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沈京書點頭，看著窗外的雪遙想道：“我們可以回老家。我們就在明江開一家胭脂鋪子，天氣好了就去跟隔壁的阿婆學做糕點，天氣不好，我們就躲在茶舍里品茶賞雨，夏天，我們就下水摸魚，秋天，我們就去蕩秋千，冬天我們就打雪仗，賞紅梅。”
“嗯。”雖然腦袋暈乎乎的，但我還是努力打起精神回道，“那春天呢……春天我們干嘛呀？”
“自然是睡大覺咯。”沈京書道。
我呲著大牙點著頭，展開了無限的美好遐想，突然，沈京書又道：“紫笙，你愿意跟我做好朋友嗎？”
我想都沒想就跟撥浪鼓似的點著頭：“當然了，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感覺整個舌頭酥麻酥麻的，變得十分笨拙，就連說出的話都帶點口齒不清的模糊。
沈京書莞爾一笑，我也高興的撫了撫腰間的那枚兔子玉佩，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有很多的話要說，但到最后都不知道在稀里糊涂的說些什么，看著看著，我竟看見了兩枚玉佩在我眼前晃，還看到了四只眼睛……感覺整個腦子都呆滯了，眼睛也酸澀的發脹。
完蛋了完蛋了……我不會是喝醉了吧！
我費力抬頭，發現腦袋也昏昏沉沉的，還看到面前有四五個模糊的沈京書……
“那個……京……”
我甚至話也沒說完便沉沉的睡了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茅屋里。
……
“這什么鬼地方……”
回想起昨夜，我還在跟沈京書談天說地，喝了點酒睡著了，怎么一覺醒來就跑到這來了？
我慌亂的爬起來就要往外走，此時，凝鳶端著粥走了進來，我看到凝鳶便急忙撲了上去，抓著她不撒手問道：“凝鳶，這是哪啊？我們怎么會在這？”
凝鳶面色沉重，不慌不忙的放下了手里的粥，沉聲道：“是皇后娘娘讓我這么做的。”
“啊？”我一頭霧水，又急又亂，“她讓你做什么了？”
凝鳶道：“娘娘讓攝政王殿下幫忙把你送出宮，這里是京郊外，不會有人來這里的，還有早準備好的行李，郡主，你走吧。”
“走？”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白粥和早已準備好的布裹，遲疑了一會后，我慢條斯理的將包裹拆開，放在衣服首飾最上面的是一封信，信的上面是臘八節那日我送她的紅梅簪。
“快雪時晴佳想安善，絕筆作書，贈與吾友”
看見這一行字時，我心里便隱約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我飛快的閱覽著下面的文字——
“吾友紫笙，你是我在宮中痛苦歲月的一束微光，是難得的摯友，妹妹。
請原諒我，我的朋友，今日之舉實非所愿。彼時你問我，可否愿一同離京時，我是真的很想與你一同離開。
可我知道，你不是這里的人。
那日榻前相言，我已了然，可是很抱歉，那時的我已無心愿可言，上京城夜市，是我久違的脫下面具，拆掉身上的行囊，感覺自己還活著的一次。
那日孔明燈上字字句句皆是我心所愿——
‘得身歸于山風，愿予暢游天地’，
如今，我們已然道過了別，千言萬語，無法言說。
我始終沒辦法與自己和解，也不想再親眼見證家人的離世，我是注定要在皇城中腐爛的，而你，還會有光明的未來。
我已將沈家舊人安頓好，等你離開后，凝鳶會照顧紫笙。
吾友可可，你馬上便可以回家了。
若有來生，我們定要做頂好的人，過著最平凡幸福的日子，那時的我會再遇到你，愿那時的你我都身無所礙。
——兼頌閨安”
……
看至此處，我很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也知道了她最后的愿望。
一直以來，她都想送我離開皇宮……她希望我可以自由，她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留給了自己在乎的人，卻把絕望留給了自己。
所以，她最終的心愿一個是送我離開皇宮，另一個就是自縊……
只有沈京書完成所愿，我才能回家……
可我還是強忍著打轉的淚水，近乎懇求地死死抓著凝鳶的衣袖：“你有令牌對不對？我求求你……讓我回去！讓我回去！”
我也看得到凝鳶眼里不忍的淚水，最終，凝鳶還是答應了我，把令牌給了我，而我也答應她，一定會把沈京書救出來。
……
我駕著馬車飛快往宮里趕，每一分每一秒都心急如焚，希望沈京書可以再等一下，再等一下，等到我回來救她！
