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張衛平再度回到張玲玲、張林姐弟倆擺攤的地方，已經又過去了一個多兩個小時了。

這一次，他還是沒有直接走上前去，而是繞了個圈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后躲在了一輛擺開的架子車后面。

離得近了，張衛平也聽清楚了姐弟倆的聊天。

“二姐，這做生意咋沒你說的那么簡單呢？這都好幾個鐘頭了吧？咱們也才賣出去……”張林伸長脖子點了下小攤上擺開的東西，伸出來右手，張開：“三個頭繩，再加兩把折疊刀。”

“不會等大哥回來，剩下的這些東西咱們還賣不掉吧？”

“……”張玲玲蹲在地上，賊兮兮地左右瞅著，似乎是在查看張衛平有沒有回來，足足好一陣后，她才收回了目光，看著她這次進的幾種小商品：“賣不掉就賣不掉吧！大不了趕到回去的時候了，咱倆把這些東西揣兜里，過兩天抽時間咱們再到集上來賣就是了。”

一邊說著，她就頗有些慶幸地點了點頭，還好進貨的時候沒有去進那些放不住的東西。

“啊？”

張林則是有些傻眼，這么說……他的那兩塊錢今天還收不回來？

不！不是今天收不回來！以二姐的脾性，他這兩塊錢估計是白搭進去了，以后也都不用想什么收回來了。

一時間，悔恨、心痛襲上腦海，他怎么就聽了二姐的話呢！明知道她的話向來不能信的……早知道、早知道會是這樣的話，他還不如直接把那兩塊錢全部花掉呢！

“二姐！你騙我……”張林滿臉的欲哭無淚。

張玲玲聞言，抬手就在他后背抽了一巴掌，滿臉不善：“你說啥呢！我騙你啥了？我都跟你說過了，你那兩塊錢是本錢，我那一塊錢是本錢，等賺了錢就按照本錢分……啥叫我騙你？你小子給我解釋清楚！”

“不然……”

她伸出來手，做了一個掐肉的動作：“你給我等著！”

很明顯，她的威脅起作用了，張林腦袋當即一縮：“本來就是！二姐你看看這都多少時間了？才賣出去多少東西？”

“你這還不叫騙我？”

“你懂個啥？”

張玲玲滿臉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哥以前都說過的，做生意本來就有虧有賺，再說了，你不看看你二姐我進的貨都是啥貨？今天賣不完了，下次不是還能賣？”

“就這，你敢說會虧？”

“再不濟……”她看了看小攤上的東西：“大不了回頭咱們把進的貨分了嘛！就算沒有錢，你不是還有貨？”

架子車后，張衛平憋著滿腔笑意，忍不住偷摸打了個大拇指給張玲玲的背影。

這妮子是個可塑之才！

這都還沒咋呢，就學會后世老賴頂賬的一手了，要知道在沒有專業的審計評估介入的情況下，‘頂賬’這一手根本就是欺負人。

債主不一定有欠債人的售貨渠道，就算以進貨價頂賬了，債主想要用市場價把這些貨物賣掉的可能基本為零，尤其是在頂賬的貨物數量足夠巨大的情況下。

再說了，就算有渠道，這些用來抵債的東西頂天了也就按照進貨價賣掉，要是急著出手回攏資金的話，這些東西甚至還要低于進貨價才能賣掉，如果再來一個市場行情很差……

果然，張玲玲大大咧咧是大大咧咧了，但真要論及聰明，卻也是幾個兄弟姐妹當中數一數二聰明的那個。

至于張衛平自己……雖然他是老張家第三代的老大，但他也確實是那個局外人，當然不能拉進去跟張萱萱張玲玲這幾個兄弟姐妹比。

聽到這里，就已經沒啥必要繼續聽下去了，張衛平笑著搖了搖頭之后，就背上尼龍口袋，拎著用繩子綁起來的那一摞書從架子車后面走了出來，在姐弟倆身后站定。

兩人依舊小聲吵著……

“咳……”

