險，與羌人、匈奴人貿易，不如在城郊開一所市肆，堂堂正正的讓他們交易，舉一城之力，傾蠻夷所有。

有關平民私下與蠻夷交易一事，嬴振在竹簡沒有過多細述，因為在他眼里，那種以物換物的原始交換行為，遠遠不談上交易兩個字。

“舉一城之力，傾蠻夷所有”

國尉咀嚼復述著嬴振竹簡中的一句話，揣度其此用意之深。

終于，他目光凌厲、將心一橫，對屋外吩咐道：“準備車駕，即刻進宮！”

…………………………

良久，在盞盞燭光的襯映下，一個身長七尺有余的身影惴惴不安的坐跪在殿閣一側，年逾六旬的秦王放下簡牘，虎頸一抬，不怒自威的目光注視著國尉緩緩開口：“依你之見，此舉可行否？”

聞此，國尉一怔，因為在此之前，他想過王上聞此會勃然震怒、會不屑一顧，卻唯獨沒想過，會反過來詢問自己的意思。

思忖片刻，國尉躬身道：“回王上，自孝公始我大秦因農而昌、以農而盛，妄言舍農重商者，當以秦律重責之！然，王孫則不然，王孫所諫，一未涉及農耕國本；二不抬商賈賤籍；三限在陽周一地施政，不會波及全國。如此，未嘗不可一試！大秦材士天下無敵、步卒驍勇無二、唯獨騎兵是我秦軍的弱勢，而中原周知羌蠻、匈奴的戰馬，遠勝趙燕、趙。”

言畢，秦王一笑

“看來你被嬴振說服了！”

“若是此舉能為秦軍引源戰馬，為王上西進拓土、為大秦雄威遙立列國之上，那臣就當是被說服了吧。”

“哼哼，孤倒沒想那么多，只要不讓劣子惹出禍端即可，否則遭殃的陽周黔首與倬兒！”

說到這兒，秦王頓了頓，想起許久未見的長子贏倬，又繼續道：“此事，孤允了，然只限陽周一處，且僅可在本地黔首及蠻夷中流通贖買，不準流入國內其他郡縣，還有凡涉及軍機要務之秘的不容泄露，違者判車裂！交易之地，權且就叫【陽周市肆】吧！除贏振為市嗇夫！所部按其奏折所請，設常備市卒一屯，所提官員、權責由其自行處置，事后交上郡備案即可。”

“臣謹遵王詔！”

“適逢倬兒為陽周官佐剿滅義渠兩戰的請功折子遞上來不久，有司理應處理完畢了！你差人去催促一下，將兩件事一并處理好！”

“喏！臣這就走一趟右相府！”

四十四年二月二十日，孟讓又至陽周，隨行的還有一道王詔與一封晉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