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意與青梔住一處,許娘子與許成意倒是分開的。
夜間,許知意忽然肚子有些不舒服,起身如廁,她穿上衣衫,輕輕的下樓去。
她一人在凈房里,此時覺得有些怕,猛地又聽見外邊傳來“咚”一聲,有些不敢出去了。
待了有一會,外面沒了動靜,許知意才匆匆跑出凈房,剛走進大堂,就對上了抱著一堆東西的主人家。
“夜深了,姑娘還未歇息?”
主人家掩下眼中的震驚,溫聲道。
“我肚子有些不舒服,這就回去了。”
許知意雖然疑惑卻也沒打算多留,抬腿走上了樓梯。
許知意走著,突然轉(zhuǎn)頭,看見落寞的身影獨自抱著一大袋東西,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的頓住了。
她其實看見了的,她抱的是紙錢,是一堆紙錢。
“紀姨,需要幫忙嗎?”許知意折回,慢慢走近主人家。
落寞的身影頓了頓,只搖了搖頭。
她也沒想到許知意跟了一路。她能感覺到,卻也沒開口趕走許知意。
有些事,她一個記住太久了,就當她今日醉了,竟與一個黃毛丫頭說這些……
“二十年前,我十二歲……”
女子跪在一片墓碑前,又或者說,是一片無名碑。
她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對面坐著許知意,眼里帶上幾分迷惘。
她輕聲說著,仿佛整個人陷入了回憶……
那年,朝廷剛剛收復邊境蠻族,結(jié)束了長達三年的動亂。
有些事仿佛注定似的,就像她本是鏢局的總領(lǐng)頭女兒,不是高門貴女,可恩愛一生的父母只她這一個獨女,自是舍不得她拋頭露面。
“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喜歡行走江湖,喜歡看五湖四海的風景,喜歡大碗喝酒吃肉……”
她幼時粘著父親,父親寵她,總會帶她接一些簡單的走鏢,就當帶她游玩。
可是再大一些,父親就不許她出去了。
她想習武,就請人上家里教,她想去騎馬,就買下莊子給她騎,卻是不再帶她奔走。
本來這樣也挺好,她仍然可以騎馬,仍然可以隨意外出。
只是自從戰(zhàn)亂開始,大家流離失所,百姓苦不堪言,第一年鏢局還能勉強維持,待到第二年,父親迫不得已解散了鏢局,也開始帶著家人奔走流離。
“那年,我看見好多好多人餓死,一路上,有餓死的,病死的,有時候還能看到殘缺的尸體,也不知道是野獸咬的還是……”
戰(zhàn)亂第二年,不知從哪跑出來一批流民,搶了他們的吃食不說,險些把她帶走了。
“我父親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我們也落草為寇了……”
她父親憑借以前走鏢的人脈,漸漸壯大起來,自己站了一片山頭,當起了“山大王”。
搶家劫舍他們也做過,不過只搶了些貪官地主。
她在山里度過了一年半。
“我在山上騎馬,還學會了射獵,總能自己抓到些野雞野兔。”
她說那一年半,真的很快活,她也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可是,后來朝廷結(jié)束了動亂,開始收拾這些流寇,當時招安了好幾個山大王,也不過是給些小官位,派去邊境。
父親拒絕了,他給朝廷寫信,說自己會作回老本行,就老老實實的當個鏢頭。
“可是,朝廷不信啊!”
朝廷還是派了人來,哪怕再晚一點,他們就回家了,她就不會遇見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
“他叫宇文靜,可是他一點也不安靜……”
少年獨自一人上山,他解了所有的陷阱,渾身狼狽,可是他挺拔的肩背卻又十分耀眼。
至少,他與她之前見過的所有男子都不同。
少年一腔熱血,慷慨激昂的游說,想要說服她的父親。
“是我求父親的,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他了。”
十四歲的少女悸動,是怎么也阻止不了的吧。
父母一向?qū)λ僖腊夙槪螞r在朝廷做個官也挺好。
“你知道嗎?我剛?cè)刖┠且荒辏裁匆膊恢溃贞P(guān)在家里學了一年多的規(guī)矩,怎么走路,怎么起身……”
說著她眼里充滿了不解,又或許是嘲諷以前的自己,又或許是不理解,可是更多的是無奈。
一個鏢頭的女兒,怎能受得了高門大戶的約束,她們對她是無比苛刻的,總是挑出她的毛病,背地里不知怎么嘲笑。
那年,她一心只想嫁給喜歡的人,日復一日的禮儀也不覺得枯燥,女訓女戒都不知道被翻了多少遍。
“我坐著時喜歡把腿大大撇開,但是京里不是啊,京里那些姑娘,坐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可以坐上一兩個時辰也不動,走路也有走路的規(guī)矩……”
他們?nèi)刖┑谝荒陮m宴,她滿懷歡喜的隨母親入宮赴宴。
她那時還不知道,她父親的官職是不夠入宮赴宴的,邀請她們也只是為了安撫她父親罷了。
為了這場宮宴,她提前一個月準備了最華麗的衣服,改了又改,每日拿出來看著,只為穿上它給那個人看。
終于,到了宮宴那日,她的確穿上了她的衣裙,可是她和母親連內(nèi)殿都進不去,只在外間,更別說見到那個名滿京城的宇文公子。
她開始不顧娘親一杯又一杯的喝著酒,她的一切努力好像都是無用的。
后來,內(nèi)殿突然傳來聲響,又有內(nèi)侍傳話,說圣上要見自己。
女孩走進了富麗堂皇的宮殿,她好像醉了,走的不穩(wěn),靠身旁的侍女扶著。
“臣女紀心妍見過圣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
她記得自己跪了很久,才傳來圣上的聲音,是充滿算計的聲音
“平身。”
“你可有許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