背后突然響起的聲音，當即就嚇了兩人一跳，等到回過神來，看到站在他們身后的人是張衛平之后，張玲玲、張林姐弟倆臉上齊刷刷浮現出了一抹略顯尷尬的訕笑。

“那個，哥，你咋來了？”

“大哥……”張林剛想說啥，但他也就只來得及吐出來兩個字，下一刻，張玲玲飽含‘威脅’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當即，張林就閉緊了嘴巴。

看到這一幕，張衛平就頗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隨即瞪了一眼張玲玲：“玲玲你總欺負林子干啥？”

“嘿嘿……”

張玲玲被說了一句，但這次她卻并沒有覺得尷尬，反而是瞅了瞅張衛平剛剛放下來的滿滿當當的尼龍口袋還有尼龍口袋旁邊放著那一摞書。

“哥，你咋買了這么多東西？還有那一摞牛皮紙包著的是啥啊？看著方方正正的……”

張衛平往前湊了湊，瞅了一眼兩人擺開的小攤的同時開口：“口袋里是爺交代讓我買的，另外那一摞是書。”

“書？啥書？大哥我能看看不？”張林一聽書就立馬支棱了起來。

張衛平伸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下：“不能！”

“你當你哥我買的書是你看的那些小人書和畫本？”

虧老爺子教導有方，老張家第三代齊刷刷都是識字的，不過就是有識字多少的區別，幾個兄弟姐妹當中，識字最多的就是張衛平和張萱萱這兩個僅差了一歲的兄妹，其次就是張玲玲、張林、張友同、張叔同這幾個了。

至于為啥張玲玲明明跟張萱萱沒差兩歲，但認識的字卻跟張林、張友同、張叔同三個還小的娃處于同一水平……只能說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區別的。

“啊？”張林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

張衛平搖搖頭：“我買的書是用來備考的，你哥我打算考大學。”

“哦哦哦！”張林下意識點了點頭：“這我知道，爺早先說過大哥你要考大學的事情。”

“爺還問我要不要考大學。”

“你咋說的？”張衛平反問了一句，他也有點好奇張林的回答，至于張玲玲就算了，這丫頭連認個字都不能安心學習，就不用說啥考大學了。

張林摸了摸腦袋，傻笑著：“我說我不知道。”

聞言，張衛平就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在張林腦袋上摸摸：“臭小子！”

老爺子歷來奉行的就是放養，有啥事兒，他也是鼓勵小一輩的自己去解決，可畢竟張林現在年紀還小，在考大學還是不考大學這種聽起來就很重要的事情上，判斷不出來哪個好哪個壞才是最正常的。

說不知道……這臭小子也是滑頭。

“大哥，你說我考大學好還是不考大學好？”看到張衛平笑了，張林就趁機問了一句。

“考！要是考不上，再另外找出路也不遲。”張衛平甚至都不用多想，第一時間就給出了回答：“不過林子你要記住，考大學是個好選擇沒錯，但你的選擇永遠不止有考大學這一個。”

“而這些選擇里面，區別就只有一個容易和困難，其它一切，沒有任何差別。”

張林有些似懂非懂地點頭。

至于其它的，張衛平倒是沒有多說什么，就比如學習，有的人，視學習為除生老病死外的第五大人生必要，能夠維持一生學習，那不僅僅是因為認知，更是因為興趣。

而有的人卻不是這樣，別說一生學習了，就是從小學到大學那么十幾年的學習都未必能夠堅持。

但不論如何，每一個人都走上了他們自己所選擇的路。

強制性要求一個人按照某個既定路線去走，只會荼毒那個人的一生，根本沒有任何好處，不然哪兒來那么多的所謂‘書呆子’？

至于說什么踩坑撞墻……歷史都是循環往復的，真以為你連解釋一句都懶得解釋、找不到解釋的強制行為，能夠改變下一代的意志？只有自身真正淌過去了的體會，才是能夠銘記一生的東西！那些早年間在他人強制下避開的坑，等到下一次再踩的時候，只會讓一個人付出更大的代價！

要不然張衛平怎么敢說老爺子牛呢？別說這年頭，就是往后推個三四十年，敢在自家娃很小的時候就直接開始放養并且還沒有讓自家娃走上歪路的家長，能有幾個？

“行！”張林咧嘴笑著：“那等下次爺再問我的時候，我就說我要考大學！”