可令我難以置信的是，宮里發生了宮變，沒了往日的風平浪靜，所有的宮人們都在四處逃竄，打的打，殺的殺，亂成了一鍋粥。
這就是你的局嗎……沈京書？
“皇后呢？你們看到皇后了嗎？”
我逮到人就問，可眾人都忙于奔命，沒有人知道沈京書在哪，我無奈，只好奔著鳳鸞宮去，希望此時此刻她能安然的坐在宮里。
我穿過刀光劍影，在士兵的廝殺中小心躲避著，雖然受了些傷，但似乎感受不到痛覺一般，覺得自己的身體越發輕飄，像是馬上就要抽離了這具身體，一種極不好的預感涌上了心頭……
鳳鸞宮中空無一人，我們找到沈京書時，她正在正殿中央翩翩起舞。
有那么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沈晚棠那日在大殿起舞的模樣。
她一身紅裝，英姿颯爽，所起之舞也并非柔和婀娜的輕舞，而是剛勁有力的劍舞，我想我會永遠的記住這紅衣劍舞的一幕……
“沈京書……”
我輕喚著她的名字，她停下旋身看我，見到我她并沒有吃驚，反而是淡淡一笑道：“你怎么回來了？”
“我來接你回家。”我也笑道。
她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刀，刀上滿是血跡，血珠隨著她的手腕滴落。
我隱約能認得出那把刀，那是沈晚棠自殺的時候用的刀。
我愣愣的盯著她手里的那把刀，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反而輕松地笑著，將刀遞到了我面前：“我剛剛用它殺了人……我殺了蕭善淵……我厲害吧？”
她粲然一笑，像個未經世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一樣，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
我心里一陣悲戚……或許我早該想明白的……沈京書瘋了…早就瘋了......
可我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有無限的悲涼，我同情這個被皇權產物所操控的女子。
我接過刀，眼里含著淚笑道：“厲害。我們一起走吧……”
說著……我拉起她的手準備帶她逃離這個囚籠。
可她卻握了握我的手，腳步停留在原地：“結束了。”
我緊緊握著她的雙手哽咽道：“沒有結束……你還可以重新開始生活，你還可以有新的愿望，一個人留在這兒太孤單了…跟我走好不好？”
“可……”
一大口黑血噴涌而出，沈京書雙腿癱軟的倒在地上，我驚慌失措的扶起她，看著不斷噴出的黑血，我第一次這么恐懼，仿若被人抽走了全身的血液，眼淚止不住的涌出，聲音顫抖道：“沈京書……你怎么了？！你起來啊！！你這是怎么了……我該怎么辦啊？！”
沈京書的瞳孔一點點潰散，她伸手撫了撫我的頭，像以前那樣……
“我自由了。”
她眼角噙著淚，一字一句輕聲道：
“別哭……你馬上就可以回家了……謝謝你…陪我走這一趟，再見了，我的朋友……”
我慌亂的要搖著頭，哭的泣不成聲，“沈京書……沈京書……”
我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正在一寸一寸剝離這具身體，直到最后我無法操控她的一舉一動，甚至發不出一個聲音……
“沈京書！！！”
……
我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從夢中醒來，淚眼模糊的看著床前的父母家人，他們似乎很高興，激動地圍著我說些什么，可我一個字也聽不到……
我張望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里，我不顧家人和醫生的勸阻，拔掉了手臂上所有的東西，一路朝家里狂奔。
我奔到妹妹的房間里，拿起了那本書，尋找沈京書的結局。
可書的最后一頁只寫了短短一句——
“昭乾二年，皇后沈氏縱火自縊于宮中，后沈氏宗之族，明年舉族絕，攝王即位，改國號為景和。”
我的心臟傳來一陣撕裂的痛楚，我無力地癱倒在地。
不管是在那個時空，還是在書中，沈京書的結局都是一死……是夢還是現實……
她死，故事才會結束……
我不知道還懷抱著怎樣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偶爾會夢到那個溫柔的沈京書，見她笑過，哭過，現在總覺得心里缺了點什么，很想再見她一面，也告訴自己，那樣的結局配不上她……
沈京書啊，你還是沒等到春天……