“光說有個屁用！”

張衛平當即就被氣笑了，照著張林的腦袋就是一巴掌：“回頭你去跟爺說，就說你要上學，等到了學校里面，自己去好好學習，別跟著那些二流子亂跑。”

“大哥你又打我……”

“我還打不得你了？”

“……我都讓你打笨了……”張林雙手刨著腦袋上的頭發，但卻依舊咧嘴笑著：“大哥，要不你幫我跟爺說唄？”

“自己去！”張衛平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而后沖著張玲玲點了下頭：“玲玲，你呢？”

“我不考。”張玲玲可比張林要堅定多了：“我連認字都難，哥你就別讓我去考大學了……喏！”她指著地上擺開的小攤子：“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做生意，我要賺錢！”

“成！我不勸你。”

張衛平干脆利落地點頭：“你自個兒決定的事情，你自個兒去辦，自個兒上點心，別到時候虧了再來找你哥就行，幾塊錢你哥還能給你添補添補，要是多了，你哥可不行。”

“謝謝哥！”張玲玲笑得很開心，隨即低頭下去擺弄了幾下那個小攤位上的東西。

張衛平抬頭往天上看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把東西收拾一下，咱們應該回去找李叔了，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在邊等著了，別磨蹭，要是是磨蹭太晚了，回頭咱們就要趕夜路往回走了。”

“啊……”張玲玲的臉當即就垮了下來：“貨還沒賣出去多少呢……”

“行了！”張衛平搖搖頭：“你進貨的時候也不好好看著點，集上哪兒都有的東西，你既然敢進就別想著能立馬賣出去，生意沒那么好做。”

“不動點腦子，你還想賺錢？”

說著，他就往張玲玲腦袋上點了點：“下次進貨之前自己好好在集上逛一圈，看看啥東西沒有、啥東西好賣，然后你再說進貨的，不動腦子就想做生意？你是嫌虧不死？”

“得虧我這次沒給你倆多少錢……”

而后張衛平就把他放在另一邊口袋里的幾塊零錢掏了出來，一人兩塊，分別塞到了張玲玲、張林姐弟倆的手上。

“一人兩塊錢，這些貨就給玲玲了，林子，以后你也別跟著玲玲做啥生意了，缺錢花了跟大哥說，幾毛錢、一兩塊錢零花錢大哥還是供得起你的，等去學校了就把心思往念書上放。”

“至于玲玲……”

他抬眼瞅了一眼張玲玲：“那兩塊錢不是給你花的，想做生意那就好好去做，你是咋想的啥哥就不問你了，這兩塊錢就是哥給你的本錢，給你兜底的，曉得不？”

雖然張衛平這說的分割方式看起來確實有點偏袒張玲玲了，但不管張林還是張玲玲都沒說有啥意見，齊刷刷咧開了嘴笑了：“謝謝大哥/謝謝哥！”

畢竟一個是零花錢，一個是討生活的錢。

就是算是放到老爺子跟前去了，聽到張玲玲有想要做生意的想法，也肯定會給張玲玲更多的錢當本錢。

不過老爺子可不會跟張衛平一樣想得那么細致，他絕對會一次性給張玲玲湊出來個十幾塊或者幾十塊錢，后續張玲玲再想要，那就沒了。

按照老爺子放養的意思，其實就是自個兒給自個兒兜底，事情做對了做錯了都自個兒兜底。

除非真的是很大很大，需要長輩出面才能解決的那種事情。

“行了，趕緊收拾收拾，回家了。”

“大哥……”張林有些扭捏地站了起來：“我能不能先去買點東西？”

和他不同，張玲玲則是立馬就收拾了起來，攤位上這些東西雖然也就只值三塊錢，但這現在也是她的！當然不能亂丟！

“不行！”張衛平直接拒絕了張林的想法，他一手把尼龍口袋拎了起來丟到肩頭扛著，另一只手拎起來書：“晚上回去有好吃的，你那兩塊錢就留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